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農村度過的,因為有一個當教書匠的爹,跟村里別的孩子就區別開來了。沒有下過地,沒有光著腳板在泥巴里行走,沒有下河摸過魚,也沒有上山采過蘑菇,我一直為此驕傲著。直到七歲的某一天,看見鄰居三狗拿著一張五元票子, 在我面前炫耀的時候,我才感到了一種失落。
當時的五元錢,對于大人都是一筆財富了,何況一個小孩子!三狗的暴富一下子吸引了全村的孩子們,那個夏天,幾乎所有的孩子都跟著三狗上了山。他們帶著玻璃瓶子,不到半天的工夫,就可以抓滿一瓶子的蜈蚣。他們集中在三狗家的場院里,把那些已經去掉毒夾子的蜈蚣倒出來,一條條數過了,再用劈好的竹簽撐在蜈蚣的一頭一尾, 這樣,一個蜈蚣簽就做好了。所有的簽做好后,還要用一根比較長的竹片把所有的簽夾在一起,這叫排。排是整數,十、二十、三十或者更多。三狗告訴他們,十條賣五分。
蜈蚣排晾過十來天后,村里的伙伴們換回了他們的第一筆收入。他們在村里大呼小叫,放肆地在大人面前吞咽自己買回來的食物。大人也寬容地由他們去了,對于這些拿著自己錢袋的小家伙,他們緘默了。晚飯時,媽媽說,三狗把自己下學期的學費都掙出來了,語氣中不乏贊許的意味。就是這句話,觸動了我。
第二天, 我塞給三狗一個練習本,他就答應了帶上我。不習慣爬山,加上塑料底的布鞋很快被茅草磨平,我好幾次都摔倒了。三狗一改以前揪我小辮子的毛病,不時停下來拉我一把。我跟在他的后面,看見他翻開一塊塊石頭,石頭下面就是蜷著的蜈蚣。我也翻了許多的石頭,偶爾遇到一兩個扒灰蟲。三狗告訴我,慢慢來,到了后來就有感覺了。在踢開一塊大石頭的同時,我感覺這次一定有了。我的感覺對了,一條被打擾了的紅黃色的蛇吐著紅信向我撲過來,三狗的松棒已經飛出去了。跑出去很遠,我還在抽冷氣, 再也不敢動一塊石頭。三狗說,不要怕,翻小石頭吧,小石頭藏不住蛇。我什么石頭也不翻了,哭著要回家。三狗說,就一次了,最后一次,你試試看。在他的指點下,我翻開一塊石頭,下面真有一條小蜈蚣。蜈蚣被驚醒了,要跑。三狗喊,踩著它!踩它!我閉著眼睛一腳踩了下去。三狗叫我用一只手壓住它的紅頭,另一只手去掰它的毒鉤。我的手指停在空中猶豫著,三狗一把抓住我的手指,壓在了蜈蚣的頭上。過了這關,就不害怕了,我掰掉了蜈蚣的兩個毒鉤。
那天,我抓到了八條,不夠做一個排。三狗說,不行,收購站那個婆娘不會算賬,她只會十條十條地算。他送了我兩條,說是作為練習本的回報。這樣,湊足十條后,我也有了一個排。開學前,賣掉蜈蚣,換回來五分錢。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筆財富。★
(曹龍彬摘自2006年2月24日《長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