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為春蠶吐絲盡 愿做紅燭照人寰

今年年初，在北京市檔案館和東城區建國門街道聯合舉辦的“崇內社區今昔圖片展”上，著名兒童教育家孫敬修老人的部分史料引起眾多參觀者的關注，孫老之子孫全來先生應邀就展板內容作了簡要介紹#65377;提起“故事爺爺”孫敬修，如今三#65380;四十歲以上的人都不會忘記當年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小喇叭”節目#65377;在這個節目中，天天都能聽到孫敬修老人講述的童話故事，千千萬萬的少年兒童通過這些有趣的故事，明白了什么是真#65380;善#65380;美#65377;孫老一生為孩子們講述了上萬個故事，伴隨著幾代人度過了難忘的童年時光#65377;在孩子們的心目中，他是永遠不老的“故事爺爺”#65377;

普通的貧民家庭

1901年10月12日，孫敬修生于北京南城一個貧民家庭，他的父母是早年逃荒來到北京的河北農民#65377;1906年，孫父為謀生計只身前往非洲打工，終因積勞成疾，回國后不久就病逝了#65377;孫敬修從記事起就和母親生活在一起#65377;母親宿玉恒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為了供養孩子，她做過教堂的布道員和三等護士，依靠在教會醫療機構作雜役的微薄收入為生#65377;孫母是個非常要強的女人，從來沒在兒子面前流露過半點兒生活的艱辛#65377;

1910年，孫母帶著9歲的孫敬修在東城區崇文門里孝順胡同的亞斯禮堂接受洗禮，成為一名基督徒#65377;受洗禮后的孫敬修進入教會開辦的匯文大學附屬小學——成美館上學，接受了比較系統的教育#65377;1916年孫敬修小學畢業，考入位于北平盧溝橋附近的京兆師范學校#65377;這是一所官辦的學校，管吃管住還不用交學費#65377;孫敬修在這里學習國文#65380;算術#65380;英文#65380;心理學和管理，其中有一門課程叫“修身”，就是教人如何做一個有道德的人#65377;1921年，20歲的孫敬修從京兆師范學校畢業，先后任教于京西的衙門口小學#65380;華語學校#65380;私立釣鉺胡同小學，還做過一段時間專職家教，但時間都不長，任教時間最長的是在美國教會開辦的北平特別市私立匯文第一小學校，也就是現在位于北京崇文門附近的丁香胡同小學#65377;他在這里教過國文#65380;算術#65380;美術#65380;音樂#65380;自然#65380;歷史和地理，先后擔任過初級部主任#65380;教導主任#65380;代理校長等職務，這一干就是35年#65377;

剛正不阿立志強國

孫敬修熱愛孩子，更熱愛為之奮斗一生的教育事業#65377;小學教師雖說收入微薄，但他把這看成是一項極神圣的事業，當年在京兆畢業的時候曾寫過這樣一段話:“今既畢業，行將為人師，吾等切勿以財為念，而要以義務為心#65377;如是，我中華民國之兒童無失教之慮，而國有日強之期也#65377;”老師看后，即批上“有懇摯語”四個大字#65377;

1931年，孫敬修應北平教育局之邀開始在廣播電臺錄制為少年兒童講故事的節目，在此后的60多年里，他的故事通過電波傳遍中國大地#65377;1937年“七七”事變后，廣播電臺被日軍接管，他以強烈的愛國之心#65380;巧借工作之便，用編兒歌#65380;講故事的方式，咒罵日本鬼子#65380;宣傳自主#65380;抗日的愛國思想#65377;

一次，他用《老黑奴》的曲調，編了個《滅蠅歌》，里邊有這樣的詞:“留神蠅子是仇敵，它是大仇敵!快設法，除去它!莫留后患再萌芽!”不久，日本人聽出了弦外之音，把他叫到辦公室一頓呵斥:“你說什么大仇敵?誰是大仇敵?你要除的，到底是什么?以后這種歌統統不許唱!”孫敬修當時怒不可遏#65380;義憤填膺，狠下決心:我就是窮死#65380;餓死，也決不到日本人管的電臺講故事了!沒過幾天，電臺的中共地下黨員王棟岑勸他說:“中國小朋友愿意聽你講故事，你不講了，他們多失望啊!電臺的‘兒童時間’由一個中國老師講故事，起碼可以把這段時間給占領了呀!”他一聽，對呀!從此開始用“柳稚心”這個筆名，又到電臺去講故事了，一直到抗戰勝利#65377;

抗戰是勝利了，但由于國民黨政府的昏庸腐敗，老百姓照舊是饑寒交迫#65380;民不聊生#65377;一個偶然的機會，他收聽到延安新華廣播電臺的聲音，這讓他看到了國家光明的前途和希望，隨即編了一支《中華誰是主人公》的兒歌在電臺教唱:“中華誰是主人公?大好河山屬兒童，寄語列強休自傲，后生可畏小英雄!”

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他參加了盛大的開國大典#65377;當他聽到毛主席“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那洪亮的聲音時，熱淚忍不住順著面頰流淌下來#65377;從此，他認準了一個理兒: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我一定要參加中國共產黨!

“東方的安徒生”

1949年12月23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通過了《統一全國年節和紀念日放假辦法》，我國的兒童節也正式改為“六一國際兒童節”#65377;1951年5月1日，年屆50歲的孫敬修進入新成立的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成為少兒部的特約播音員，開始為全國的少年兒童講故事#65377;

1956年9月4日，“小喇叭”作為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一檔少兒節目正式開播#65377;早期的“小喇叭”節目薈萃了當時中國最精英的少兒節目播音員，除了孫敬修之外，還有他的學生曹燦和“故事阿姨”(后來的“故事奶奶”)康瑛等等，他們精湛的播講藝術吸引了千千萬萬的少年兒童，陪伴著近三代人度過了美好的童年時光#65377;

“…… 小朋友，小喇叭節目開始廣播啦!嗒滴嗒#65380;嗒滴嗒#65380;嗒嘀嗒——嗒——嗒——”現在三#65380;四十歲以上的人都不會忘記當年這段充滿稚氣的童音和優美的旋律#65377;在這個節目中，孩子們每天都能聽到孫敬修爺爺繪聲繪色地講述的童話故事，教孩子們學唱好多好聽的兒歌和童謠，這些兒歌和童謠讓孩子們那幼小的心靈最初懂得了正直善良#65380;助人為樂的高尚品德#65377;孫敬修通俗淺顯#65380;自然親切#65380;形象生動#65380;愛憎分明的語言，以鮮明的民族化#65380;大眾化色彩，潛移默化地教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少年兒童#65377;

孫敬修老人一生講了上萬個故事，他的故事有著獨特的語言風格，細致#65380;體貼#65380;親切，流暢，充滿了對兒童的呵護和關愛之情#65377;除自己創作外，他還廣泛借鑒古今中外民間故事中的優秀素材，按照兒童好奇的心理特點，編寫了大量趣味橫生的故事#65377;孩子們從這些故事中領略到無限樂趣的同時，也明白了應該如何做一個正直的#65380;有理想#65380;有道德的共產主義事業接班人#65377;

由于孫老在兒童教育方面的卓越貢獻，1987年不僅榮獲了“全國熱愛兒童榮譽獎”，而且在國際上也享有很高的聲譽#65377;西班牙一位記者曾在文章中稱“他是世界上受到崇拜人數最多的人”，不少國際友人把他譽為“東方的安徒生”，稱他是幾代“中國兒童的偶像”#65377;而在千千萬萬孩子們的心目中，他則是永遠不老的“故事爺爺”#65377;

不幸的十年歲月

孫老的妻子叫陳淑田，19歲那年，她嫁給了這個清瘦#65380;溫和的小學教員，對家庭和丈夫她是很滿意的#65377;每天，丈夫奔走在電臺和學校之間，她就在家里照顧孩子和老人#65377;北京崇文門外幸福大街有座“幸福樓”，這里是建國后孫老居住時間最長的家#65377;但是，那場“噩夢”讓他在這里度過了一生中最不幸福的十年#65377;

“文革”期間，孫老蒙受了不白之冤，被定性為“三開人物”，隨即被打成“特嫌”分子受到沖擊，不僅每天都得到廣播電臺去接受造反派的批斗，而且還被抄了家#65380;逼著他把自己用了65年的名字“孫敬修”改成了“孫滅修”#65377;最要命的是，不準他再到廣播電臺去給孩子們講故事了#65377;

那段日子，人世間的一切似乎都被施了“魔法”:黑白顛倒#65380;是非混淆#65380;親朋好友反目為仇; 昨天還是“同一戰壕的戰友”，今天見面就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敵”;樓下的孩子們似乎變得更“怪”:頭天來家里聽孫爺爺講故事，由于擔心影響第二天的學習，“趕”都趕不走#65377;第二天見了面老人慈愛地想摸摸孩子們的頭，結果個個嚇得一溜煙跑了個沒影兒……

孫老感到很困惑:社會為什么突然變成了這樣? 他更是不明白:我給孩子們講了一輩子故事，怎么就成了反革命啦?這世道好端端的，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

在那段封閉而冷漠的歲月，孫老雖然身處逆境，但他對黨的信念仍然堅定不移#65377;他在給愛子全來的信中說“自己從沒做過危害黨的事”，“要相信黨組織”，“一定要好好工作”#65377;當時，對老伴兒和家人的牽掛成為他艱難度日的精神支柱，與多病的老伴兒相互扶持#65380;相依為命，共同度過了那段非常歲月#65377;

重獲新生壯心不已

1976年，“四人幫”被粉碎，老人重又獲得了新生，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同志到他家看望他，向他宣布了平反決定#65377;當時，他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哭得很傷心#65377;他拉著來人的手說:“我經歷了新舊五個時代，過去也受過不少委屈，可哪有政府向平民百姓道歉的呢?只有共產黨才跟咱們老百姓這樣心連心!我們的國家有希望了，我們的人民有希望了!”從此，他又像一部上了弦的機器，不知疲倦地為孩子們和黨的教育事業操勞奔波#65377;

1978年，已經78歲高齡的孫敬修重新回到他闊別多年的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為孩子們講故事#65377;他講的第一個故事是《徐特立的故事》，講完故事回到家后，由于興奮和勞累，他剛坐在椅子上就暈過去了，這可把家里人嚇壞了#65377;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蘇醒過來，看圍在身邊的家人那緊張的樣子，他吃力地笑了:“沒事，沒事，我……我是太高興了!”

孫敬修重獲新生后，他那埋藏在心中已久的愿望再次升騰起來#65377;一天，他提筆給一直關心著他的康克清同志寫信，再次表達了自己要求入黨的心愿#65377;康克清熱情地鼓勵他，并告知按規定應向當地街道的基層黨組織提出申請#65377;1980年7月5日，年近八旬的孫敬修老人將自己寫好的第7份入黨申請書交給了崇文區龍潭街道黨組織#65377;他在入黨申請書中寫道:“我是從舊社會過來的‘小孩兒王’，今年80歲了#65377;雖然說不上見多識廣，但是在社會上耳聞目睹和親身經歷過的事可也不少#65377;在我走過的80年生活道路上，經歷了新舊社會兩重天，深知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只有社會主義才能夠救中國!我已是風燭之年，我愿意向黨表達我多年的心愿，我要入黨，我要永遠聽黨的話，跟著共產黨走!”

老書法家肖勞曾專為孫老題了這樣兩句詩:“甘為春蠶吐絲盡，愿做紅燭照人寰”#65377;這兩句話不僅反映了人們對這位著名兒童教育家的高度贊賞，也是孫老半個多世紀從事兒童教育生涯的真實寫照#65377;

1980年9月4日，龍潭街道黨支部通過了孫敬修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決議#65377;不久，上級黨組織批準他加入中國共產黨#65377;面向火紅的黨旗，孫敬修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的淚水:“我要做一個名副其實的共產黨員，絕不給黨的臉上抹黑!我這個‘小蠟頭兒’一定不辜負黨和人民的期望，要永遠為人民服務……直到我這個‘蠟頭兒’著完為止#65377;”

質樸的教育理念

孫老在長達60余年的教育生涯中，積累了豐富的教育實踐經驗，逐步形成了一套自己質樸的教育理念#65377;他注重成年人的行為對兒童潛移默化的影響，尊重孩子的人格，他在給北京匯文中學教師進行培訓時曾將他的教育理念歸納為六點:

“首先要叫學生愛，這比讓學生怕要好#65377;對學生要和藹可親，要有笑容，著裝要整潔#65377;其次，對全班同學，不分男女，不分美丑，不分大小，要平等對待，一視同仁#65377;這樣同學們才能尊重你#65377;第三，對同學說話要講信用，說怎么辦，就一定要做到#65377;第四，講課要根據兒童理解能力，說他們能夠理解的語言，聲音的大小快慢都要適合他們的接受能力，隨時注意他們的反應，隨時吸引他們的注意力#65377;第五，要用鼓勵，少用打擊，對個別學生可以單獨處理，不影響全班學習時間#65377;第六，教學不同的科目，要多幾種方式，利用同學們的求知欲，上好每一節課#65377;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寓教于樂的老話#65377;”

有一次，孫老給孩子們形象生動#65380;饒有趣味地講解了“聰明”二字#65377;他說:“怎樣才能變得聰明呢?首先要用好各人身上的四件寶: 第一件寶:東一片，西一片，隔個山頭不見面(耳朵);第二件寶:上邊毛，下邊毛，中間一粒黑葡萄(眼睛);第三件寶:紅門樓，白門樓，里面坐個胖娃娃(嘴巴);第四件寶:小白孩，住高樓，看不見，摸不著(腦子)#65377;這四件寶(耳#65380;目#65380;口#65380;心)合起來就是一個‘聰’字#65377;讓耳朵多聽#65380;眼睛多看#65380;嘴巴多說#65380;心里多想(多動腦筋)，巧用這四件寶，日日用，月月用(日#65380;月合成明)，天長日久，就會變得越來越‘聰明’啦!”

孫老非常注重培養兒童教育人才，很多著名的兒童節目播音員和兒童文學作家如張霖#65380;肖君成#65380;曹燦#65380;康瑛#65380;蔡治隆#65380;王毓鑄等都身得其教，還培養了包括鞠萍在內的一大批少兒節目主持人#65377;同時還出版了《怎樣給孩子講故事》#65380;《孫敬修爺爺講的故事#65380;《怎樣講故事》#65380;《故事爺爺講的故事》#65380;《孫敬修演講故事大全》等少兒教育書籍及故事錄音#65377;

可貴的“小蠟頭兒”精神

人們敬佩孫老，不僅是他為孩子們辛勤工作了60多年，對他不計名利#65380;無私奉獻的崇高品德更是欽佩#65377;退休以后，他把大部分時間都用于公益事業，把全部心血都獻給了兒童教育事業#65377;每當孩子們把鮮艷的紅領巾系在他胸前，他也會露出孩子般的燦爛笑容，一種特有的幸福#65380;滿足感溢于言表#65377;

孫老常說:“我是個小蠟頭兒，它燒了80多年了，已經沒有多大亮兒了，但是我要用這點兒光去照亮兒童們的心#65377;”

熟悉孫老的人都知道，他退休后似乎比以前更忙了#65377;他在臥室的掛歷上每個月都記滿了不同的符號:周一上午，接待來訪#65377;下午參加某校少先隊大隊會#65377;周二上午，街道居委會活動#65377;下午去某幼兒園講故事#65377;周三下午 …… 周四上午 …… #65377;一個月下來，倒有20多天都安排得滿滿的#65377;

1990年初，孫老多病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了，但當他聽說某電視臺兒童節目主持人特別希望能給他講段故事，并能得到他的當面指點后，立刻爽快應允#65377;他拖著沉重的病體，從容地戴上一頂毛線織的帽子，還刻意打扮了一下自己 ——在學生面前注重儀表，是他從教幾十年養成的習慣#65377;

在一個多小時的會面中，孫老認真聽了她講的兒童故事，并從手勢#65380;眼神的運用，口氣的輕重緩急等多方面對她進行了手把手的指導#65377;看著孫老那滿頭的虛汗和他神情專注#65380;一絲不茍的認真態度，在場的人全被感動了!

1990年3月5日，89歲的孫敬修老人與世長辭#65377;陪伴他的，只有孩子們獻給“故事爺爺”的那條紅領巾;而他留給我們的，卻是一筆取之不盡#65380;用之不竭的寶貴的精神財富 ……

甘為春蠶吐絲盡，愿做紅燭照人寰#65377;

孫敬修老人那可貴的“小蠟頭兒”精神，在人們心中樹起一座不朽的豐碑#65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