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許多城市,大大小小。每過一城,都有繽紛的新穎,蜂擁而來。可是大浪淘沙,等時間漫過那些奪目的五彩,真正沉淀下來的,總是跟人有關。成都也不例外。
認識成都美女阿文,偶然得不能再偶然。那時,老公在成都開公司,一年難得一見,而爸爸媽媽遠在江西,更是幾年才能見上一次。我于是靈機一動,把老爸老媽清到了成都,還美滋滋地想:這不就兩全其美了嗎?繳口人算不如天算,老公和老爸兩人同時感冒。因為我分身乏術,老公竟亂吃起老爸的醋來。兩個老人家不愿連累我,老爸病稍好馬上就要回去,我攔都沒辦法攔。
火車載著老爸老媽開出了很久我還一個人蹲在地上痛哭。要知道我在家里既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小,老爸卻從小愛我勝過一切。無論我要什么,他都是有求必應;我要是做錯了什么,不用說打罵,就是一句重話他都不舍得說,從來都是輕聲細語地跟我講道理。我對他更是愛若天神,覺得世間沒人比他更仁慈,更博學,更能千了。老媽脾氣急一點,愛我的心一點也不比老爸少。可我就這樣讓他們走了。
“給你。”不知什么時候身邊多了一個年青女子,給我遞來一張紙巾。
“這么傷心?”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溫和如初夏的馨風。
“父母回去了,不知什么時候會再見。”我依然抽泣著。
她輕輕地拍了我一下:“我理解,自古多情傷離別。我爸媽住得不遠,我和丈夫經常去看他們,可每次離開也還是依依不舍。”
她又給了我一張紙,說:“別太難過了。”
我聽話地站起來,深吸一口氣,擦干了眼淚:“真不好意思,我們出去吧。”
“你是送……”
“我丈夫。他有一個旅游公司,今天是第一次帶團出省,我正好有空,就來送送他。哦對了,我叫阿文。”
我握著她的手,由衷地謝了她,并驚訝地發現她還是一個長得頗像鄧麗君的美女:標致的五宮,齊肩的短發,高挑的個子(一米七以上),一件灰色細花真絲連衣裙更襯出她一份飄逸。
一出站就有一個小賣部。我停下來,跟阿文說要去買包紙巾。阿文愣了一下:“還沒哭夠?”她那嚴肅關切的樣子反倒把我逗笑了:“還可以作別的用途嘛。”阿文又仔細看了我一眼:“我反正沒事,就陪陪你吧。”
我再謝。心里堵得慌,有個人說說話,正好。
小賣部外面是水果攤販的天下。紅的蘋果,橙的桔子,粉的桃子,一個個都能讓人流口水。我的目光最后被一個籃子里的晶瑩透亮的綠葡萄捉住,因為兒子喜歡吃。“買兩三斤吧?可甜呢。”還沒等我開口,葡萄的主人,一個滿臉堆笑的中年女子就迎了上來,一雙精明的小眼睛直盯著我。“好吧。”我買東西從來都很爽快。“就這串?”“可以。”“兩斤半,兩塊錢一斤,正好五塊錢。”我掏出錢包來,里面只有三張一百的。“你能幫我找開來嗎?”我問阿文。“我只有—張五十的。”她答,隨即拿了出來給我。女人接過錢,側身說道:“你們幫幫我?”周圍站著有四五個小販,一個都沒有做聲。
“那我到前面去找找看。”女人拔腿就走。
我們于是站在那聊天。我總喜歡聽別人的愛隋故事,所以不一會就得知阿文和她丈夫是大學同學。他們無論在桕貌、思想,還是習慣上都很般配,在一起總是很快樂。她在一家銀行工作,他本來也是學財會的,但更喜歡自由自在,一年前迷上做導游,后來又決定自己開旅行社。她二話沒說,拿出所有的積蓄助他夢想成真。
我們聊著聊著,旁邊的一個女攤販突然走過來,把我們跟前的葡萄籃子挪到她那,然后拿了一串就開吃起來。
“咦,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就搶起東西來?”我萬分驚訝。
“你們太笨了,那女的拿了你們的錢再也不會回來了。”女人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把葡萄往嘴里送。
我還愣在那。阿文走上前,把籃子一把搶了回來,“她不回來也輪不到你呀!這葡萄,包括籃子現在都是我朋友的了。”她氣咻咻地把籃子往我手上一送,轉過身又朝女人一伙射出一連串反問句:“你們都知道她不會回來是不是?你們也都有零錢就是不給她找是不是?下次碰到同樣情況她也會幫你們一起騙顧客的錢是不是?”真不愧是四川妹子,辣得那幾個小販一愣一愣的。
“我們沒做過什么虧心事,不過她已經這樣騙過好幾次了。”其中一個吱唔著說。
“賺這樣的黑心錢,早晚會有報應的。”阿文又瞪了他們一眼,才拉著我走了。
“阿文,你剛才真像—個俠女。”坐進出租車后,我不由得大贊起阿文來。她笑了笑:“我爸是軍人,我自然沾了點俠氣。這些小商小販太可氣了,成都人的名聲都讓他們給弄糟了。”
下車時出租車司機終于把我的一百塊找殲了。還給阿文五十塊的時候,她推搡了好久才收下。
第二天是周末,阿文又來陪我,帶著我和兩個小孩去了望江樓,當年薛濤汲水、制箋、寫詩的地方。滿園都是薛濤喜歡的竹林。在一片蔥綠里,我們悠閑地散步聊天。阿文很健談,講起很多她家里的趣事。她跟她丈夫結婚已5年,可還像熱戀時一樣相親相愛。她也非常喜歡跟他們住在一起的公公婆婆,四個人常常一起在家里打牌,唱卡拉OK,或是討論時事。我后來又發現阿文是個文學愛好者,不僅對薛濤的生平如數家珍,杜甫、李白的名詩也爛熟于胸。本來我還以為學財會的只會跟數字打交道呢。
回加拿大那天阿文來送我,給了我3本張愛玲,只因為我偶爾說了一句想看她的書。擁抱阿文時我像要離開老朋友似的萬分不舍,忍了半天還是掉了不少淚。
后來又去過成都兩次,可惜沒聯系上阿文。再后來終于跟先生分了手,沒了去成都的理由。
我卻越發想念起阿文來。那么簡簡單單沒有風霜的一個人,愛對她來說是那么容易,那么沒有條件,那么徹底。火車站里隨便撿來一個哭泣的女子,就能那樣地傾心桕待。現在的世界上,像她這樣的女子哪里還有呢?而成都,因為阿文,也成了我記憶里越來越發亮的明珠。也許有朝一日,我會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