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漢語詞典》（第５版）對語言規范的修訂

《現代漢語詞典》（以下簡稱《現漢》）1978年正式出版，1983年和1996年出過兩次修訂本，2002年出版了增補本，2005年6月《現漢》第5版出版。這次修訂從1999年開始，歷時六年，是《現漢》編修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修訂。這次修訂的重點有兩個方面：一是調整收詞，增加新詞新義，刪減一些陳舊又較少使用的詞語或詞義；二是在區分詞與非詞的基礎上給詞標注詞類。（見第5版說明）《現漢》是一部久享盛譽的規范型詞典，這次修訂在進一步貫徹語言文字規范標準方面也做了很多工作。作者在翻閱新版《現漢》的過程中，發現了不少關于語言規范方面的修訂情況，拿歷次版本特別是2002年的增補本進行比較，并記錄了這些修訂情況，主要集中于詞形問題、讀音問題、異體字和異形詞幾個方面。

一、“樹蔭”“林蔭道”恢復了合法身份

1985年12月，國家語委、國家教委、廣電部聯合發布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以下簡稱《審音表》）規定“蔭”統一讀yìn，“樹蔭”“林蔭道”應作“樹陰”“林陰道”。在此之前，1978年版的《現代漢語詞典》和1980年版的《新華詞典》等辭書都是既收“樹陰”“林陰道”，又收“樹蔭”“林蔭道”的。《審音表》的規定一下子把“樹蔭”“林蔭道”等帶有“蔭”（yīn）字的詞語打入另冊，成為不規范的詞語。從此以后，辭書因為要遵守《審音表》的規定，在這個問題上就接連不斷地出現自相矛盾的地方。

我們先來看看《現代漢語詞典》。1996年修訂本的詞條只收“樹陰”“林陰道”，不收“樹蔭”“林蔭道”，但仍然列“蔭yīn”字頭，且釋義為“樹蔭”。2002年增補本仍列“蔭yīn”字頭，釋義改為“樹陰”，雖然解決了同一詞典前后不一致的問題，舉例卻仍是“綠樹成蔭”。這就讓人覺得一頭霧水：為什么“樹陰”用“陰”，而“綠樹成蔭”卻用“蔭”？

再看《新華詞典》，1988年修訂版未設“蔭yīn”字頭，在“蔭yìn”字頭下第二個義項是：“樹蔭，樹下不見陽光的地方。舉例：綠樹成蔭”。可見，為了和《審音表》規定的“蔭”統讀為yìn取得一致，詞典竟然把“樹蔭”中“蔭”的讀音定為yìn，這顯然有背于語言事實。2001年修訂版又重設“蔭yīn”字頭，并特別加注：“1985年《審音表》規定‘蔭’統讀yìn，‘樹蔭’‘林蔭道’應作‘林陰’‘林陰道’。但在一些固定格式（如綠樹成蔭）和專用名詞（如人名、地名）中，原讀yīn，表示‘樹蔭’義的‘蔭’字習慣上保持不變。”我們認為，這是詞典編者在《審音表》和語言事實有明顯矛盾的情況下提出的無奈的折衷辦法，但這種折衷辦法究竟有多大的說服力，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近年來學術界對到底是“樹蔭”還是“樹陰”不斷地進行討論，對《審音表》的這一規定不斷提出質疑。經過討論，《審音表》審音失誤已經成為語言學界的共識。可是，對語言文字規范的修改只能在適當的時候進行。

新版《現漢》的出版徹底解決了近20年來這個問題對人們的困擾。它恢復了初版《現漢》的做法，認為“樹陰”和“樹蔭”，“林陰道”和“林蔭道”分別是一對異形詞，并且以“樹蔭”“林蔭道”為推薦詞形。這樣，被打入不規范名冊近20年的“樹蔭”“林蔭道”“成蔭”等一系列含有“蔭”（yīn）字的詞語又恢復了合法身份，以前詞典多次修訂仍然無法解決的矛盾也就迎刃而解。

二、“七、八”的變調成為歷史

很長時間以來，“七、八”的變調問題一直被列為普通話語音音變的必講內容。《現漢》（1996年修訂本）在“七”字頭下特別加了“注意”：“七”字單用或在一詞一句末尾或在陰平、陽平、上聲字前念陰平，如“十七、五七、一七得七、七夕、七年、七兩”；在去聲字前念陽平，如“七月、七位”。在“八”字頭下也加了類似的“注意”：“八”字單用或在一詞一句末尾或在陰平、陽平、上聲字前念陰平，如“十八、一八得八、八十、八百”；在去聲字前念陽平，如“八歲、八次”。高校的《現代漢語》教材也編入了“七、八”的音變，但略有不同。北京大學現代漢語教研室編的《現代漢語》和黃伯榮、廖序東先生主編的《現代漢語》都認為：“七、八”在去聲之前可以變讀成陽平，但也可以不變。所以在教學中我們常出現這樣的困惑：既然可變可不變，那么干脆不講“七、八”的音變多省事呀。事實上，早在幾年前就有學者建議取消“七、八”的音變規定，這是實事求是的，因為現在已經沒有人把去聲前的“七、八”讀成陽平了，而是一律讀本調。

新版《現漢》刪去了有關“七、八”音變的兩個“注意”，意味著“七、八”的音變已經成為歷史。新版《現漢》這樣處理是合乎當前普通話語音實際的，是對普通話語音細微變化的及時確認，對推廣新的語音規范起著重要的示范作用。

三、“阿Q”“卡拉OK”注音修改

關于“阿Q”中字母Q的讀音，歷來有爭議。截至2002年出版的《現漢》增補本，“阿Q”的注音一直是ā Qiū或者ā Kiū。不少人對這個注音持有異議，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因為ā Qiū這個讀音是“阿秋”，與我們通常對“阿Q”的讀音不一致；二是kiū這個音節不符合漢語聲韻拼合規律。新版《現漢》對“阿Q”的注音是ā Q，即只給漢字注音，字母不注，這意味著Q可以讀它的外文字母音。

可以說“阿Q”是第一個進入現代漢語詞典的含有外文字母的詞語。很長時間以來，它身單影只，對其中可以讀字母的注音，基本上是在漢語拼音字母音和外文字母音之間徘徊，結果注音和人們實際接受的讀音有一定距離。隨著外文字母詞越來越多地進入漢語，人們自然而然地開始按它們的外文字母音來讀。1996年出版的《現漢》修訂本，在附錄中首次收入了39個西文字母開頭的詞語，并列了小注：“在漢語中西文字母一般是按西文的音讀的，這里就不用漢語拼音標注讀音。”可是在正文里面對字母詞的注音卻沒有遵守這一原則，結果造成了前后矛盾，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缺憾。新版《現漢》對字母詞注音的修改剛好彌補了這一缺憾。

新版《現漢》中修改注音的還有“卡拉OK”一詞。原來注音是kǎlā，ōu kèi，現在修改為kǎlāOK。目前《現漢》正文收入的含字母的詞語只有這兩個，它們都以漢字開頭，以字母開頭的放在附錄中。《現漢》對這兩個詞注音的修改，確定了漢語中字母詞的讀音規范問題，由于《現漢》在語言規范方面的權威地位，這對消除字母詞語讀音分歧問題很有好處。

四、部分異體字調整

《現漢》在異體字的處理上既大量采納了《第一批異體字整理表》（以下簡稱《異體字表》）的成果，又不全面照搬，它有自己的標準。關于《現漢》中異體字的處理和《異體字表》的差異，已有人做過研究。這次修訂，有幾個原來立為字頭（《異體字表》定為異體字）的字或者刪除或者處理為異體字，放入了括號內。它們是：

牕（同“窗”，增補本197頁），新版刪去“牕”字頭。

菓（同“果1”①，用于水菓、紅菓兒等。增補本484頁），新版把“菓”放入“果1”字頭后括號內，并加“注意”：“菓”是“水果”、“紅果兒”等“果”的異體字。

阮（同“坑”，增補本718頁），新版刪去了“阮”字頭。

顦顇（同“憔悴”，增補本1021頁），新版放在“憔”“悴”兩個字頭后面的括號內。

譔（同“撰”，增補本1653頁），新版放在“撰”字頭后面的括號內。

新版《現漢》對異體字的修訂是吸收了學術界的一些比較成熟的意見，也是在向《異體字表》靠攏。比如對“菓”的修訂，無疑是恰當的。原版似乎也承認“菓”是“果”的異體字，但又把它單列為字頭，這樣處理和詞典的體例是不協調的。

五、全面貫徹《第一批異形詞整理表》

2002年3月，教育部和國家語委公布試行《第一批異形詞整理表》（以下簡稱《異形詞表》），對338組異形詞的規范詞形做出規定。新版《現漢》全面貫徹了《異形詞表》的規定。凡詞表范圍內的異形詞，一律以規范詞形為正條，詞表未涉及的異形詞，按照重視理據、參考詞頻、照顧系統的原則，明確區分推薦詞形與非推薦詞形，推薦詞形立為正條，非推薦詞形立為副條。詞典釋義和例句中用到異形詞時，使用規范詞形和推薦詞形。下面比較一下增補本和第5版異形詞詞條的區別：

增補本【按語】作者、編者對有關文章、詞句所做的說明、提示或考證。也作案語。

【案語】同“按語”。

第5版【按語】（案語）作者、編者對有關文章、詞句所做的說明、提示或考證。

【案語】見10頁“按語”。

增補本的體例是將“按語”作為這對異形詞的推薦詞形，第5版的體例是將“按語”作為規范詞形，“案語”作為異形詞列為副條，放在正條后面的括號內。

新版《現漢》在“說明”中指出：“這次修訂，在進一步貫徹語言文字規范標準方面做了很多工作。目前國家語委的重要課題《規范漢字表》正在研制，原有的一些有關漢字字形、字音等方面的規范標準也正在修訂之中。為了跟即將出臺的新標準相一致，我們在修訂工作中始終與有關部門保持密切聯系。在新的規范沒有公布之前，對原有規范盡可能做到既全面貫徹執行，又對其中學界公認的不妥之處作適當處理，同時爭取做到盡量符合即將出臺的新的規范標準。有的字形、字音暫時保留原有的處理辦法，俟新的規范標準出臺后再作改動。” 可見，新版《現漢》在處理語言規范問題上是用心良苦的，它既實事求是、立足當前，糾正過去語言規范方面的某些失誤，以符合當前語言運用的事實，又高瞻遠矚、著眼長遠，具有前瞻性眼光，向人們提前傳達了一些新的語言規范信息，是值得稱道的。

（曹國軍，湖北鄖陽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