離婚了，我們還在一起

我把胳膊伸過去，夏沫便枕過來，這是我們一直以來的默契，我撫摸著她的頭發(fā)，熟悉的人，卻是陌生的感覺。我還是忍不住問她：“我們原來是有愛情的，對不對？”

夏沫想了好久說：“對，但是，還是離了好。”

愛像負了重的海綿

同夏沫已經(jīng)離婚兩年了，但是，我們至今還同住一個屋檐下，甚至睡在一張床上。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對夏沫說咱們復婚吧，可是被我傷透了心的夏沫卻每次都堅決地搖頭。

我和夏沫的婚姻原本有著深厚的感情基礎。他爸和我媽是同事，我們一起在醫(yī)藥大院里長大。小時我們一起偷吃貨架上的山楂丸，偷拿倉庫里的桂圓和枸杞，過家家時分別扮成爸爸和媽媽。大一點兒就一起上學，手拉著手回家。她幫我隱瞞搗蛋的劣跡，我買各種各樣的棒棒糖給她。從懂事起，除了上大學的幾年之外，我們就沒有分開過。

畢業(yè)之后，我們順理成章地談戀愛，工作不久就按照雙方家長的意愿結了婚。夏沫是那種很會過日子的女人，她很快就投入到婚姻生活的角色中，有條不紊地料理家務、努力攢錢以及計劃要寶寶。我們之間一直充滿默契，一個眼神就可以知道對方的需要。我曾以為我們會這樣幸福地過一輩子，從來也沒有質(zhì)疑過我們之間的感情。但是新婚第二年，我開始覺得我們之間缺少了些什么，后來想了很長時間，發(fā)現(xiàn)是少了激情。

當你意識到一件事情之后，就喜歡證實它是否是真的。朋友們都羨慕我，說我事業(yè)有成，夏沫風情有趣，我們簡直就是模范夫妻。但是我知道自己出了問題。生活波瀾不驚，別人覺得是平淡祥和，我卻覺得是一潭死水，生活像負了重的海綿，沉重黏濕。身邊這個女人是我從小到大唯一的女人，我不知道我們的結合是習慣還是愛情。有時，看到電視劇上浪漫恩愛的情景，我總是走神，仔細地回想我和夏沫之間有沒有特別心動的時候，卻總是一無所獲。很多時候，我都在懷疑，到底我愛過沒有？

那段時間，我總是喜歡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看浪漫的愛情小說，掏錢請朋友們聚會。直到夜深了，才回到溫馨卻缺少激情的家。很多次，我問夏沫，你說我們之間是親情多還是愛情多？夏沫總不言語，認為我的問題很無聊。我知道，那個時候我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病態(tài)。

一根辣椒讓她的愛浸到了我心里

就在這時，我遇見了張怡，她是剛剛分到我們單位的大學畢業(yè)生。現(xiàn)在想想，和張怡的糾纏就像是上天注定的，她從工作到調(diào)離只不過才半年的時間，我的生活卻因此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張怡很善解人意，領導把她分配到了我們辦公室。每天清晨她總是早早地來，打掃干凈衛(wèi)生，為我倒上一杯水。她知道我胃不好，不知從哪兒聽說向日葵的花稈可以治胃病，就托人從老家?guī)砗芏啵砩显诩胰サ敉馄ぐ褍?nèi)稈掰成一段一段，第二天給我泡上。我謝她，她卻說同事之間是應該的。我們很快有了默契，科室的工作配合得出奇的順利。關于和夏沫之間的矛盾是我那段時間最頭疼的問題，一天下午，我在QQ上關于這個問題跟張怡談了好久，我一直盯著屏幕，不經(jīng)意間抬頭卻發(fā)現(xiàn)她正在對面盯著我。我知道那眼神的含義，我的心里也跟著一陣狂跳。

但是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張怡也是個很保守的女孩子。我開始掙扎，抗拒自己的感情，為了避免越軌，我就強迫自己“冷酷”起來：我開始在工作中刁難她，用言語激怒她；私下相處時，我也開始莫名其妙地發(fā)脾氣。但是過后我都十分后悔。在我的脾氣無法抑制突然爆發(fā)時，她總是用一種憐憫的眼光看著我，她明白我心里的苦，她知道我在默默期盼著什么，然而她不說，心甘情愿地承受這一切。她也會在我沉默的時候突然掉頭而去，找個無人的地方大哭一場。可是一切在開始的時候就注定了結局——沒有未來的結局。而我們在相愛的同時就明白，自己無力去改變什么。

后來有同事搬家，我們一起去祝賀新居，我自告奮勇去給大家做水煮魚。魚剛燜到鍋里，我的手指便鉆心地疼起來，我本能地用手揉眼睛，眼睛也疼起來。原來，辣椒是朋友從四川特地捎來的，出奇的辣，我弄的時候沒戴手套，辣了手又辣了眼睛。那是火辣辣的疼，用水洗、用毛巾擦都不頂用，一個大男人疼得淚流滿面真夠糗的。同事們都在客廳里打撲克，都沒有注意我，只有進來倒垃圾的張怡看到了我的慘狀。她毫不猶豫地抓起我的手，用力吸吮，手指含在她的嘴里，我的心跟著顫抖起來。最后，她撲到我懷里，只一瞬間就離開了，我兀自愣著的時候她就轉身出去了。一個晚上，我飯吃得心不在焉，兩人的眼神每每相撞在一起。這種喜悅大于罪惡的感覺，如罌粟的芬芳四處彌漫。

吃過飯后，我送她回家。我們一路上沉默著，都在微醺中無法把持自己。在一個拐角處，我把她抱在懷里，那種感覺很奇妙，像是得到了一件一直渴望的東西，心被喜悅充盈著。進了她的房間，一切不該發(fā)生的都發(fā)生了。我躺在床上愿意就此睡去，永不醒來。

蛋黃可以證明愛嗎？

過后，我們小心翼翼地交往，我開始對夏沫撒謊，后來次數(shù)多了，夏沫總會突然深深地看我一眼，看得我心里直發(fā)毛。我想她肯定知道了什么，因為我們比熟悉自己還要熟悉對方。后來的一天晚上，在我們纏綿之后，張怡向我提出了結婚的要求，我知道這是自己早晚得面對的問題。走出和她見面的巷子時，我沒回頭，我知道她一直在看我，心卻突然疼了起來。深夜風一吹，讓人齒冷。我忽然意識到殘酷的現(xiàn)實，我認識她晚了一年，僅僅365天就改變了近十年感情的結局。

回家后看到夏沫，我忽然覺得她就是我至親的親人，我甚至荒唐地想讓她分擔我的悸動。我坐在床沿上，開始交代這件事情的始末，我把一切都詳細地告訴了她，從最初的迷惘到最后的狂熱。夏沫一直沒有說話，她在努力地控制情緒，過了很久她才說了兩個字，睡吧。于是一夜無語。

我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想象如果跟張怡結婚會怎樣。我在紙上寫了兩個名字，一個“張怡”，一個“夏沫”。每一個名字寫出來都是痛，我知道沒有公平可言。我知道張怡的性格，如果我提出分手，她一定會微笑著離去，哭泣的時候也會轉過身，可是我的心卻為她心痛不已，如果離開她，我會一生負疚；再想夏沫的時候，只一個名字，眼睛便被硌得生疼，連想的勇氣都沒有了。但是，我還是硬著頭皮告訴夏沫我想離婚。

從來沒見過夏沫這樣憤怒過，她把家里所有能摔的東西都摔在地上，哭一陣，再笑一陣，整個人像瘋了一樣。她抱著我整夜地不睡，我知道她在黑暗里死死地盯著我，她一遍遍地哭，有時狠狠地咬我，我躺著不動任她發(fā)泄，我甚至希望她再狠一些，這樣我才能好受點。在這種狂躁的發(fā)泄中，夏沫迅速地老了，臉上長了很多斑點。很多時候，我坐在床沿上，看她自己一個人兀自鬧著，心里一片茫然。即便如此，我也沒有告訴張怡，甚至沒有給她透漏一點我離婚的消息。我不想讓她和我一起承擔這個痛苦的過程，只想給她一個讓她欣喜的結果。

終于，有天晚上夏沫發(fā)泄完之后，疲憊地靠在沙發(fā)上說：“離吧，我想通了，近30年的時間我們都在一起，可能還沒有過愛情就已經(jīng)轉化為親情。我祝福你找到了自己的愛情，離吧。”夏沫說完，想擠出一個笑容，還沒笑出來，淚就流了下來。我沉默著。隔了好久，夏沫說：“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們不能對外宣布，最起碼是現(xiàn)在，我爸的身體，你也知道……”她話還沒有說完就抑制不住地哭起來。我理解她的心情，她父親愛女如命，年初剛生了一場大病，目前正在恢復階段，如果他知道我們離婚身體肯定受不了。我同意了，她父親也是從小看我長大的親人。

辦理離婚手續(xù)的那天，我們照例在一起吃早飯。和以往一樣，兩個雞蛋，我吃兩個蛋黃，她吃兩個蛋白，雖然我們不說一句話，但她嫻熟的動作還是讓我的眼淚流了出來。我愛吃蛋黃，從記事起只要同她在一起吃飯我就再沒吃過蛋白，這不是愛情是什么？臨出門的時候，夏沫說，我想抱抱你。她的身體貼過來的時候，我也流淚了。

床前月光還是朱砂痣

但是我和張怡卻沒有獲得預想的幸福，我們遭到她父母強烈反對。我這才知道自己的幼稚，我們一頭陷進相愛的狂熱里，卻沒有考慮太多的現(xiàn)實。張怡父親是我們領導的老上級，于是，我一次次被領導找去談話。此后，我們見面就像地下黨接頭。我租了一間房子，開始一個人生活，張怡偶爾過來，待不了多久就得回去，期間還會接到她父母的監(jiān)督電話。

隔一個周末我和夏沫就去她父母家一趟，每次我都覺得她有很大變化。她變得越來越有自信，甚至充滿了魅力，我在欣慰的同時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我以為離婚的受益人是我，怨婦是她，可沒想到她卻因此獲得了重生。這也是張怡最不快樂的時候，她總是不停地發(fā)短信，問我在干什么，催著我早點回去，還抽空跑出來看看我是不是回了出租屋。但是她只能待一會兒就走，然后把大片的寂寞留給我，我開始不可遏止地思念夏沫，我忽然發(fā)現(xiàn)，愛也是一種慣性，但這種慣性只有在分開之后才會覺得重要。有夏沫的時候，每個清晨，有干凈的衣服，每個夜晚，有溫暖的晚餐柔軟的床；現(xiàn)在，我以為我找到了愛情，守著冰冷的屋子，我思念的卻是我毫不猶豫拋棄的女人。沮喪、絕望，我的心進入了前所未有的折磨里。我覺得自己像個貪吃的孩子，舔了一口糖，覺得甜，纏著鬧著要了來，吃在嘴里卻變了味道。

一個周末，一幫老同學聚會，我和夏沫自然被請了去。我已經(jīng)半個月沒有見她，她穿了件紫色的上衣，燙了新發(fā)型，整個人煥然一新。她看見我的第一眼便說：“她照顧不好你嗎？這么憔悴。”說完，眼圈便紅了，我看著她，這么多年來第一次認真地看著她，跟著淚就流了滿臉。我們一出現(xiàn)，同學們照例開起了玩笑，羨慕我們，直夸我們是校園愛情的典范。為了不讓大家失望，我和夏沫小心地演著戲，吃完飯后，我們還一起在舞池里跳了探戈。

聚會散了的時候已經(jīng)是12點，我沒有回那個出租屋，習慣地跟著夏沫回了我們以前的房子。夏沫攙著我，她伸出一只手開門時我沒有站住，整個人跌進她的懷里，無意中觸摸到她的柔軟，聽到她的呼吸急促起來，接著便吻過來，手指一點一點地在我的身體游走，這么多年，只有她最知道我的敏感，于是，我整個人跟著沉淪下去。

清晨醒來，看到桌子上既習慣又陌生的早餐，我感到既溫暖又思念，這種生活我真的不想要嗎？我賴在床上，把頭埋進枕頭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后悔像蟲子一樣一點點地侵噬我的身體。桌子上有一把我非常熟悉的鑰匙，旁邊的便條紙上寫著：這個房子你可以隨時回來。

因為一夜不歸，張怡狠狠發(fā)了火，來單位辦事的客戶還沒走，她的杯子便摔碎在我的桌子上。那一刻，我疲憊極了，張怡猶自絮叨：“我為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嗎？”眼前的這個人再也不是那個細膩的女孩，我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是啊，我渴望的，如果可以稱為愛情的話，這份情感太脆弱了，經(jīng)不起生活一點點的磨礪。

張怡調(diào)了辦公室，從此與我恩斷義絕。臨走前，她流著淚說：“我太累了，愛情怎么最后成了苦役？”我看著她的背影想，終于解脫了，然后我回家了。從離婚到回歸，只有四個多月的時間。我打開房門，夏沫不在，屋子里有她大堆的畫，原來她開始拿起好久沒動的畫筆，衣櫥里多出來很多色彩繽紛的衣服，這些是她以前從來沒有嘗試過的。10點多了，她還沒有回來，我打了個電話，知道她在廣場跳舞，于是趕了過去。我坐在旁邊的草地上看她，覺得眼前的夏沫整個人輕盈靈動起來，開始有了誘人的風情，在舞場里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接夏沫回家，我們像回到了從前，走到二樓的時候，她纏了上來，我一口氣把她背到五樓，扔到床上，人跟著壓了上去，聽見她久違的笑聲，覺得滿心的踏實。

做愛的時候，我們還是如往常一樣默契，她熟悉我身體的每一個反應，知道怎樣可以刺激我。一切如以前一樣，我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享受這種從來沒有意識到的美好。這種默契讓我開始確定，我們之間還是有愛情的，我們現(xiàn)在過的這種生活，其實和相愛的夫妻并無不同。

這場離婚事件，使我開始正視我之前認識的淺薄。我有了從來沒有的細膩，像重新認識一個女孩一樣來對待夏沫，肯花大把的時間為她熬湯，她心情不好時帶她出去吃飯，陪她逛商場。

很多次激情過后，我嘗試著跟她說：“夏沫，我們復婚吧。”夏沫每次都搖頭拒絕，說這樣挺好的。我以為她只是對我背叛的懲罰，結果日子一天天過去，她依然是最初的態(tài)度。有一次，我們喝了點酒，夏沫哭著說，你知道我為什么不復婚？我再也不要那種感覺，生命里的一部分被人拿走，我卻無能為力，我寧可不再要，也不想再承受一次。

夏沫說：“你剛剛要離婚的時候，我真是無法接受！可是，后來我開始嘗試著改變自己的生活，我開始發(fā)現(xiàn)原來人生也可以這樣多彩，我畫畫、跳舞，開始找回自信，女人是應該愛自己的。離婚事件也不只是留給我一臉的斑點，你不也因此開始在意我了嗎？我不愿意做你的床前月光，寧可凝為一粒朱砂痣，讓你日夜地惦念，你看我現(xiàn)在不是過得很好嗎？”

我把胳膊伸過去，夏沫便枕過來，這是我們一直以來的默契，我撫摸著她的頭發(fā)，熟悉的人，卻是陌生的感覺。我還是忍不住問她：“我們原來是有愛情的，對不對？”

夏沫想了好久說：“對，但是，還是離了好。”

我茫然，或許有一天夏沫會遇到另外一個她愛的人，然后我會徹底地失去她，換成我開始恐懼自己的一部分被別人奪去了。

（責任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