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銘勛,是上個世紀深懷理想的教育家和實踐者。
在素質教育的重要性得到高度肯定和提倡的今天,陶行知的教育思想,已是一個可以討論、宣傳甚至肯定的關涉教育改革或教育目的的重要話題。所以,與陶行知相關的人和事,也重新被人們審視,重新進入史冊,并占有一席之地。回看孫銘勛的經歷,確實能感受到他踐行著知行合一的理想。孫銘勛二十年代末投奔陶行知南京曉莊試驗鄉村師范學校求學,接受生活教育的基本理論,并選擇幼稚教育作為自己的終身事業。此后創辦邁皋橋幼稚園,被捕入獄。后又以曉莊師范為藍本,制定了詳細的《渦陽鄉村師范民國二十年的計劃大綱》。在淮安新安小學學生中進行自我教育的嘗試,并創建新安幼稚園。參與陶行知為勞工創辦幼稚園的工作,任南寧教育研究院幼稚師范班主任,在黨組織安排下在延安膚施師范學校工作。一九三九年參加育才學校的創建工作。作為黨員的孫銘勛,還曾在陶行知的“生活教育”體系內,引進無產階級政黨的組織原則“民主集中制”,作為一種教育方式進行探索。后受命工作于甘肅玉門油礦職工子弟學校,任嘉峪關分校校長。一九四四年任貴州省平壩縣立中學校長等。一九四六年陶行知先生創辦社會大學,孫銘勛參加了創建工作。一九四七年,孫銘勛輾轉回到育才學校,一九四八年夏天,孫銘勛擔任育才學校重慶分部主任……
無論何時何地何職、何種遭遇,孫從未放棄其熱情和理想。而孫的最大悲劇,是他信奉的陶行知的教育思想與五十年代占統治地位的蘇式教育思想和教育管理體系之間的尖銳沖突。事實是,當時體制外的所有教育思想和辦學形式,都沒有討論的余地和生存的空間。孫的理想主義亦在此表現,作為一個共產黨員和一個追求“生活教育”理想的實踐者,在三十年代,孫銘勛就認為,共產主義信念和“生活教育”理想,在宗旨上是統一的。五十年代他極力想走一條折中路線,執拗地認為“這兩個體系可以互相輸血”,認為體制內外的教育思想和辦學形式是可以相通和互補的。在今天看來,二者并非水火不相容。目前我國通行的以全民所有制學校為主體的多種辦學形式的并存,正是在經歷了一元化的辦學體制后的一種進步。事實證明,多種形式并存,并不會對主流辦學形式形成沖擊或威脅。但教育的宗旨一定是符合國家利益,符合政策法規,有助于社會效益最大化的。可惜的是,這樣的認識和現實,遲到了五十年。所以,在這個期間堅持理想的人,在理想和現實的沖撞之間,無一不是悲劇的承擔者。孫先生不是一個圓通世故的人,他的命運和同類知識分子一樣,自然是悲劇結局。
后來在高校從事兒童文學教學的孫先生,已身不由己,與自己當初把重慶育才辦成第一流的“生活教育”實驗學校的夢想漸行漸遠,但他仍然繼承了知行合一的精神,在兒童文學教學上堅守著自己的理想熱情。這從他在課余從事兒童文學創作,指導學生成立的“兒童文學研究小組”,創作并結集學生課堂作業《兒童謎語詩》正式出版等一系列教學實踐,均能說明。他的教學實踐的目的,正合于今天的教育觀念:要培養學生的創新精神,提高學生的綜合素質等等。
孫銘勛先生不是單純的一位教師,而是一個滿懷理想和熱情的教育家。我想,這就是目前的各級各類教師和他們那一代人的最大區別。個中原因,簡言之,就是教師職業精神的缺失——從決策層到課堂教師均如此。決策者熱衷數字化管理和統一模式,管理者為無窮無盡的“學術運動”疲于奔命,部分教師則視工作為謀生手段。以上種種,距育人之境界遠矣。就在近日,在某大學的一個學院,一個討論高校專業課程的會議上,各位學院領導和專家們面對評估方案,無不搖頭興嘆。因為按“規定”,所有學科和專業,不分文理工醫農,首先必須保證公共課的學分,如政治、國防、法律、時事、外語、計算機等,這些課程就將占去過半的學分,在專業課的學分中,還硬性要求必須保證相當比例的選修課。這樣,真正的專業基礎的課程,僅三分之一。而在某些決策者看來,少上專業課就是通識教育,就是素質教育。教育管理體制之僵化和教學模式之統一,是前所未有的。在會上,有專家大聲疾呼,支持學校或學院領導堅持符合教育規律和專業特色的課程設置。但誰有這種能力以一校或一院之力與體制對抗?在數字化管理的今天,這種局部的對抗不能解決問題,甚至根本沒有發生的可能性。孫先生和他們那一代人所擁有的理想、熱情和實踐精神,在今天的教育中,仍具有重要意義。我想,這會是任何一位此書讀者的共同感受。
(《教育家孫銘勛的一生》,孫丹年著,貴州教育出版社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