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相術管窺

摘要:相術是中國古代一種極其重要的文化現象，漢代尤盛#65377;漢代從事相術者為相士，相士實際上可以分為職業相士和非職業相士，其中職業相士根據其從事該行業的目的和場所又可分為官方和民間兩類;漢代相術的傳授主要通過師傳與家傳兩種渠道;相術的內容涉及對人體不同部位的觀察;相術賴以存在的一個重要的思想前提是人們對“命的可預知性”的相信#65377;

關鍵詞:相術;相士與相書;內容與思想基礎

中圖分類號:K2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06)11-0058-04

相術是中國社會古代中的一種極其重要的文化現象，它主要通過對人們的體貌特征#65380;言行舉止等外在的觀察來預測人的吉兇禍福#65380;貧賤富貴等未來的前途與命運#65377;從事相術活動者為相士，相士的活動在春秋戰國間已露其端緒，如《左傳·文公元年》#65380;《左傳·宣公四年》#65380;《史記·秦始皇本紀》#65380;《史記·范雎蔡澤列傳》中即有關于相士活動的記載#65377;秦漢時期，相術廣泛流傳，上至天子重臣，下至黎民百姓，莫不信從#65377;甚至出現了專門討論這一問題的著述，《漢書·藝文志》載所謂形法六家著作中就有“《相人》二十四卷”#65377;惜撰者已不可考，書亦不傳#65377;在此，筆者擬鉤沉檢視有關文獻，并參考前人的研究成果，就漢代相術這一重要的社會現象作一番探討#65377;

一#65380;相士#65380;相書及其傳授方式

檢諸典籍，有關漢代相士活動的記載比比皆是，細加辨析，這些相士相互間又表現出一定的差異，大致可以分為職業相士和非職業相士兩種不同的類別#65377;

職業相士根據其從事相術活動的目的和場所又可分為民間職業相士和官方職業相士兩類#65377;

民間職業相士雖說在經濟方面不太富足，更談不上什么政治地位，但他們在相士這一群體中卻占有較大的比重#65377;如班超微賤時曾經感慨大丈夫事業不立，為人所譏諷，便請民間職業相士為其相面，《后漢書·班超傳》記“超曰:‘小子安知壯士志哉!’其后行詣相者，曰:‘祭酒，布衣諸生耳，而當封侯萬里之外#65377;’超問其狀，相者指曰:‘生燕頷虎頸，飛而食肉，此萬里侯相也’”#65377;又《后漢書·王昌傳》記“王昌一名郎，趙國邯鄲人也#65377;素為卜相工” #65377;上述民間職業相士因經濟狀況窘困，別無一技之長，只能以為人相面作為謀生的手段#65377;對于他們來說，散布于全國各地的大小城鎮中的“市”是他們進行活動的重要場所#65377;如《漢書·匡張孔馬傳》記“張禹字子文，河內軹人也#65377;至禹父徙家蓮勺，禹為兒，數隨家至市，喜觀于卜相者前#65377;久之，頗曉其別蓍布卦意，時從旁言#65377;卜者愛之，又奇其面貌#65377;謂禹父:‘是兒多知，可令學經#65377;’”長安城中，此類人物更是云集#65377;《史記·張丞相列傳》記“長安中有善相工田文者，與韋丞相#65380;魏丞相#65380;邴丞相微賤時會于客家，田文言曰:‘今此三君者，皆丞相也#65377;’其后三人，竟更相代為丞相#65377;”又《后漢書·翟酺傳》記:“翟酺字子超，廣漢雒人也#65377;四世傳《詩》#65377;酺好《老子》，尤善圖緯#65380;天文#65380;歷算#65377;以報舅讎，當徙日南，亡于長安，為卜相工”，據后一則記載，可以推知在當時以相人為專門職業的相士群體中，也有極少一部分人不僅僅是由于經濟方面的原因，還可能出于其它方面的考慮，如此處的避罪逃亡等#65377;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這個群體具有較強的流動性，其中的品流也比較復雜，可謂魚龍混雜，社會對它的管理不易#65377;

這一群體既以相人為職業，獲取盡可能多的經濟利益便是其無可諱言的主要追求，所以他們也并非一味地守株待兔，往往也會前往需要他們服務的人的家中從事相術活動#65377;《后漢書·皇后紀上》記“(馬皇)后嘗久疾，太夫人令筮之，筮者曰:‘此女雖有患狀，而當大貴，兆不可言也#65377;’后又呼相者，使占諸女，見后，大驚曰:‘我必為此女稱臣，然貴而少子，若養他人者，得力乃當踰于所生#65377;’”又載:“章徳竇皇后諱某，扶風平陵人，大司徒融之曾孫也#65377;祖穆#65380;父勛坐事死，事在《竇融傳》#65377;勛尚東海恭王強女泚陽公主，后其長女也#65377;家既廢壞，數呼相工問息耗，見后者皆言當大尊貴，非臣妾容貌#65377;”從二處云“呼相者”#65380;“數呼相工”分析，說明這部分人的社會地位不高，如同權勢富貴之家的使喚之人#65377;又所謂“工”，意與“百工”稍同，當時社會中以技藝從事某一職業者得以名也#65377;此于傳世和出土文獻中均可證知，無庸贅言#65377;因為社會地位低微的緣故，他們的交游對象也就往往是貧寒低微之人#65377;前引相工田文之事跡可知，不必待言;張蒼幼時，恐亦寒家;班超發跡之前僅一刀筆吏耳!

官方職業相士雖說同樣是職業的相士，但這類人操此行當的目的主要不是出于經濟方面的考慮，而是欲挾此技以干人主，謀求功名富貴，所以入仕是最重要的追求#65377;這類人已成為當時官吏階層中的一個組成部分，服務于朝廷#65377;其中，有些人直接為皇帝服務，得以出入宮掖#65377;《漢書·李廣附孫陵傳》記李陵擊匈奴失敗，其“敗處去塞百余里，邊塞以聞#65377;上欲陵死戰，召陵母及婦，令相者視之，無死喪色#65377;后聞陵降，上怒甚#65377;”又《漢書·佞幸傳·鄧通傳》云:“上使善相人者相(鄧)通，曰:‘當貧餓死#65377;’上曰:‘能富通者在我，何說貧?’于是賜通蜀嚴道銅山，得自鑄錢，鄧氏錢布天下，其富如此#65377;”《后漢書·皇后紀下》記東漢順烈梁皇后“永建三年，與姑俱選入掖庭，時年十三，相工茅通見后，驚，再拜賀曰:‘此所謂日角偃月，相之極貴#65377;臣所未嘗見也!’”可見官方職業相士服務的對象已及于朝中重臣乃至皇后，甚至皇帝納聘妃子宮女，相工也活動其中#65377;《后漢書·皇后記上·序》云:“八月筭人，遣中大夫與掖庭丞及相工，于洛陽鄉中閱視良家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端麗，合法相者載還后宮，擇視可否，乃用登御#65377;所以明慎聘納，詳求淑哲#65377;”

上述這些為皇帝服務的相士，如同其它某些官員一樣，在正式成為具有官吏身份的相工之前，還要等待接受皇帝的召見，可能還需要通過某種形式的考核，時人稱之為“待詔”#65377;待詔如果能夠得到皇上的賞識，就可以獲得一官半職#65377;其中以“待詔黃門”者較多，《漢書·王莽傳》記有待詔黃門相王莽事，云:“莽為人侈口#65380;蹷顄#65380;露眼赤精，大聲而嘶，長七尺五寸，好厚履高冠#65377;以牦裝衣，反膺高視，瞰臨左右#65377;是時有用方技待詔黃門者，或問以莽形貎，待詔曰:‘莽所謂鴟目虎吻豺狼之聲者也，故能食人，亦當為人所食#65377;’”又《漢書·儒林傳》記“宣帝時聞京房為易明，求其門人，得賀#65377;賀時為都司空令，坐事論免為庶人，待詔黃門，數入說教侍中#65377;以召賀，賀入說，上善之，以賀為郎#65377;”《西漢會要》卷36“待詔”條云:“成帝時，言祭祀方術者，皆得待詔#65377;”^①

非職業相士是指并非以相人為職業的相士，這些人大抵只是因為對于相術有著特殊的喜好，并對相人之法有一定的了解#65377;如《漢書·高帝紀上》記載呂后父親呂公初次見到高祖時，便說:“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愿季自愛#65377;”又《漢書·衛青傳》記“青嘗從人至甘泉居室，有一鉗徒相青曰:‘貴人也，官至封侯#65377;’青笑曰:‘人奴之生，得無笞罵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非職業相士中不少人的姓名行跡往往不可考，譬若神龍一現，見首不見尾，彌漫著一股神秘的氣息#65377;《漢書·高帝紀》記漢高祖劉邦微賤時，“嘗告歸之田，呂后與兩子居田中#65377;有一老父過，請飲，呂后因之#65377;老父相后曰:‘夫人天下貴人也#65377;’令相兩子，見孝惠帝，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男也#65377;’相魯元公主亦皆貴#65377;老父已去#65377;高祖適從旁舍來，呂后具言客有過相我子母皆大貴#65377;高祖問，曰:‘未遠#65377;’乃追及#65377;問老父，老父曰:‘鄉者夫人兒子皆以君，君相貴不可言#65377;’高祖乃謝曰:‘誠如父言，不敢忘德#65377;’及高祖貴，遂不知老父處#65377;”《漢書·翟方進傳》記翟方進早年無所成就，“方進自傷，乃從汝南蔡父相，問己能所宜#65377;蔡父大奇其形貌，謂曰:‘小史有封侯骨，當以經術進，努力為諸生學問#65377;’”

無論是職業相士，還是非職業相士，都熟悉相術之書#65377;那么作為一門數術，相術究竟在何時著錄成書呢?對此，目前我們還沒有明確的依據來做出判斷，但無可懷疑的是至少在漢代已經出現了專門的著作#65377;盡管如今能夠見到的漢代的相書已經沒有了，但在前引《漢書·藝文志》所謂形法六家著作中卻保存著“相人二十四卷”一目#65377;根據這本書的卷數，與同時代的其它著作比較起來，其在分量上理屬比較重的，這自然應是當時社會中對前代相術有著比較深入研究和了解的人的著述#65377;不過，在有關漢代的文獻中，尚可尋覓相書的只爪片鱗#65377;《漢書·黃霸傳》載:“始(黃)霸少為陽夏游徼，與善相人者共載出，見一婦人，相者言:‘此婦人當富貴#65377;不然，相書不可用也#65377;’霸推問之，乃其鄉里巫家女也，霸即娶為妻，與之終身#65377;”這里的“相書”，既有可能是指有關相術的著作，也有可能是一本書的書名，恰如《漢書·藝文志》中的《相人》書一樣#65377;漢代的相書既不得流傳下來，其具體內容自然難以知曉，然而其文辭風格則可推知大概，《后漢書·郭太傳》云:“其獎拔士人，皆如所鑒#65377;……后之好事，或附益增張，故多華辭不經，又類卜相之書#65377;”卜相一類的書“附益增張”#65380;“華辭不經”，恰好與相士富于夸張的言辭相吻合#65377;

相術既有著述，也自有傳授的方式，惟文獻中缺乏足夠的記載，詳細情形已經無法考見#65377;《漢書·蒯伍江息夫傳》載蒯通說韓信叛漢事云:“仆嘗受相人之術，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而不安;相君之背，貴而不可言#65377;”可知蒯通曾經受術于人，然具體受諸何人，則缺乏記錄#65377;但可能也有不少的人出自家傳，《續后漢書》卷23云:“(管)辰常欲從受卜相之術，輅曰:‘夫卜非至精不能見其數，非至妙不能覩其道，《孝經》#65380;《論語》足為三公，無用知之也#65377;’故子弟無得傳其業者#65377;”此處所記管輅拒絕管辰學習卜相之術的要求，乃是出于“卜非至精不能見其數，非至妙不能覩其道”的考慮#65377;此與《論衡·骨相篇》“人曰命難知”^② 的說法大致相同，正所謂資質相關，未可輕易傳人也#65377;結合當時其它方技的傳授情況，家傳顯然應是相術的主要傳授方式之一#65377;

二#65380;相術的主要內容

漢人對于相術的認識，在《漢書·藝文志》中有所反映，該志云:“形法者，大舉九州之執以立城郭室舍，形人及六畜骨法之度#65380;數器物之形容以求其聲氣貴賤吉兇#65377;猶律有長短而各征其聲，非有鬼神，數自然也#65377;”^③ 其中對于相術的功用解釋得十分明確，即“求其聲氣貴賤吉兇”，其手段與途徑則是“形人及六畜骨法之度#65380;數器物之形容”#65377;這里的“骨法之度”，即是相人術所關注的核心內容#65377;在相士們看來，不同的骨法，其聲氣貴賤吉兇各異，預示著人們不同的命運與前途#65377;《潛夫論·相列篇》記:“是故人身體形貌皆有象類，骨法角肉各有分部，以著性命之期，顯貴賤之表#65377;”^④同樣認為相術與人身體各個部位的體貌特征密切相關#65377;

文獻有關漢代相士活動的記錄雖然不少，但比較籠統，且偏重于對有關人的禍福吉兇貴賤壽夭的判斷，對其判斷依據的交代則十分簡略#65377;盡管如此，所涉及的人體特征卻并不少，加以條列，主要有以下方面，大致可以反映出漢代相術的主要內容#65377;

隆準#65380;曷鼻#65380;蹙齃:《漢書·高帝紀》記“高祖為人，隆準而龍顏”#65377;又《史記·范睢蔡澤列傳》記:“唐舉孰視而笑曰:‘先生(蔡澤)曷鼻#65380;巨肩#65380;魋顏#65380;蹙齃#65380;膝攣，吾聞圣人不相，殆先生乎?’”應劭曰:“隆，高也#65377;”李斐曰:“凖，鼻也#65377;”是謂高鼻也，后漢光武帝也是如此，見《本紀》#65377;又有所謂“蜂凖”，《史記·秦始皇本紀》云:“秦王為人蜂凖#65377;”集解引徐廣曰:“蜂一作隆#65377;”正義云:“蜂，蠆也#65377;高鼻也#65377;文颕曰:凖，鼻也#65377;”《史記》索隠云:“曷鼻，謂鼻如蝎蟲也”;“蹙齃，謂鼻蹙眉”#65377;意為高鼻為尊者之相#65377;

龍顏#65380;須髯#65380;須眉:《漢書·高帝紀上》記“高祖為人，隆準而龍顏，美須髯”#65377;又《后漢書·光武帝紀上》云:“(光武)身長七尺三寸，美須眉#65380;大口#65380;隆凖#65380;日角#65377;”應劭曰:“顏，頟顙也#65377;”師古曰:“在頤曰須;在頰曰髯#65377;”意即面部胡須#65380;眉毛之美乃尊者之貌#65377;

從理入口#65380;侈口#65380;大口:《漢書·周勃傳附子亞夫傳》云:“既已貴如負言，又何說餓死，指視我#65377;負指其口曰:‘從理入口，此餓死法也#65377;’”師古曰:“從，豎也#65377;理，肌理#65380;紋理#65377;”《新論·殊好》:“赪顏玉理#65377;”言肌膚紋理縱向入口，是為餓死之相，大不吉#65377;口部之征兆，除以紋理考察外，另可從口的大小來鑒別，一曰“侈口”，一曰“大口”#65377;“侈”，大也#65377;兩者所指相同#65377;前者見《漢書·王莽傳》，后者見《后漢書·光武帝紀》#65377;此謂大口#65380;侈口為不吉之相#65377;

鴟目#65380;蜂目#65380;長目:《漢書·王莽傳》云:“時有用方技待詔黃門者，或問以莽形貌，待詔曰:‘莽所謂鴟目#65380;虎吻，豺狼之聲者也，故能食人，亦當為人所食#65377;’”又《左傳·文公元年》:“楚子將以商臣為太子，訪諸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齒未也，而又多愛，黜乃亂也#65377;楚國之舉，恒在少者，且是人也，蜂目而豺聲，忍人也#65377;’”另《史記·秦始皇本紀》謂:“秦王為人，蜂凖#65380;長目#65380;摯鳥膺#65380;豺聲”#65377;所謂“鴟目#65380;蜂目#65380;長目”，均應是比喻“目”的外部形狀，通俗的說法就是《漢書·王莽傳》中所說的“露眼赤精”#65377;以上體貌特征皆屬“異”相#65377;

日角#65380;偃月:《后漢書·朱佑傳》:“(朱)佑侍燕，從容曰:‘長安政亂，公有日角之相，此天命也#65377;’” 又《后漢書·皇后紀下》:“永建三年，(梁皇后)與姑俱選入掖庭，時年十三，相工茅通見后，驚，再拜賀曰:‘此所謂日角偃月，相之極貴，臣所未嘗見也#65377;’”注引鄭玄《尚書中侯注》云:“日角，謂庭中骨起狀如日#65377;”偃月，其意未詳，然對比“日角”推知，當是特指女子庭中骨狀起如月#65377;此二者皆大吉之征兆#65377;

虎吻#65380;蹷顄#65380;燕頷#65380;虎頸:《漢書·王莽傳》記:“時有用方技待詔黃門者，或問以莽形貎，待詔曰:‘莽所謂鴟目#65380;虎吻#65380;豺狼之聲者也#65377;’”又:“(王)莽為人侈口#65380;蹷顄#65380;露眼赤精#65380;大聲而嘶#65377;”另《后漢書·班超傳》:“相者曰:‘祭酒，布衣諸生耳，而當封侯萬里之外’#65377;超問其狀，相者指曰:‘生燕頷虎頸，飛而食肉，此萬里侯相也#65377;’”師古曰:“侈，大也#65377;蹷，短也#65377;顄，頤也#65377;”蹷顄#65380;燕頷，意即頤#65380;頷短;虎吻#65380;虎頸，指短頸，此即《左傳·宣公四年》所謂“熊虎之狀”也#65377;

巨肩#65380;魋顏#65380;膝攣:前引《史記·蔡澤列傳》記唐舉孰視而笑曰:“先生曷鼻#65380;巨肩#65380;魋顏#65380;蹙齃#65380;膝攣，吾聞圣人不相，殆先生乎?”索隠云:“巨肩，肩巨于項也，蓋項低而肩豎也#65377;”“魋顏，謂顏貌魋回，若魋梧然也#65377;”集解骃案:“攣，兩膝曲也#65377;”以上體貌特征均為“異貌”#65377;

鷙鳥膺#65380;反膺:《史記·秦始皇本紀》記:“秦王為人，蜂凖#65380;長目#65380;鷙鳥膺#65380;豺聲#65377;” 又《漢書·王莽傳》記:“好厚履髙冠，以牦裝衣，反膺髙視，瞰臨左右#65377;”正義云:“鷙鳥鶻膺突向前，其性悍勇#65377;”膺，胸部#65377;鷙鳥膺或反膺，指胸骨前突的異相#65377;

股:《漢書·高帝紀上》記:“(高祖)左股有七十二黑子#65377;”師古曰:“今中國通呼為黡子#65377;吳楚俗謂之志，志者記也#65377;”股，即大腿也#65377;此謂大腿上長了七十二顆痣#65377;黑子(痣)，在相術中是常常被關注的一種生理現象，李賢注《后漢書·酷吏列傳》引《相書》云:“足心有黑子者二千石#65377;”指足心有黑痣者主富貴#65377;

豺聲#65380;豺狼之聲#65380;大聲而嘶:前引《左傳·文公元年》:“楚子將以商臣為太子，訪諸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齒未也，而又多愛，黜乃亂也#65377;楚國之舉，恒在少者，且是人也，蜂目而豺聲，忍人也#65377;’”又《左傳·宣公四年》:“楚司馬子良生子越椒，子文曰:‘必殺之，是子也，熊虎之狀而豺狼之聲，弗殺，必滅若敖氏矣#65377;’”另《漢書·王莽傳》:“(王)莽為人侈口#65380;蹷顄#65380;露眼赤精#65380;大聲而嘶#65377;”豺聲#65380;豺狼之聲，其義甚明#65377;“大聲而嘶”，師古曰:“嘶，聲破也#65377;”謂聲大而破也#65377;

綜觀上面所記的各種體貌特征，正如《潛夫論·相列篇》所云:“人之相法，或在面部，或在手足，或在行步，或在聲響，面部欲溥平潤澤，手足欲深細明直，行步欲安穏覆載，音聲欲溫和中宮，頭面手足身形骨節皆欲相副稱，此其略要也#65377;”^⑤

根據上述體貌特征對被相者的命運進行預測，不難發現其中存在著比較濃厚的比附象物的色彩，即將自然界中存在的某些具有特定外形與能力#65380;習性的動物與人的形象相比附，進而同人的性情#65380;品格#65380;命運結合起來#65377;誠如有的學者所指出的:“表象類比是古代相士相人的基本原則之一#65377;常見的表象類比是以動物的本能預測表象與該動物相似的人的命運和性格#65377;也就是說相士認為人的外貌若具有某種動物的表象特征，那么這個人的命運或性格一定與這種動物的性格相似甚或雷同#65377;”^⑥這是典型的唯心主義#65377;

從有關資料，可以明確看出相術忠實于這樣一種觀念:奇人奇相，異人異貌#65377;以前面引述的唐舉相蔡澤事為例，其中有這樣一句話:“吾聞圣人不相”，這里雖有諷刺之意，卻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時人心中的“圣人”具有不可言表的異于常人的“相”#65377;《后漢書·周燮傳》云:“燮生而欽頤#65380;折頞，丑狀駭人#65377;其母欲棄之，其父不聽，曰:‘吾聞賢圣多有異貌，興我宗者乃此兒也，于是養之#65377;’”所謂“賢圣多有異貌”，也即“圣人不相”之意#65377;

在相士們看來，人物的善#65380;惡#65380;好#65380;壞與其“相”具有一致性#65377;大凡歷史上人們所褒貶或抑揚的人物，其相貌的美丑也各不同#65377;正面人物往往是氣宇軒昂#65380;相貌堂堂;反面人物則大多奇怪無比#65380;猥瑣不堪#65377;將有關文獻對漢高祖#65380;光武帝與纂漢稱帝建立新朝的王莽的描述加以對比，即不難知曉這一點#65377;這與前述“奇人奇相，異人異貌”的說法也大致相合#65377;

三#65380;相術流行的思想基礎

漢代相士們頻繁的活動，導致相術的流行，相術漸漸成為社會上一種受人關注的現象#65377;相術得以流行，社會上應該先存在著一種利于其傳播和被人接受的思想基礎，這種思想基礎的重要內容之一就是人們接受“命的可預知性”這樣一種觀念#65377;

在當時絕大多數人們心目中，命的存在是無可置疑的#65377;每個人的貧富#65380;貴賤#65380;壽夭#65380;禍福#65380;吉兇等命運都是與生俱來#65380;先天存在的#65377;命既是極其神秘的，又是可知的#65377;然而人的命運如何推知呢?相士們認為，人的“聲氣貴賤吉兇”可以通過其“骨法之度數”來得知，“猶律有長短而各征其聲”#65377;^⑦也即《論衡·骨相篇》云:“命甚易知，知之何用，用之骨體，人命稟于天則有表候于體，察表候以知命猶察斗斛以知容矣#65377;表候者，骨法之謂也#65377;”^⑧因之，察“骨法”在相術中顯然是“知命”的途徑，而且是唯一的途徑#65377;這一點，《漢書·藝文志》與《論衡·骨相篇》的主張沒有什么差別#65377;唯《潛夫論·相列篇》所言則略有不同:“夫骨法為祿相表，氣色為吉兇候，部位為年時徳，行為三者招天授性命決然#65377;表有顯微，色有濃淡，行有薄厚，命有去就，是以吉兇期會祿位成敗有可必，非聰明慧智用心精密孰能以中#65377;”^⑨意思是說“骨法”只是人們祿相的表征，并非人的命運的全部，要想完全預知人的命運還應對人的“氣色”#65380;“部位”等進行多方面的觀察#65377;

在大多數人看來，命雖然可以預知，卻又難知，故《論衡·骨相篇》有“人曰:‘命難知’”的感慨#65377;^⑩這種感慨當是時人的一種比較普遍的心態流露#65377;《續后漢書》卷23云:“(管)辰常欲從受卜相之術，輅曰:‘夫卜非至精不能見其數，非至妙不能覩其道，《孝經》#65380;《論語》足為三公，無用知之也#65377;’”上引《潛夫論·相列篇》云:“……是以吉兇期會祿位成敗有可必，非聰明慧智用心精密孰能以中#65377;”^[11]其相術既精微，尋常人未能深知，自然難解其中堂奧#65377;

相士還認為，命雖然是與生俱來，但人的行為卻可以反過來影響自身的命運#65377;《漢書·李廣傳》云:“廣曰:‘自漢擊匈奴，廣未嘗不在其中，而諸妄校尉已下材能不及中，以軍功取侯者數十人，廣不為后人，然終無尺寸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邪?’朔曰:‘將軍自念豈嘗有恨者乎?’廣曰:‘吾為隴西守，羌嘗反，吾誘降者八百余人，詐而同日殺之，至今恨，獨此耳#65377;’朔曰:‘禍莫大于殺已降，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者也#65377;’”這則記載雖未說明李廣是否有封侯之相，但相者的回答卻透露出這樣一個信息，即殺降的行為對其命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65377;正如《潛夫論·相列篇》所說:“雖然人之有骨法也，猶萬物之有種類，材木之有常宜，巧匠因象各有所授”，“若有其質而工不材，可如何?”“十種之地膏壤雖肥弗耕不獲，千里之馬骨法雖具弗策不致#65377;夫觚而弗琢不成于器，士而弗仕不成于位#65377;”“有智者見祥修善迎之，其有憂色，循行改尤，愚者反戾不自省思，雖休征見相，福轉為災#65377;”^[12]這里“巧匠”與“工”#65380;“有智者”與“愚者”的對比即是強調后天的行為的影響#65377;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這樣一種觀念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給人們預留了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的余地，從而也避免了由于實際生活中所存在的相與命運不符給相士們的解釋帶來的尷尬，進而增強相術的可信性#65377;

注釋:

① [宋]徐天麟:《西漢會要》下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425#65380;426頁#65377;

②⑧⑩[12] [東漢]王充:《論衡》卷3，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37頁#65377;

③ 《漢書·藝文志》#65377;另據此志載，相術的研究對象顯然不僅僅局限于人，還有所謂六畜#65380;器物等#65377;這一點，同文所載“相寶劍刀二十卷;相六畜三十八卷”可予驗證;《居延新簡》(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65380;甘肅省博物館#65380;中國文物研究所#65380;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合著，中華書局1994年版，第40#65380;41頁)中的“相刀劍冊”文也是同類#65377;本文則僅就漢代的相人術加以討論#65377;

④⑤⑨[11] [東漢]王符著#65380;[清]汪繼培箋《潛夫論箋》卷6相列第27，中華書局1979年版#65377;

⑥ 史建群:《論中國古代的相人之風》，《許昌師專學報》1994年第2期#65377;

⑦ 《漢書·藝文志》#65377;

(責任編輯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