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ＸＸＸ信箱”

關于成都的第一個記憶，是從爸爸的信封上。懂事以后，對從未和我們一起住的爸爸到底在哪里，有些好奇。我已經知道他的來信可以說明問題，就問了媽媽爸爸住在哪里，于是被告知，他在四川成都xxx信箱。我見過郵局的信箱，綠色，圓形，并不怎么大，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就在想，這個信箱是什么樣子的?他是怎么住在那里的呢?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

上小學后正式開始認字了，這個“四川成都XXX信箱”是我首先學會的字之一。當我弄明白信封上的XXX信箱只代表信寄到那個信箱，人并不住在那里以后，問過媽媽到底爸爸住那里，是不是住在成都?他在成都千什么呢?好像媽媽含糊其辭的意思是不知道，我又問老姑這個問題，她也說不知道，不過加了一句：“是咱國家的秘密廠!不讓說的!”我的小小心里打了個激靈，從此再不敢問此類問題。對這個巨大的秘密產生出的畏懼，遠遠高于對父親的工作的自豪，每每一想起，心里就產生很多壓力。

我的父母從結婚開始就“分居”，每年一次一個月左右的探親假。在他們結婚近十年后，我們才終于能住在一起。不過不是爸爸搬回來住，而是媽媽調到爸爸的單位。也就是說，我和媽媽也去了“成都xxx信箱”，

那是剛開春的一天，在坐了兩天的火車，又在一輛裝載著我們全部家當的解放牌大卡車上顛簸了幾們、時后，我的兩腳終于落在了“成都XXX信箱”的地面上。放眼望去，周圍全是深綠色的綿綿群山，我們被大山圍在一條狹長的山溝溝里，一條不寬的柏油馬路順著溝勢伸向山頭和山頭的交接處，那是我們的來路，馬路的兩邊，稀稀落落幾幢樓房，也有平房，灰灰的，和那有一點原始的大山們即協調又不協調的桐處著。我問爸爸，這就是成都?也許是看到大冷天有這么多綠色，又問：這里是不是公園?幫我們搬東西的爸爸的同事們聽見了，都笑起來，說是啊，這里到處是公園!以后你天天可以逛公園!

免費的公園很快就逛厭了，又過了一陣，我的第一個問題也有了確切的答案。這個叫做“成都xxx信箱”的地方，并不在成都市，而是在綿陽地區的一個小縣的一個小公社的地盤上。之所以不用實際地址，是保密的需要，因為這里是直屬國務院的核工業研究基地的一部分。我不知道當時有多少個名不副實的“成都xxx信箱”遍布于四川的大山里，但現在知道了，正是這一個個“成都XXX信箱”，也許還有其他城市的“xxx信箱”構成了中國國防科技的基地，實現了兩彈一星的神話。

兩年后，我得以真正踏上成都這塊土地，是因為父母要去“川醫”看病。看什么病已經忘了，好像是父親的慢性肝炎吧，他們托了同事的親戚或是朋友的關系，找到一位四川醫學院的老中醫。我祖上是中醫世家，見過不少老中醫，他們都留著山羊胡，長長的壽星眉，微胖，手綿暖。可是這一位，精瘦，花白的頭發沒有幾根，臘色的皮膚緊繃手骨，幾乎透明，特別是目光如炬，讓人覺得像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尋常的是他也有著中醫的招牌山羊朋。

不記得那次在成都住了幾天，住在哪兒，但記得有一天我和媽媽是住在四川大學的女生宿舍。那時候找旅館挺不容易的，正值放寒假，爸爸辦公室一個工農兵大學生來自川大，他就幫忙讓我們住進女生宿舍。宿舍里除了床鋪，什么部沒有，挺整潔。那一次還記住了成都的水蜜桃，個個如小碗大，薄薄的皮可以撕下，剝完一只桃，汁水已經流了滿手，咬一口，酸甜直沁心底，痛快極了。

第二次是在大一的暑假跟出差的爸爸到都江堰附的一個地方開會。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真正的索橋，想象著那就是紅軍當年過的鐵索橋，有—種晾喜。這種橋遠遠看去挺穩，可是一上去，振幅其實很大，我只敢走過一次。那次還去了青城山，當天下了小雨，更覺得滿目蟬綠無限，腔陸叫這個名字呢!尋那些高大的松樹，樹冠就像大傘，走在樹林之中，幾乎感覺不到雨水，只有潮濕的氣息。爸爸說青城山的茅梨酒很有名，我們買了兩瓶。回到旅館打開一嘗，真的是清涼甘甜!

第三次是大學畢業以后，我和媽媽又去了一次成都。這次是游覽也是向成都告別。父母申請調動終于被批準了，我們就要離開住了十幾年的“成都xn信箱”了，我和媽媽還沒有去過峨眉山，這次我們倆一起去爬峨眉山，也再游一次成都。

這次我們有備而來，準備好好品嘗成都的小吃，在舂熙路逛了一整天，幾乎看見有名的店門就進，吃了龍抄手(這次知道了抄手就是餛飩，可仍不明白為什么)，賴湯圓，夫妻肺片，燈影牛肉，川粉，每次我們部不要辣或者最不辣的，可是端上來的，還是被麻辣得咝咝哈哈受不了。看看別桌的小姑娘，紅紅的一碗好像只有辣子，若無其事地吃下去，真佩服成都人的功夫。登峨眉山最有意思的是在半山住的一晚，住在和尚廟里!寺廟的后面，一些空的禪房，改成了旅館，簡樸的木屋，幾張小竹床，有蚊帳，還比較千凈，就是有點潮濕。屋外有水龍頭，洗漱挺方便的。廁所是墻外木板圍起來一塊地方，木板墻不連到房頂，像亭子一樣。地上幾條木板就是蹲坑。上廁所的時候，聽著山上的松濤，水流過竹竿接成的水渠，真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早上天還沒亮，我們就被一種鼓樂聲吵醒，隨后是詠誦聲起伏悠揚，原來是和尚們的晨誦，我忙起床跑到大堂看，見他們都穿了大紅袈裟，手持各種樂器，并列站立左右兩排在念經哪!

離開成都已經20年有余，兒時的記憶只剩下這些精華。現在我們的“成都xxx信箱”真的遷到了成都，建起了現代的花園一樣的科學城，過去的同學和伙伴現在成了真正的成都人了。他們的孩子應該不會有我們以前的迷惘了吧。

很想再回去看看那個故鄉，可是總以為沒有什么特別的機會，沒想到兩年前，我的先生居然帶幾十個美國學生到了成都!他領導大學的一個全球化課題，選中成都作為其中的一個目的地。他們參觀了川大，一些合資公司，其中還有一個軍用飛機制造公司，我有點驚訝怎么現在什么都不保密了。他笑我思想還停留在我那個年代。也許吧，當我看到他在成都的旅游照片——在韓國人開的餐館宴會；滿頭大汗在成都的迪斯科舞廳蹦迪，就明白現在的成都也許我已經想象不出來了。我問他，吃得好嗎?“嗯，太好了，而且太便宜了。就是不像你說的那么辣!”為什么呢?“餐館一看到外國人，就不給辣的，就是要最辣，端上來的還是不夠辣。”哈!和我的經驗正相反。

成都，是我心里不多的幾個惦記的地方之一，也許我應該再去看一看你，才能走出關于你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