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英杰：染血親情伴我走出“興奮劑”陰影

2006年1月12日，中國田徑協會作出決定，處罰“中國女飛人”孫英杰停賽兩年并罰款1萬元。解禁日期為2007年10月19日。

對于26歲的孫英杰來說，禁賽兩年意味運動生涯遭受摧殘性重創。幾個月來，孫英杰一直處在媒體的風口浪尖，承受了生命中不能承受的痛苦。

本刊特約記者奔赴沈陽采訪了其父母，聽他們講述了一個女子渴望成功的辛酸之路。

血淚成功路，農家夫婦為女借債如山

1979年1月19日的晚上，沈陽市蘇家屯區吳家屯村的孫鳳有和馬桂蘭夫婦迎來愛情的結晶。女嬰出生后哭聲響亮，面色紅潤，頭發烏黑。曾練過長跑的馬桂蘭說：“這孩子體質差不了，可能是塊運動員的料，就叫她英杰吧?！?/p>

7年后，正如母親所料，還在讀小學二年級的孫英杰就表現出運動天賦．在萬米長跑中，她不費力就可以把五六年級的孩子甩在身后。10歲時，孫英杰就參加體校。進體校每年要交近3000塊錢的費用，當天晚上，孫鳳有和妻子吳桂蘭怎么也睡不著，3000塊錢對孫家來說，是個天文數字。孫家共有8口人。為不讓女兒失去機會，孫鳳有咬咬牙去信用社借了3000塊錢，總算臨時救了急。

那時，孫英杰在體校住校，周末才回家。孫鳳有和馬桂蘭想念女兒，可每到周末，老兩口卻又坐立不安。只要孫英杰回家，十之八九都會要錢。每到這時，孫鳳有總摸著早已干癟的錢袋尷尬不已。為了不讓女兒失望，孫鳳有四處借債。等女兒拿錢走了，老兩口就玩命似的干活還錢。

孫鳳有和老伴馬桂蘭干起了挖沙的活。挖沙的活兒累不說，一車沙只能賣5塊錢，別人挖了幾車就回家，可孫鳳有夫妻卻起早貪黑，甚至在齊腰深的河水里一站就是一天。

一個周五下午，孫英杰因學校臨時放假提前回了家，屋前屋后都沒看到父母。后來問了鄰居，才知道父母正在村旁河里挖沙。孫英杰一路小跑過去，老遠就看見兩個佝僂身影浸泡在河里。

10月河水已經冰冷刺骨，撩到身上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何況……“爸，媽!”孫英杰大聲喊。聽著熟悉的聲音，馬桂蘭抬起了頭。那是怎樣一張臉啊，幾縷被汗水漬濕的頭發抿在額頭，臉上到處都是泥沙，就像一個“大花臉”?！皨尅睂O英杰心一酸，幾下沖進河里，把母親拉了上來。單薄的馬桂蘭渾身發抖，不停打寒戰。“我勸你媽早點回去，她偏說要再挖一會兒，好給你湊明天的生活費?！睂O鳳彎著腰往岸上走。

“爸，你別說了，你們都為了我才受這份罪的，我不跑了!”孫英杰哭著說?！睖喸挘@話以后不許你說，你得給我們跑出好成績來，你爸我就是累死在河里也值了。”

父親這話刻進孫英杰心里。以后，她訓練得更刻苦，每天天不亮她就起床跑，晚上，別人睡覺了，她也堅持給自己多加幾圈。

體校學生通常在訓練之外，會給自己買點兒營養品吃，可孫英杰只有看的份。一次，孫英杰實在忍不住了，就跟母親要了10塊錢。這錢還是從鄰居那里借的。可就這10塊錢，孫英杰竟整整用了三個星期。

最讓孫鳳有頭疼的是給孫英杰買鞋。因為運動量太大，一雙嶄新的運動鞋，孫英杰基本是只穿一個星期就破得不成樣子。一雙最便宜的鞋，也要七八塊錢。

長年勞累，使身高1.64米的馬桂蘭瘦得只剩下40公斤，還得了胃炎，膽囊炎和類風濕等好幾種病。后來，孫英杰被沈陽市體校看中。市體校離家較遠，有25公里，如果坐車，來回需要一塊錢。就是這一塊錢，孫英杰也不舍得花。

一次，馬桂蘭在家門口遠遠發現一個瘦小身影跑來，就對丈夫說：“英杰回來了，雙臂下垂，這種跑法不是她是誰呢?”

說話間，孫英杰已一陣風似的跑到了跟前。“媽，我從體校跑回來的。”

“你怎么不坐車啊?”馬桂蘭問道。孫英杰把手伸進兜里，把口袋翻出來，吐吐舌頭說：“一分錢也沒有了?！瘪R桂蘭一陣難過，摸著孫英杰頭：“咱家窮，讓你受苦了?！?/p>

“媽，我不累，就是慢跑回來，順便還能練練。我還掐了一下表，一共是35分鐘，比我爸騎車還快，他騎車去一趟得一個多小時呢。”

孫鳳有夫婦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老大孫英杰身上。這時，兩個女兒孫英麗和孫英美都已成為蘇有屯區的體育尖子。孫鳳有也想將兩女兒培養成才，卻遭到親友反對：“你們想累死啊，把孫英杰一個人培養出來都很勉強啊?！背踔挟厴I后，孫英麗和孫英美就擔起了養家的重任。

小家再困難也擋不住俺為國家跑

很快，孫英杰優異表現進入了“馬家軍”的視線。馬俊仁找到孫英杰，許諾給樓房等優厚條件把孫英杰引進“馬家軍”。那時”馬家軍”已培養出了王軍霞、董艷梅等世界冠軍，對孫英杰有著巨大誘惑力?？蓪O鳳有卻潑了一瓢涼水：“你不要總想給家里減輕負擔，我們最希望你能為國爭光。馬家軍·關系復雜，弄不好會耽誤你發展?！睂O英杰婉絕了馬教練的邀請。

1996年8月，為參加當年國際馬拉松賽，孫英杰要隨隊去昆明封閉訓練，但聽說機票來回要2000多元，孫英杰便對爸爸撒謊，說訓練取消了。

孫鳳有得知實情后，第一次對女兒大發雷霆：“幾個錢就能把你爸難倒嗎?你一定要去!訓練不好能出好成績嗎?錢的事你就甭管了，爸有辦法!”他的辦法就是賣血!臨去昆明前夜，孫英杰給父母打了個電話。電話是妹妹孫英美接的。妹妹告訴她，爸爸媽媽因為長年挖沙，都落下了嚴重的風濕癥，經常在半夜疼醒，現在兩人正在互相按摩呢?！卑謰屘嗔?，你一定要取得好成績……“沒等說完，妹妹早已泣不成聲。孫英杰默默掛了電話，回到被窩里痛哭流涕。

孫英杰在教練王德顯指導下，漸入佳境。2001年，九運會在廣東舉行。年僅22歲的孫英杰一鳴驚人，拿下馬拉松賽的銀牌，在國內田壇嶄露頭角。

此時，十萬火急的電話從沈陽打來。二妹孫英麗說：“姐，爸被檢查出肝癌，住了醫院，媽也因胃潰瘍和類風濕病倒了，家里賣了一切可賣的東西，還是湊不夠醫療費，本來，爹媽讓我瞞著你，可家里實在太慘了……”孫英杰失聲痛哭。

隨后，孫英杰把家里情況告訴了教練王德顯。王德顯特批了幾天假，并拿出自家的兩萬塊錢，和孫英杰一起連夜從北京趕到沈陽。

看著病床上神情憔悴的父母，孫英杰淚如雨下。連續幾天，她寸步不離父母床前，端水端藥。千方百計地逗他們開心。多年沒有回家的孫英杰本想在家多待幾天，可6天以后，北京加急電話又打了過來。孫英杰不想回北京。馬桂蘭看出女兒心思：“你爸沒事，錢也夠了，我只是小毛病，你盡管回去好好訓練。從今天開始，你把眼淚給我收回去，你要是疼你爸和我，就用金牌來證明。這才是最好的藥方!”“媽，我一定不會讓你和我爸失望。”孫英杰強忍眼淚離開了家。

2002年7月，亞運會在釜山舉行。孫英杰力克原奧運冠軍、日本名將富士加代子，以絕對優勢連獲女子5000米和1萬米金牌。被亞洲媒體譽為“東方小神鹿”。

獲獎后，孫鳳有對女兒說：“英杰，你是好樣的，爸要向你學習，做一個強者?！倍潭痰膸追昼娡ㄔ挘瑢O鳳有只字未提家中的困境，事實上，孫鳳有先后做了四次手術，家里已經欠下2萬元的債務了。

亞運會上，孫英杰的表現引起了富士加代子的教練的興趣。賽后，這個日本教練專門找到孫英杰父親，用生硬的漢語對他說：“聽說您患有癌癥，家里很缺錢，我知道孫的工資不高，如果孫能夠加入日本國籍，隨我去日本發展，我們會給她你想都不敢想的薪酬和待遇……”沒等教練說完，孫鳳有便斬釘截鐵地表示：“俺家不缺錢，俺閨女要為中國跑……”

2002年冬天，孫英杰把釜山亞運會的8萬塊錢獎金悉數寄到家里，利用這些錢．孫鳳有在蘇家屯村買了一處不足80平米的樓房。身為亞運冠軍的她，此時竟連一個十幾塊錢的化妝品和一件像樣的衣服都舍不得買。

孫英杰全身心備戰奧運會，幾個月不給家里打電話。出征雅典前，孫英杰總算抽空給家里打了個電話，自信滿滿的孫英杰說：“爸，奧運金牌是女兒一生的夢想，我一定要實現這個愿望，為國爭光?！?/p>

2004年7月，第28屆奧運會在希臘的雅典舉行。作為中國女子中長跑的領軍人物，孫英杰成為奪冠熱門。可最終因戰術安排，冠軍由不被人看好的刑慧娜獲得，孫英杰連一塊獎牌都沒拿到。

回國后，邢慧娜被掌聲和鮮花包圍，而孫英杰卻獨自品嘗失意的淚水。孫英杰想不明白領導為什么這樣安排，心情一直很低落，甚至向國家體育總局提出了退役的請求。體育總局的領導很重視這件事，立即聯系到孫鳳有，對他說，孫英杰是一名難得的人才，雖沒得上牌，但她在戰術上起到拖住對手的重要作用，間接促成邢慧娜的奪冠，回國后會和冠軍擁有同樣的待遇，讓他勸女兒以大局為重，不要輕易放棄。

孫鳳有平靜地對女兒說：“不管你和邢慧娜誰得冠軍，都是中國人得的冠軍。你都應高興。你還年輕，以后還有機會，況且，對手不是我們中國人，而是埃塞俄比亞人。”聽了父親一番話，孫英杰心里舒服了很多，她向父親保證：“爸，你放心，我早晚會成功!”

溫暖的教誨，伴女兒走出“興奮劑”陰影

2005年10月，孫英杰代表火車頭隊參加十運會，獲得了萬米賽銀牌。

就在國內媒體都在為孫英杰神勇感慨時，四天后，一條令人震驚的消息從國家反興奮劑委員會傳出……

這個結果，讓孫英杰從天堂掉進了地獄?！拔沂窃┩鞯?，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在等待B瓶尿檢結果的日子里．孫英杰心情低到了極點。

那些日子，是孫英杰一生中最難熬的日子，她不知命運之線是怎樣牽錯，會讓自己遭受如此屈辱與煎熬。那半個月，孫英杰把自己藏在北京宿舍里，獨自哭泣。她很想給父母打打電話，可不敢。此時給他們電話，只能讓他們徒生悲傷。

孫英杰沒料到，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早讓她遠在遼寧農村的父母不得安寧。孫英杰沒有手機，家里人又聯系不上她。孫鳳有和馬桂蘭非常擔心女兒會承受不住壓力，焦急萬分。而孫鳳有更是因為上火而肝病復發，最后不得不再上手術臺。

11月22日，等候多日的孫鳳有夫婦終于接到女兒的電話。還沒等孫鳳有開口，女兒就在電話中放聲大哭。孫鳳有小心翼翼地問：“孩子，你怎么這么傻呀，你怎么敢沾興奮劑啊?”“爸，女兒絕不會做對不起良心的事，請相信我。”孫英杰邊哭邊說?！昂⒆樱窒嘈拍憧隙ú粫敲醋?，這么多年，我女兒我最了解，你得獎靠的是實力，我相信你不會做那見不得人的勾當!”“爸爸．謝謝你?！睂O英杰悄然掛了電話。

2005年12月18日，黑龍江省五大連池法院判決：孫英杰屬于被人“陷害”，在十運會上誤服了興奮劑。孫英杰官司立即遭到國內眾多媒體的質疑，此時，事件主角孫英杰卻神秘失蹤了。而這更引起媒體的猜測。

孫鳳有和馬桂蘭擔心女兒，卻無法和女兒取得聯系，只好靠各路記者打來的電話了解女兒的消息。他們哪里知道，此時的孫英杰已經心力交瘁，她甚至有了輕生的念頭，晚上，她在床上輾轉反側，痛苦得無法入睡，窗外凄涼的月色，誘惑著她走向毀滅：“我跑了二十多年了，最后卻是這個結果，太累了，索性干脆……”就在這時，她的一個朋友走進來，把電話遞給她，看她滿眼是淚，手中還拿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刀已經放在了她的手臂上，朋友一把奪過刀，說：“你干什么？”孫英杰抱住朋友的肩膀，放聲大哭。許久，孫英杰把電話放在耳邊，是爸爸。她顫抖著說：“爸爸，我太累了，女兒對不起你……”

電話中，孫鳳有連聲說：“英杰，千萬別做傻事情啊!你剛才干什么呢?”孫英杰擦干淚，穩住情緒說：“爸，沒關系，是我不小心把壺碰倒了?！备赣H將信將疑地說“事實既然已經發生了，委屈也好，痛苦也罷，都得學會承受。你不要放棄啊!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就要堅持下去，你永遠是爸媽的好女兒?！备概膶υ?，馬桂蘭聽得清楚。她說：”孩子，如果以后沒有教練帶你，媽就帶你，媽這么多年也總結出了許多經驗，媽領你到外面找個清靜的地方練，不會比那些教練差。”

聽著父母暖心話，孫英杰再次痛哭失聲。

12月22日，孫英杰再次給家里打來電話。這次，孫英杰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她告訴父母，她已經開始訓練，將以全新的面貌出現在世人面前。訓練目標仍然鎖定了2008年北京奧運會金牌。

摞下電話，孫鳳有和馬桂蘭會心地笑了。

(責任編輯/飛 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