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女兒，你的離去無人相伴

自閉癥女兒離奇死亡

新年鐘聲里的西安飄起了2006年的第一場雪，而我的女兒玲玲卻赤裸著全身，躺在一間荒廢了的房間里永遠地睡去了。得知消息的我撕心裂肺地痛哭了幾聲之后，眼前一黑便沒有了知覺，醒來時，面前是丈夫哭紅的雙眼。

現場的照片上，玲玲滿臉滿手滿腳都是泥污，不難想象她生前曾做過怎樣的掙扎。但相關部門卻說，孩子是在凍到極致時，以為身上發熱才脫下了衣服。這樣的解釋顯然站不住腳，平日里根本不會穿衣解帶的玲玲，怎會在瀕臨死亡前解開扣子，將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下來。

玲玲走了，在那冰天雪地的日子里。

我想去陪她，自殺過幾次，卻都沒有成功。醒來時，母親在一旁抹著眼淚跟我說：你真狠心，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走。看著母親日漸蒼老的容顏，我心頭一酸，“哇”地哭出聲來。從此，我再也沒有說過死。

為了母親，我活了下來，可是對玲玲的思念卻在一天天增加。我每天都沉浸在回憶里，我常常撫摸著玲玲的照片，跟她講著過去的故事……

玲玲，你和媽媽“相約在1998”。那年9月18日的晚上，你出生在媽媽的老家長沙。你的出生并不順利，由于醫生估錯了你在媽媽肚子里的體重，導致媽媽難產，于是用胎頭吸引器助產。分娩的過程中，爸爸和外婆一直站在門外，祈禱你能平安降生。

你出生后就被送到新生兒病室，每天輸氧、輸血。10天后，醫生在出院單上寫著：缺血缺氧性腦病，建議進行再治療。

從醫院回來以后，你就開始睡不安穩，而且尿的次數特別多。你常常將一只手高高地舉過頭頂，然后眼睛盯著那只手看。那樣的眼神常常讓媽媽痛心，因為媽媽擔心你會不會因為腦部受過損傷而有了智力上的問題。

那時的你很喜歡笑，每次媽媽給你換尿片的時候，無論你是睜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你都會笑，那笑容很甜美卻也很夸張，以至于媽媽陶醉在你的笑容里的同時又有些不安。在你出生第42天的時候，媽媽帶你去婦幼保健院體檢，有個叔叔指著你問：“她是在哭，還是在笑？”媽媽無言以對，心口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撕扯，但媽媽卻把你抱得更緊了，還親了親你那有些冰涼的小臉蛋。

你3個月大的時候，咱們全家一起回到你爸爸的老家西安。在那里，爸爸找了份工作，而媽媽和外婆負責照顧你。

因為你的頭部受過傷，媽媽一直都不敢把你放到搖籃里去搖，也不敢把你的頭托在媽媽的胳膊肘上給你喂奶，更不敢輕易帶你去公共場合，怕你患病。你快兩歲的時候患了第一次感冒，那樣的場景讓媽媽至今想起來都感到驚悸：原本正在地上玩耍的你突然跑到媽媽的身邊，然后開始吵鬧，鬧著鬧著你突然腿一蹬就不省人事了。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景的媽媽一下子慌了神，慌忙讓你小姨撥打了120。到了醫院之后，媽媽才知道你已經高燒到了40.2℃。那天，媽媽陪在你的床邊，一夜沒睡，看著你燒得通紅的小臉，媽媽的淚一滴滴無聲地落下。

從那以后，你只要發燒就會不停地抽搐，這讓媽媽時時刻刻都在為你擔心。為此，媽媽去買了好多書，想知道你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沒有治愈的可能，發病的時候有沒有急救措施。那段時間，媽媽的神經時刻處于緊張狀態，你在夢中稍微動一下身體，媽媽就以為你是在抽搐。媽媽常常在你感冒睡覺的時候，在一旁拿著手表數著你呼吸的次數，如果是每分鐘25次，媽媽就會放心許多，但如果你是喘著氣的，媽媽就一夜不敢閉眼，隨時觀察著你的動靜。

媽媽知道你的身體虛弱，所以對你的照顧無微不至。給你做豬肉魚肉之前，媽媽都是用勺子一點點地將肉的表面刮過之后，才會煮給你吃；給你吃的蔬菜都是最里面的菜心，而且還要將菜心一片一片地掰開，在流動的自來水下沖洗。

你一天天長大了，然而異常的行為卻一天天嚴重起來。你喜歡自言自語，喜歡玩自己的手，并且樂此不疲；你看到別人吃好東西，就會不打招呼上前去拿，覺得好吃你就吃下，但如果不好吃，你就會吐出來，總是吐得哪兒都是。

你對聲音是敏感的，媽媽炒菜時把菜倒入鍋中發出的聲音，會讓你慌張地跳到桌子上；吹風機的聲音，會讓你馬上躲到被窩里。

你對爸爸媽媽似乎沒有什么概念。你1歲半那年的一天，媽媽出門買菜時問你想不想跟媽媽一起去，你躺在床上沒有絲毫的反應，我用“把你一個人留在家里”的話語來嚇唬你，可仍然沒有什么效果。

起初，媽媽以為是你年齡小的緣故，可等到你稍大一點的時候，我發現你還是如此。有一次媽媽帶你去超市，中途我把自己藏起來看你的反應，可你全然沒有意識，還是自顧自地走著。還有一次，我在晚飯后帶著你出來散步，我在一棵大樹的背后藏了起來，想看看你的反應，可你卻沒有半點尋找媽媽的意思，仍是一個人悠閑地走著。

那一次，媽媽站在大樹背后傷心地哭了。媽媽想，也許你真的是出了什么問題。

后來，媽媽帶你去咨詢了醫生，但醫生告訴我：孩子長得這么精神，根本不像是有問題的孩子。我哭著點頭相信了，我寧愿相信自己的女兒是正常的。

為了女兒，夫妻兩地分居

你稍大一點的時候，媽媽開始帶著你去學騎兒童車，想以此來改變你一出門就狂奔的習慣；在街上無論看到什么，媽媽都會抓住你的手，告訴你那是什么；媽媽還給你買了很多認字認圖的卡片、玩具，不厭其煩地教你……然而一段時間下來，你似乎并沒有太多的改善。

2001年8月，媽媽和外婆一起帶著你去南寧尋求治療。有一天，在一個小書店里，媽媽看到一本有關“殘障兒童”的書，書里列舉了14種與殘障兒童有關的癥狀。看到書的結尾處時，突然有3個字跳入了媽媽的眼簾——“自閉癥”。看著書中描述的那些癥狀，我想到了你，玲玲。你平日里的表現竟和書中描述的如此相似，我拿書的手不停地顫抖著。

媽媽并沒有買下那本書，媽媽害怕再看到那些字眼，害怕親人看到書里的文字之后，失去照顧你的信心和耐心。

從書店出來之后，書里的那些文字不停地在媽媽的大腦里閃現，媽媽開始對你的病情有所質疑了。之后我帶著你去了一家醫院，一個很有名的兒科醫生仍如以前的醫生一樣告訴我：孩子沒有任何問題，只是與人接觸太少了，只要多去接觸大自然就好了。

當時媽媽就跟醫生急了，情緒激動地說著：“不是這樣的，她馬上就要3歲了，可是沒有絲毫的意識，問她什么都答不上來。問她天上有沒有月亮，她總說有月亮，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而且她從不主動找人說話……” 媽媽說著說著，竟然哭了。

醫生安慰媽媽：“或許是你的要求太高了，其實一個3歲的孩子就是這樣的智商。我可以肯定地說，孩子長得這么漂亮機靈，肯定沒有什么問題。”

聽到醫生如此肯定的說法，一旁的外婆高興壞了，她一直都認為你只是發育遲緩。

那天，媽媽背著你茫然地走出醫院的大門，雖然醫生一再強調你沒有問題，可在媽媽背上自言自語的你卻引來了路人的嬉笑和異樣的目光。媽媽的心一點點地淌著血，當時只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問問老天，為什么對你如此不公。

后來，有好心鄰居向媽媽建議，讓我帶著你去廣西殘障兒童康復中心看看。媽媽感謝著點了點頭。

帶著你走進廣西殘障兒童康復中心門口的那一刻，媽媽感覺心痛不已，我怎么也不愿意把心愛的女兒和“殘障”這兩個字聯系起來。我拉著你在門口站了許久，看到身邊來往著的都是那種一眼就能看出“問題”的孩子，可你和他們有著太多的不同。

媽媽鼓足了勇氣拉你走進去，一個女校長接待了我們母女……

那次測評的結果是，你是個重度自閉癥患兒。

猜測、質疑了兩三年的問題，現在終于有了結果。盡管現實有些殘忍，但總算是給了媽媽一個明確的結論。

那天背你回家的路上，媽媽感覺到腳步是那么沉重。我不知道，重度自閉癥對于你以后的生活意味什么。

在廣西的那段日子里，媽媽帶著你參加了一個孤獨癥家長小組的培訓。之后，我就帶你回到了老家長沙，之所以沒有再回到西安爸爸那里，是考慮到媽媽在那邊找工作的情況并不順利，而爸爸媽媽又需要為你的治療準備好足夠的資金，所以媽媽帶著你留在了長沙。

2003年的春節，爸爸從西安回到長沙過年，一進門的情景讓他心碎，他看到你一個人正面無表情地玩耍著，還時不時地發出奇怪的叫聲。你逐漸嚴重的病情讓爸爸感到不安，他想把你帶到西安自己照顧一段時間。

媽媽同意了，畢竟你爸爸也有一份深深的父愛。媽媽沒有隨同你們一起去西安，而是留在長沙努力地工作著，媽媽希望能有穩固的經濟基礎來給你做治療，呵護你的一生。

你被爸爸帶走了，那天，火車開動的時候，媽媽跟著火車邊跑邊哭。

爸爸將你送到了西安當地一個自閉癥機構的幼兒園。飽受著思念煎熬的媽媽經常給那個幼兒園打電話，詢問你的情況，每次都是話還沒出口，就先抽泣起來。

那年的12月，媽媽從長沙去西安看你。看著老師牽著你的手向我走來的時候，我跑過去一把將你摟進懷里，你的臉貼著我的臉，好久好久……媽媽回過神的時候，淚已經沾濕了衣襟。你瘦了許多，但眼神好像靈活了許多，也不再自言自語了，只是老師說，你的話更少了。

2004年8月，爸爸帶你去青島進行治療，爸爸在那個培訓中心整整陪了你7個月。

2005年9月，在打算送你去香港治療之前的過渡階段，爸爸把你送到了你“離開”前待的這個幼兒園。爸爸媽媽原本打算攢夠錢之后就帶你去香港的，誰知道，這卻成了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愿望。

2006年的春節，由于爸爸媽媽都忙于工作，而爸爸又不想讓你在路途中遭受顛簸，決定讓你待在西安過年，他會在不加班的時候多陪陪你。過年的那兩天，你爸爸工作忙實在脫不開身，全托的你就被園長帶回了家。當天下午4點多左右，因為怕你誤食生食，園長讓你先出去玩幾分鐘，然而5分鐘之后，你卻失蹤了。

你爸爸和園長的家人找了你一夜，卻沒有蹤影，天快亮的時候，你爸爸忍不住心里的悲傷，抱著一棵大樹號啕大哭起來。

之后，他開始瘋了一樣地找你，到處張貼尋人啟事。就在發現你的那個屋子附近，還有你爸爸張貼的尋人啟事。

爸爸和媽媽連最后一面也沒能見到你。再見時，看到的只是殯儀館里冰冷的你。而且直到現在，連你是怎樣死的，都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每次想到這兒，爸爸媽媽都心痛欲裂。

玲玲，你走了，好長一段日子里，媽媽都感覺自己只是在做夢，媽媽不相信你會真的走了。可無數次伸手觸摸之后，媽媽才意識到，身邊確實已經沒有了鮮活的你。

你活著的時候，媽媽的愛全都在你身上，如今你去了，這愛卻一點都沒有減弱。多少個日日夜夜，媽媽站在窗前，撫摸著你的照片，想念你，繼續愛著你。有了媽媽的愛，天堂里的玲玲一定不怕冷……

（責任編輯/白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