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一個出生在臺灣、父母是上世紀30年代從福建去到臺灣、周圍親朋好友沒有成都人的我來說,在我成長的過程里,成都不過是中國地圖上的名稱——四川省會,位于成都平原之上,一個富庶的城市。這沖書本上讀來的知識十分虛幻,既沒感情也無實際意義。
對于四川,當年我就認一個重慶——抗戰(zhàn)時期的陪都,熟悉的—些長輩、教授,還有一批作家都在那兒保過,他們告訴我,四川人好,不排斥外鄉(xiāng)人。他們幾乎都學了一口四川話,時不時地說幾句。四川話有些普通話的變調(diào),橫豎聽得懂,覺得那音調(diào)挺有韻味。
1986去倫敦旅行,在圣彼得大教堂旁邊小巷子里的青年旅館與唐效相遇。沒想到禺然的邂逅,這個成都人竟親手把他自己以及成刪了我的心里,成就為一生的姻緣。
海外安家十多年,最初以為唐效仿丈夫的奸是他難得的特質(zhì),后來觀察周圍認識的成都男人都對老婆體貼入微,恍然大悟這是成都老公的通性。
別個地方男人婚后把甜言蜜語省下來說給另外的女人聽,成都老公不這樣,把所有頌揚好詞留來贊美自己的妻子,把老婆捧得云里霧里。
他們自己花費儉約,對老婆的花費卻出手大方。老婆看見心動的物品,還猶豫該買不該買時,成都老公不管東西實不實用,也不管價錢是否偏高,已經(jīng)掏錢說:“喜歡就買想那么多做什么。”
他們主動協(xié)助家務(wù),歡歡喜喜地幫忙買菜、下廚、洗碗、打掃清潔,你若婉拒,他們堅持:“我就是喜歡幫你做事。”成都老公幾乎都有幾招拿手菜,色香味均可圈可點。但是,千萬別讓他們挑揀青菜,因為丟棄不要的菜葉可以單獨炒出一盤。
成都老公似乎都有好脾氣,幽默逗趣,隨時以取笑作弄自己為樂,不惜擠眉弄眼、搔首弄姿博取老婆的笑顏。他們很得意地宣揚新時代發(fā)展出的“成都老公四德”:閑話要聽得、出門要等得、花錢要舍得、剩菜剩飯要吃得。
不過成都老公好是好,卻有一股牛脾氣—一死不認錯,永遠有理。了解后,順其性不去爭強奪理,便家和萬事興。
嫁給成都老公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因此我說成都好也就深切不顯虛泛了,不是嗎?
或許真是學文學、藝術(shù)人的浪漫,打從第一眼看見成都,嗅到她的氣息,我就被她渾然天成的閑散文氣給深深吸引了。
第一腳踏入成都的景點是望江公園。沒到望江公園之前,竹葉婆娑的清幽影像早已深印腦海中了。唐效小時候家住九眼橋不遠,與望江公園隔江相對。小學、中學時代,他喜歡獨自去望江公園躺在竹林下睡覺,涼爽舒適還能兼聽蟬聲鳥鳴。我老愛笑問:“薛濤入夢否?”“沒有。”誠實簡短的回答倒讓我頗為悵惘。
唐代名妓薛濤風塵絕代的文藝才情,打井水制詩箋的故事令我欽羨;但追逐唐效過往的足跡,對我而言更勝于追逐薛濤的嫵媚。與唐效手挽著手,漫步于桂花樹間、荷花池畔、竹林深處,登上崇麗閣、轉(zhuǎn)過濯錦樓、浣箋亭、五云仙館和香榭等,兩人仿佛兩小無猜一路過來,輕輕松松地把愛情的線往年少的方向拉長了過去。
若說望江公園是我愛情的磐,那么,杜甫草堂則帶給我另一類情愫回味的甘甜。
幾椽草室與回廊、陳列館掩隱在林木花草的綠意中,幽僻少人。呆在杜甫草堂樸素無華的靜寂空間,默默地翻開記憶的夾子,把滿臉笑意、慈愛的梁實秋先生請了出來同游草堂。
梁先生晚年,我與他們夫婦幾乎每周共進一次晚餐極為親密-偶爾梁夫人韓菁清去香港一兩星期,放心不下耳背的梁先生,便托我每日陪梁先生一起晚膳。每及約定時間,梁先生怕聽不清門鈴,千脆把大門打開一條縫,自己坐在能見動靜的沙發(fā)上等待。我一探頭,他立即揚起頭來朗我粲然而笑。
晚年的粱實秋先生讀杜詩,不曾一天荒廢。他教我,文字要好、文章要好一定要瀆透杜詩。后來回想,他之所以好杜詩,應(yīng)該不單為文學的目的,事實上杜工部一生“先不能舍君,后不能割妻”的人世留戀,加上老年身軀哀謝、萬念俱灰的孤寂,以及由儒道而入佛的變遷,正是梁先生自己終結(jié)的心境與意念,只是未明言罷了。
每走一回杜南草堂,細細追恩與梁先生桕處的每一件小事,每一個細節(jié)、他所說過的每一首杜詩,珍貴自己擁有過那么一位溫厚長者的疼階。在杜甫草堂我肯靜心把曾經(jīng)的影像重新擦拭,保持它們的光潔無塵。
文殊院離爸媽家僅兩站公車距離,文殊菩薩顯靈的傳說使寺廟香火鼎盛。我不信佛,卻喜愛沿寺廟前的巷子游步,挨家挨戶看販賣香火,感受店鋪營造出求神拜佛的前奏氣氛;路上提籃備香前往求助和還愿的善男信女,虔誠靜穆的臉容也打動著我的心;走進文殊院,寺廟建筑大方古樸,殿堂錯落有致、疏密得體,叫我繞梁再三仔細賞析;院中有園,園中有院的清幽靜邈,更令我默坐許久不愿離去、愛文殊院或許是愛我心中想象的神圣——康熙年間慈篤禪師圓寂火化,紅色火光在空中凝結(jié)成文殊菩薩的形象久久不敢,走在寺院里面恍恍惚惚自己的肉身與心靈都得到了洗滌凈化。
成都城里不著墨似的點散著人文痕跡,叫我走了進藝心就拔不出來了。
一座城若有條河,原本線條硬邦邦的都市景觀則有了委婉柔軟的姿態(tài),平添幾分嬌嗔。成都市因擁有府河、錦江,流露出了宛轉(zhuǎn)的曼妙。頭幾回見成都市的江河冰稀薄混濁,有些處甚至干涸見底暈象荒涼,令人十分惋惜。事隔經(jīng)年,待2000年返成都,江河均已整治,流水潺潺。爸爸領(lǐng)唐效與我沿府南河散步,不無得意的吹噓:“怎么樣,一點不比巴黎塞納河差吧!”曾帶爸媽搭觀光船游歷塞納河,看爸爸認真的神晴不由失笑,老人家說故鄉(xiāng)最好的情懷,我們完全能理解;其實,巴黎塞納河的寬闊氣勢、兩岸歷史建筑與人文薈萃,豈是府南河所能相比?若說塞納河乃大家閨秀,那么府南?可便是小家碧玉。只是,為什么非拿府南河去與塞納河一較長短?小家碧玉自有小家碧玉的新鮮秀麗啊12004年10月再過成都,夜間散步府南河,欣見添增燈光亭影、樂音畫舫,兩岸也鋪設(shè)了人行步道,其中一岸還廷綿一帶綠林。無奈車馬喧囂,擾亂了水色綠蔭應(yīng)有的清雅浪漫,可惜!可惜!
若要尋找聲音的喧鬧,走入川劇院去吧!由于抗戰(zhàn)時各省人流亡四川,川戲融合了中國各地方戲曲打動人心的唱腔與做工身段,顯得特別生活化。唱做中穿插“幫腔”獨樹一格,劇情不論悲歡皆臺詞幽默,更加強現(xiàn)實的喜感與悲情。
鐵道部川劇場是我樂于光顧的地方,幾乎場場客滿。戲院里,依序一排椅子坐人、一掃瞞子搭上木板條變成放置茶水的長桌。3元一張戲票,包括看戲和不斷斟滿的茶水;第一排特殊座,桌上擺著一碟碟瓜子,其余觀眾則自備零食。戲散,瓜殼滿地,水杯空空如也,雖然狼藉,卻有熱鬧盡興—場的滿足。觀眾席后擺上幾桌麻將,戲—開鑼絲弦聲起,麻將同時登場,戲一唱完打麻將者也立刻散席。不淪輸贏,少了戲麻將不要也罷的意境,另一類成都人的執(zhí)著可堪玩味!
最讓我驚訝的景象,莫過于戲前看見劇務(wù)員把早已變色的塑膠花,一束一束地插滿在雙手合抱的大鋁盆里,放置戲臺右前方。戲唱完,各角出場謝幕,總有戲迷快步前去,取出盆中塑膠花獻給欽慕的好角。演員身穿光鮮戲服,捧著灰撲無色的老舊假花,既寒磣又不搭凋,卻仍鞠躬答謝進退有度。下出戲演出前,劇務(wù)自后臺把花兒收集回來,重新擱入前臺盆里再度待用。原本俗耐不堪上不了臺面的塑膠花,在成都百姓幾元錢賞戲曲的樂趣中搖身一變,令我感動莫名。
中國麻將風氣之盛成都可屬第一把交椅吧!有人夸張地描述:飛機一到成都上空就能聽見摸麻將牌的聲音。當我在成都看見無處不在的麻將桌、談笑風生的牌搭子,確實心中一凜。我不會打麻將,也看不懂麻將牌,無從置評;不過,成都人坦然自如的麻將經(jīng),真叫我開了眼界。苣媽退休有年,老同事定期聚會,找個茶館、餐廳或郊區(qū)的農(nóng)家樂,一人出五六元錢吃得豐富、聊得開心、還搓麻將。幾圈麻將下來輸贏不過幾塊錢。看爸媽的麻將聚會錢財無傷,朋友之間因此多了交流,還趁機活動頭腦與十指,還真屬挺好的老年娛樂之一呢!可是看到中年男女玩“機麻”的街頭景致,難免有時空錯亂的驚懼。人工洗牌速度太慢,打牌贏者嫌其溫吞不過癮,輸者則撈本心切等不及,于是有了機麻的發(fā)明。只看亂牌由機器碼好升上桌,眼還沒眨,一局輸贏已定,大把籌碼及鈔票在桌上飛走來去,同時麻將牌降下桌肚嘩啦啦地任機器混洗排列,另一局馬上又開場了,恍若旋轉(zhuǎn)不停的走馬燈。玩牌的人臉色蒼白、靜肅無語,雙眼發(fā)直,大額的賭博叫人變了形貌,在這情境之中,成都悠閑的面目蕩然無存。
既然常到成都,壬建墓、武侯祠、都江堰、青城山,三蘇祠、峨眉山、樂山大佛、三星堆、望叢祠、九寨溝、黃龍等,自然一一游遍。各有其山明水秀,不同的歷史傳奇。其中部江堰巧奪地利,創(chuàng)造兩干余年成都平原排灌的水利工程奇跡,成就了一個天府之國;樂山大佛形貌的祥和壯麗,佛教的精義不言而深廣;三星堆精妙宏偉的銅雕金器,把蜀文化推向五千年前;九寨溝的彩色湖光青蔥峻嶺,更讓人不得不贊嘆成都坐擁好山好水、人杰地靈之妙。
吃過成都的川菜之后,方才明白以往在臺灣所吃的川菜早改了味道——只辣不麻。成都川菜的麻味在舌間停留的特殊口感與香氣,叫我迷戀。當年的雙耳大紅袍花椒,即使不入菜聞著也有提神鎮(zhèn)氣的效力。成都川菜的麻度極重,但我寧冒舌頭麻痹之感去品評;可川菜的過辣,我的腸胃就無福消受了。成都做客,親友體恤我吃不了辣,辣椒下鍋前總喊一聲:“今天少辣。”跟著一把辣椒扔下鍋去,這就是成都人少辣的標準。
成都小吃乃中國一絕。可我遺憾龍抄手的抄手徒具虛名,餡薄寡味;一套小吃價格雖廉,但味道令人搖頭。賴湯圓的湯圓倒是糯米外皮柔滑不沾牙,不淪何種餡子都香甜潤口。唐效與我每每會刻意買上幾包芝麻、玫瑰心子帶回歐洲,偶爾在異地自包賴湯圓回昧一下。每次品嘗老店的夫妻肺片,都能展現(xiàn)其獨特風味,果真選料好、調(diào)味佳,麻辣得吃來特別帶勁兒。三合泥是唐效偏愛的甜食,我卻嫌其油膩;近年原址已不見老店,唐效頗為失落。陳麻婆的麻婆豆腐,屢吃屢失望,不符合麻辣燙的宣傳,且豆腐入口透著酸味,還不如唐效在家中表演的手藝。店里的附產(chǎn)品“陳麻婆豆腐調(diào)料”包,味道偏甜,倒似江南口味。擔擔面是饞人的,一小碗泡在紅油鹵湯中的小面,上端灑落幾粒炸酥的黃豆,單單純純反而是人間美味。鐘水餃滋味比起北京的餃子差遠了,皮不勁道,餡不香美,水餃終究是北方人的絕活兒。成都豆花花樣極多,有甜有咸,還有與飯混合的豆花飯;豆花莊以譚豆花名氣最響,我的口味不覺譚豆花具有別出心裁之處,倒是街頭巷尾的豆花鋪子另有風采。經(jīng)過“二姐兔丁”停下腳來捎上幾個涼菜,透過玻璃隔層觀看師傅一大勺一大勺的加添調(diào)味料,頓覺舒心,成都人絕不會在熟食的作料上小氣;再兼買個免腦殼回家啃一啃,口齒留香。
久而久之吃出心得,不特意去尋招牌老店,就在平常蒼蠅館子里吃碗現(xiàn)壓蕎麥面、羊雜湯、月困粉、喝個綠豆稀飯炒幾個小菜,既經(jīng)濟又爽口。其實攤子上叫賣的葉兒杷、玉米饅頭、豆沙包、各式發(fā)糕也都松軟味美,各有風晴。
游逛成都的市場也是一大樂趣。走進市場,即能感受天府之國的名符其實——生計物資不曾匱乏。肉晶不論生賣或熟食可說琳瑯滿目;蔬菜油油綠綠的,種類繁多價錢便宜;水果式樣也不少。近年來增添了許多海產(chǎn),原不懂海鮮的四川人,也流行起品嘗水貨的風潮。不過,鬧熱的市場里,我最喜歡的還是邊看豐美的蔬菜邊聽成都人的討價還價:
老大媽賣包谷叫價一斤四角錢。老先生講價三角五分錢一斤,自說了價錢,便挑著相中的個頭,把玉米粒細小的稈尖掰掉。“不行啊,四角錢不能少。”老大媽嚷著,但語氣似乎不堅決,還帶點笑容大約看老先生購買數(shù)量不少。
“三角半,三角半。”老先生笑道,同時拿起挑好的玉米,用牙去咬那略為粗長掰不斷的稈尾。
“哎,你這老頭子牙奸,已經(jīng)算你便宜了,不會撻樣買東西。”老大媽急了。
“牙好?那兒喲!全是假牙。”老先生神色輕松的回話,繼續(xù)啃掉不滿意的玉米稈尾。老大媽拿他沒辦祛,竟不動肝火的認了。
這就是典型成都人的生活語言,人與人的交流有幽默也有計較,卻包括更多的無所謂。
我周游各攤,聽“砍價”聽得眉開眼笑,何況自己可以因此不必口露鄉(xiāng)音遭訛,趁機跟進買到物美價廉的貨品,不亦快哉。五塊石藥材集散中心迷漫一片中草藥氣味,老吸引著我往那兒去。居住國外,不可能攜帶什么藥材出關(guān),但每次在成都我還是要花一日游蕩藥材市場。挨著每個攤位,細賞每只布麻袋中藥材的形狀及成色、分辨它們獨特的氣味、仔細記憶紙牌上標示的名稱、隨采藥人蹲著東南西北閑扯掌故。這兒是我的中藥教室,與冬蟲夏草、川芎、黃蓮,杜仲,天麻、貝母、千姜、郁金,白芷、白芍、巴豆、蜀萸子、厚樸等在此桕識相熟,這兒是我與深山野地植物交流的寶地。
既說及藥材,忍不住要數(shù)數(shù)成都的花經(jīng)哩
冬天一片清冷,草堂水邊一片梅樹在濕寒的空氣中默默地開花了。梅花花辦五片皆白凈如雪,花蕊堅挺于花心呈散射狀。隔著水,倚坐美人靠上,與梅花遙遙桕望,更覺梅樹枝千古樸,形態(tài)優(yōu)美;花朵玉潔冰清,聚散有致。難怪國畫中常以梅花為主題,古詩詞里詠梅也多,一陣陣風過,花辦紛飛,宛如飄雪落了一地,亦浮游水面之上,景致變得迷迷蒙蒙,似夢似幻。
一年初啟,王建墓園林梅花開,一朵朵外層透明花辦,內(nèi)襯因紅副花辦,點綴著瑩白花心。一朵花已經(jīng)滿室生香,整樹花更香氣醉人,滿園花海則是香醇蜜甜的花浴了。一路撿拾飄落的花朵包在手帕里,揣在懷間。等花千了沏茶喝,噯!吐氣芬芳。
爸爸逛園林時撿了兩粒蠅頭臘梅種子送我,居然在荷蘭發(fā)芽成長,12年后開花。倩想它們應(yīng)是荷蘭國惟一的梅樹,成都的梅花因而在歐洲一層天香。
成都城郊環(huán)繞著油菜田,如麥浪翻騰般蕩出一串串黃色的油菜花,像太陽散射出燦爛的黃色光芒。油菜苔滋味利口啊!油菜花色澤養(yǎng)眼哪㈠由菜籽榨出的油汁清香,少了它川菜硬是味道不對勁。
春天,荷蘭家的菜圃也抽長出一片嫩黃的油菜花來、唐效見之笑瞇了眼,猛烈的深呼吸,樂道:“不錯,成都的油菜花就是這香味。”家鄉(xiāng)的氣味流淌異國他鄉(xiāng),嗅著便是幸福。
看桃花上龍泉山去。滿山遍野紅色的桃花、白色的桃花,美極了。
“龍泉山?我怎么不知道成都有龍泉山?為什么沒帶我去?”聽唐效描述桃花如此多嬌,忍不住埋怨。
“龍泉山不美。”他忙解釋,“其實我也沒見過龍泉山的桃花。”
“那你怎么知道它的桃花那么美?”我驚奇地提問。
“小時候和同學去偷過桃子。毛桃不好吃,紅花桃與白花桃都好吃。你想,滿山遍野的桃子,當然春天是滿山遍野的桃花羅!”
唐效說得神龍活現(xiàn),我早笑岔了氣。
成都還有那七翠香花開。每年五六月七里香開花,白色的小花開四五波,每回部開得豐茂,一眼望去一片白靄,花香傳遞悠遠。成都小孩子壞,唱道:“七里香,八里臭。”瞧他們的天真調(diào)皮,只有搖頭莞爾。
荷花端立望江公園、武侯祠、桂湖池水之間,水波花影幗映成趣。
荷花花苞嚴實得過于拘謹,花開寸雖說花辦輕盈,卻未免嬌弱。荷花盛開時,僅宜遠觀不可細賞,一片清淡的粉紅,溫柔而略帶憔悴的姿影,因有了距離并不心痛,而是微微的憐惜。
花過水無痕,青綠舒展的荷葉,擎著一枝枝倒鐘形的蓮蓬,終于有力地把生命延續(xù)了下去。
8月空氣中飄蕩著桂花香氣,自8月流過9月足足香了一月余,爸爸在屋頂花園種了一株四季桂,一年開花數(shù)次,花香數(shù)回。成都公園里桂花樹大多成林,小巷人家也常有桂花枝探出矮墻;金桂、銀桂,還有丹桂,交織出繁星點點的花開盛景。乳白色、黃色、橙紅色小花,三五呆簇生葉腋,摘下簇花放置掌心,移近鼻尖,花的氣息聞得真切,幽幽綿綿地濃郁,甜沁不悶?zāi)仭?/p>
桂花季節(jié)賞桂花,漫步桂花林間,花兒明明是主角,賞花人卻將花兒插在發(fā)梢,貼在鬢角,佩在胸前,花兒帶著秀氣靦腆的新鮮退居為謙卑不爭的陪襯。明朝狀元楊升庵愛桂花,在成都近郊新都沿堤植桂花數(shù)百,今日桂湖公園先觀荷再賞桂,能不發(fā)恩古之幽情?
每回不忘從成都拎回一大袋千燥了的桂花,做甜食時撒上一小撮。滿含桂花香氣的甜晶,總會讓舌尖多生出一份悠遠流長的鄉(xiāng)情滋味。
芙蓉,又名木芙蓉,拒霜花或木蓮。徊傳后蜀孟昶寵愛的貴妃——花蕊夫人,最愛芙蓉花與牡丹花,成都一帶因此遍植芙蓉,故名“蓉城”。美人香花的意象,讓人倍增憧憬。不知啥緣故,唐效記憶里小時候成都市里不怎么見到芙蓉,倒是奸幾條街巷生長著不少女貞樹。女貞樹花開香味迷人,不似一般草花香,反而流露一股木頭的厚實香氣,特別耐聞。
芙蓉喜陽光和溫暖濕潤的氣候。10月、11月芙蓉開花,花生于枝梢,單辦或重辦,清晨呈乳白色或粉紅色,傍晚變?yōu)樯罴t色。這些年,城里芙蓉到處可見,四處閑游,猛一抬頭便見花開婉轉(zhuǎn)的俏麗姿色,才合了“蓉城”的意思。“有心栽花花不發(fā),無心插柳柳成蔭。”柳樹花雖不美,我卻很自然地把成都與柳樹聯(lián)系一起。府南河畔依依垂柳風采飄逸,初春柳葉新綠而后濃綠,一年四季枝條兒悠哉悠哉無可無不可地輕輕款擺。我心中典型的成都人就像柳樹,牢定在成都豐沃的土地上,知足常樂!
逛累了,不妨坐進茶館,歇歇腿,喝杯茶。花幾角至幾塊錢的茶錢,不論窮人,富人都有坐喝一杯茶的能力。不管男女,不淪老年、中年、還是青少年,悠悠閑閑地往茶座上一坐,理所當然的擺開龍門陣。在這兒只要擁有一碗茶,沒人會被批評無所事事,不求上進、虛度人生。原本貪靜寡言的我,也在一盞盞茶香間學會了擺龍門陣。
1988年第一次隨唐效到成都,當時我們尚未結(jié)婚,他父母與幾戶人住在人民北路地礦局內(nèi)一個小四合院里。唐效家占其中一間房,廚房用布篷搭在臨屋的過道上,廁所數(shù)家共用,每回如廁得自備手紙。洗澡時,裝一大盆洗澡水,拿布簾把廚房圈圍起來成為臨時浴室。因我做客,各家把共用的小房間留給了我,里面只有一張竹床,一張陳舊的木桌子和一把藤椅,卻也簡單干凈,每天,在水泥鋪成的中庭布桌吃飯,鄰居們總踱過來瞧一瞧有些什么菜色,說上兩句意見。
唐效的姐姐、姐夫住在公家宿舍里,是在一幢建筑物的二樓吧!沿著長長的廊道,依次列著一家一家的爐灶,一家一間房,擺個大床、一張桌子、一個衣柜后僅容轉(zhuǎn)身。
我小學時代,住的是母親在臺灣南部執(zhí)教學校的宿舍,房子面積雖小,但也獨家獨院,除了一廳兩室、廚房、廁所,還有前后院。我進中學那年,學校修建新宿舍,母親分到一幢兩層樓房,有了三間寬敞舒適的臥室,還有眺望嘉南平原毫無阻撓的賞心窗景。
唐效與我的婚約讓母親頗為擔憂,生怕唐效在荷蘭讀完學位后返國回鄉(xiāng)發(fā)展,問他:“我的女兒生下來就沒吃過苦,怎么辦?”見我們心意堅定無可奈何,只能偷偷把我喊到一邊,焦慮地叮嚀:“如果唐效真要回去,那種環(huán)境怕你過不得。”
1990年我成了成都媳婦。同年,唐效獲得博土學位,因緣際會留在了國外工作,母親的憂懼暫時得到了舒解。
1992年,隨唐效回成都探親,成都爸媽早巳住進了地礦局新建成的一幢公寓三樓,三房一廳雖不大但結(jié)構(gòu)好,沒什么空間的浪費。爸爸把前陽臺利用起來,擴建了廚房與衛(wèi)浴設(shè)備。每天早上,我們喜歡坐在臨窗的飯桌前,透過枝葉扶疏的泡桐樹,俯看一墻之隔幼兒園的小孩子們在操場上做早操,胖胖墩墩舉手投足的模樣,真惹人疼愛。
姐姐也搬了單位新建的公寓,一家三口住的雖只兩房一廳,卻是廳大臥室大。全部配套的室內(nèi)裝潢,均能看出選材用料的講究。
不多時,爸媽、姐姐分別把住房買了下來,成了有屋階級。
2002年,姐姐、姐夫以多年積蓄,在離舂熙路走路十多分鐘、距府南河邊步行三四分鐘的地點,買下另一間大面積的公寓:兩廳三房二衛(wèi),外加廚房與陽臺,樓上還有屋頂花園,居住起來確實寬敞舒適;除卻要爬七層樓,令我往往進了屋就怕出門。其實,不單爸媽、姐姐,其余在成都的親戚、唐效學生時代的老師、好朋友,部分別有了屬于自己的安樂窩,看在眼中我們心里的愉院自不待言,母親憂懼的現(xiàn)象早巳不復(fù)存在。
2004年10月,經(jīng)過成都盤旋數(shù)日,爸媽帶我們?nèi)ゼt星路,春熙路的人行步道廣場欣賞國慶花燈。瞧見紅星路與東大街銜接的地段正準備修建香檳大廈。
成都最熱鬧的商區(qū)便是春熙路,雖然整頓之后令人緬懷的老商鋪邈然無蹤,取代而之的是沒什么性格的各式服裝店,及每隔三步就一家的眼鏡店;但地面上畢竟以浮雕藝術(shù)形式鏤刻下了過去店家的風貌,使這個商業(yè)區(qū)總算保留住了一絲文化古城的氣息,一如王府井之于北京市。
次日上午,唐效與我走進了香檳大廈的展銷中心,看過樣品屋之后毫不猶疑地買下了一套公寓。
走過中國許多大城市,還是成都最值得流連:注重綠化,有文化格調(diào)、吃得精妙,且親人又居住于此。再者,成都人凡事從容的悠閑步凋與我們在歐洲過日子的方式最為桕仿;何況打造成都市為“休閑城市”的目標,更符合我們居家生活的心態(tài)。
平心而言,不淪初見成都人居住的簡陋窘迫,或是后來觀看成都人居住的寬闊舒適,我對成都的好感從沒改變過。
如今,唐效與我每每在歐洲家里思念起成都市中心的小套房,便有溫馨親密的愉悅。想想,一出大廈就坐擁書城、超級市場、各類小吃,傳統(tǒng)市場只消幾步路,父母,姐姐的家也在附近,還有便捷的交通可乘載著尋幽訪勝,多幸福啊!
2006年月28日起,荷蘭皇家航空公司與中國南方航空公司合作開辟阿姆斯特丹飛成都航線,我們勢必要更加殷勤地回返成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