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五峰的大山里長大的孩子。從小習慣了枕著淙淙溪流入夢,看著美麗夕陽暇想。在童年純凈的記憶里,關于地莓兒的酸甜誘人的滋味,關于看草間小蟲打架的凝眸玄想的樂趣都已在時間的沖刷下漸漸淡忘,唯有一種單純的植物,像一幅古老經典的畫嵌入了記憶的那片靜謐無塵的土地,偶爾想起,心中即刻溫暖如春心動如水。
夏日的蒼穹是遼闊清遠的。故鄉的天也似乎比別處藍得更加純粹。當夏天的腳步姍姍來遲之時,在群山那隨清風流動的郁綠間早已有迫不及待的花朵妖嬈地燃燒起來,似乎詮釋了整個夏季的熱情。
那,便是我所說的單純的植物——杜鵑花了。我一直不太習慣這樣稱呼它,在我的家鄉,無論老少都親切地叫它“映山紅”,聽著雖十分俗氣,卻總覺得比“杜鵑花”這個優雅的名詞多了一點什么。在每個桃李蔭翳的初夏,映山紅便如期而至,花滿枝椏。它不像華麗的牡丹,擁有高貴典雅的姿態;也不像嫻靜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飄然不食人間煙火。它只是慎重地在枝頭綴滿紅碩的花朵,為巍峨沉寂的群嵐添一份生氣,增一點情調。
映山紅的花瓣結構簡單,質地粗糙,不比玫瑰的繁復精致,也不及曇花的柔嫩光滑。五峰的孩子大概無一不熟悉映山紅的,在知了吟唱催眠曲的夏日午后,約上要好的伙伴來到屋旁的小山,放眼望去,漫山的映山紅焦灼著視線,那樣一片虔誠的顏色,燦若晨曦,艷似晚霞,在溫玉般的天空下,更顯得熠熠生輝,仿佛這沉睡在大山的懷抱中的鄉村都要被這一片赤誠給喚醒了。爬上山,置身于花團錦簇間感受香云繚繞的馥郁。摘下一串,抽出鵝黃的花蕊,在清溪中給它們一個涼爽的沐浴,再放入嘴中,有一絲絲的酸味,許久過后,便覺滿口噙香。成人大多是不屑吃映山紅的,只有這些山中的孩童才會把映山紅做出各種樣式來吃而樂此不疲。
我的童年是在婆婆家度過的,那是一個貧瘠的小村子。村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簡單原始的生活。婆婆把映山紅用一根線串起來掛在我的脖子上,我便吞咽著它們的香澤伏在婆婆佝僂的背上,在她低低的“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的歌聲中甜甜地睡去。映山紅裝飾了我的童年,讓它變得更富有樂趣。
現在身處異鄉,突然開始無比懷念五峰的山,五峰的水,五峰的混著青草香味的泥土。我告別生活了十五載春秋的大山的懷抱來到異地求學,知道在這個城市的某處,也會有人工栽種的映山紅的盆景掛著杜鵑花的招牌向眾人展示它的紅艷欲流。但那卻不是我心中的映山紅,它應該是匯山之靈氣而綻放的,是凝聚著故鄉味道的花朵,是山里人的熱情、質樸、忠厚的縮影,是婆婆呢喃的歌謠,是溪水潺湲無憂的童年……
瀟瀟微雨光臨世間,站在忙碌的人群中又想到了那映山紅滲出的淺淺憂愁,那會是它對山外世界的渴望嗎?呼吸雨后干凈的空氣,心中頃刻澄明,故鄉的映山紅,一定在那古老的山林中用殷殷期盼的目光靜候我的歸期。
選自湖北宜都一中《古潮音》社刊;導師:王 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