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一多大學教育理念的現(xiàn)代意蘊

一#65380;學科設置理念的前瞻性及現(xiàn)代蘊涵

聞一多在大學學科設置上的主要理念是中西調(diào)適與交融#65377;他在《調(diào)整大學文學院中國文學#65380;外國文學二系機構芻議》一文中指出:在中國大學學科設置中有“中西對立，語文不分”的弊端，即把中國文學系與西方語言文學系對立起來#65377;他認為，文學系應包括中國文學#65380;西方文學#65380;東方文學;語言系應獨立，包括漢語#65380;英語#65380;俄語#65380;東方語言等#65377;理由很簡單，目前的哲學系既講中國哲學，也教西洋哲學，并沒有將中國哲學與西方哲學分成兩個系#65377;而將中國文學#65380;西方文學分成兩個系，使中西文學不能很好對比#65380;互相吸取，同時容易產(chǎn)生偏頗的弊病:既有“極端守舊的國粹派”，也會有“假洋鬼子”#65377;因而，聞一多認為，這種分隔“對于真正講通融會中西文化的工作，大概不會起任何作用;因此，在歷史演化的進程中，許多原來中西分設的學系都合流了，直到今天，文學語言仍然是中西對立，各不相干的兩系”^①#65377;聞一多是從近代化的視角提出他的中西文學融合觀的，目的是自主地接受本國文學與吸收西洋文學，使二者能夠較好地融通，達到相互吸取與借鑒提高的目的#65377;

基于“中西交融要以本民族為本位”的立場，聞一多還提出在教學設計#65380;過程安排上要切實注意均衡設置與發(fā)展，不能為強調(diào)一面而偏廢其它#65377;就清華學校來說，聞一多認為弊病是不重視中文課#65377;他曾在《清華周刊》上發(fā)表《中文課堂底秩序底一斑》一文對此加以嚴正的批評:“在英文課堂講誠實#65380;講人格，到中文課堂便誘騙欺詐#65380;放僻囂張，丑態(tài)惡聲，比戲院#65380;茶館#65380;賭博場還不如#65377;才吃過一餐飯，便把那騙洋人的假面具扯破了，展出中國人的真相來了#65377;這樣還講改良#65380;講自治，不要愧殺人嗎?”^② 因而，他上清華學校以來，每年暑假都回家鄉(xiāng)苦讀兩個月中國古代典籍，真正地做到了中西結合中西融匯#65377;但聞一多并沒有矯枉過正，他對中國傳統(tǒng)中所存在的封建因素及不良影響有著極為清醒的認識:“我念過了幾十年的經(jīng)書，愈念愈知道孔子的要不得，因為那是封建社會底下的，封建社會是病態(tài)的社會，儒學就是用來維持封建社會的假秩序的#65377;他們要把整個社會弄得死板不動，所以封建社會的東西全是要不得的#65377;我相信，憑我的讀書經(jīng)驗和心得，他是實在要不得的#65377;中文系的任務就是要知道他的要不得，才不至于開倒車#65377;”^③

聞一多對學科設置的闡釋是建立在其對當時大學學科設置的深入了解和中西對比的基點之上的#65377;因而，當時聞一多的一些同事對之非常贊賞#65377;至今，聞一多指出的中文系學科設置的問題及忽視中文課程的現(xiàn)象仍然普遍存在，甚至矛盾更為突出#65377;如當前大學生對英語的偏重及對中文課程的漠視#65377;而且，若從現(xiàn)代教育理論的視角來看，聞一多在當時提出的這些理念也是當今西方理論界所倡導的知識管理理論的要義所在#65377;這些均顯現(xiàn)了其觀念的前瞻性和現(xiàn)代意義#65377;

依照知識管理理論，在同一學院內(nèi)使不同的學科專業(yè)相互交叉融合，不僅有利于不同學科知識的交流和共享，也有利于人才的培養(yǎng)#65377;以此來觀照聞一多提出的大學學科設置中 “中西對立，語文不分”弊端，即把中國文學系與西方語言文學系對立起來的闡釋，可以發(fā)現(xiàn)聞一多較早地注意到了二者對立所造成的中西文學不能很好對比#65380;互相吸取的弊病#65377;

二#65380;教學實踐中現(xiàn)代教育觀念的彰顯

聞一多在大學教學中注重以學生為主體，他曾說過:“我們把眼光放開看，我們是社會的一分子，學校是社會中的一種組織，我們應該改良社會，就應從最切近的地方——我們的學校做起點#65377;學校是我們的家——不是我們的旅館#65377;學校之中，學生是主體，職員#65380;教員#65380;校役都是客體#65377;對于學校，我們不負責任，誰負責任呢?有人自視為社會的旅客，就失了做人的資格;有學生自視為學校的旅客，就失了做學生的資格#65377;”^④ 學生是學習的主體，學校因?qū)W生而存在，教師的教育活動要以學生為中心而進行，教育在滿足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需要的同時也要注重學生成才的需求，注重對其能力與實踐的指導#65377;同時，不斷提升學生的主體地位，也是現(xiàn)代教育所要求的#65377;聞一多對學生實踐與能力的創(chuàng)新精神培育即是在堅持以學生為主體的前提下進行的，他本人對此不但有深刻的認識，而且在教學實踐中著力踐行之，凸現(xiàn)了其大學教育理念的現(xiàn)代意味#65377;傳統(tǒng)的師道尊嚴思想形成了一言堂單邊式教學，抑制了學生學習的積極性#65380;主動性，而現(xiàn)代教育要求以學生為主體，師生平等，鼓勵學生敢想#65380;敢說#65380;敢問，并敢于發(fā)表與教師不同的意見，教師適時地引導學生積極思考問題#65380;研究問題#65380;解決問題，使教師教#65380;學生學的雙邊互動效應得到充分體現(xiàn)#65377;聞一多曾說:“我一直鼓勵同學要獨立思考，敢發(fā)異論，要經(jīng)得住不怕荒謬絕論的考驗，去爭取妙絕千古的成就#65377;”^⑤ 他在教學實踐中也真正貫徹了這一思想，聞一多的這一理念在無形之中也被學生所接納并自覺地依之行事，聞一多當時的一名學生就回憶說:“我在大學三年級中文系的專業(yè)課程中，選修了先生講授的專書選讀——《楚辭》#65377;按照當時系里的規(guī)定，專業(yè)課的第一學期要作五千到一萬字的讀書報告，作為學期的考查成績#65377;事前聽老同學們說，聞先生的成績考核，愛的是奇談怪論，你要是堆砌書本材料，保險拿不到高分#65377;”^⑥

因而，聞一多在教學中不是簡單地單向輸出，而是以學生為主體，通過在教學中引導#65380;啟發(fā)學生，著力加強對學生能力的培養(yǎng)#65377;聞一多在中文系講授《名著選讀》#65380;《文學史》#65380;《唐詩》#65380;《英國詩歌》等課程#65377;在教學中他考證翔實，不囿舊規(guī)，富有創(chuàng)見，很受學生的歡迎，而且常常以許多新鮮見解而使人耳目一新，有時連朱自清都說聞一多的見解大膽得嚇人#65377;對于一般人覺得通行的見解，他總是喜歡從不同的角度進行質(zhì)疑#65377;所以，聽他的課很富于啟發(fā)性#65377;

聞一多尤為強調(diào)在教學實踐過程中培養(yǎng)學生的參與意識與實踐能力#65377;他在講授《詩經(jīng)》談到詩歌與民間歌謠的關系時還以此教育學生“知識不全在課本里”，并告訴學生:“有價值的詩歌，不一定在書本上，好多是在人民的口里，希望大家到民間去找#65377;”^⑦ 聞一多與學生們從長沙步行到昆明，在艱苦跋涉中堅持指導學生收集民間歌謠#65377;這種實踐教學做法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教育界提出的“活動教學”的理念#65377;聞一多還積極關心學生的課余文藝活動#65377;他一直認為這是促進學生全面發(fā)展#65380;健康成長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65377;

聞一多在大學教學中以學生為主體的思想及活動教學理念旨在加強對學生能力與創(chuàng)新精神的培養(yǎng)#65377;在對中國封建教育與現(xiàn)代教育的對比中，聞一多認識到大學教學要培養(yǎng)青年重實踐，有進取的創(chuàng)新精神#65377;他說:“舊君子之旨主靜，靜則尚保守;其弊不外徒言道義，而甚少實踐;馬遷所謂博而寡要，勞而少功者是也#65377;新君子之旨主動，功則尚進取，其學以博愛為本，而體諸人群日用之間#65377;”^⑧ 聞一多巧妙地將其人才培養(yǎng)理念融于課堂教學之中#65377;他在講解《詩經(jīng)》時，要求學生要能背誦全文，關鍵還要求學生自己動手作注#65377;他讓同學找出《詩經(jīng)》中的一個字，將這個字在《詩經(jīng)》中的所有用法都查出來，然后運用工具書去作注，以此培養(yǎng)學生訓詁方面的獨立工作能力#65377;

三#65380;人文精神融注與宣揚的時代意義

人文精神表現(xiàn)為對人的尊嚴#65380;價值#65380;命運的維護#65380;追求和關懷，對人類社會遺留下來的各種精神現(xiàn)象的高度珍視，對全面發(fā)展的理想人格的肯定和塑造，它是文化發(fā)展和社會進步的價值導向#65377;聞一多以詩人#65380;學者而揚名于世，其在大學教育及教學中充溢著人文精神的意蘊#65377;聞一多對大學教育中精神培養(yǎng)的缺失深為憂慮，在注重對學生進行知識傳授的同時他呼吁精神的傳承與培養(yǎng)#65377;他主張以發(fā)達的精神生活來調(diào)劑過度的物質(zhì)生活的流弊，因為他痛心于我們連最下乘的精神也得不著，那么長此以往只好讓我們慢慢變成禽獸了#65377;“學校只管天天在科學記分法同實效試驗上推敲，于我們的知識同身體，倒都照料得很周到，可是對于我們精神上的訓養(yǎng)，滿沒有理會#65377;上次有個賴大夫演講‘心靈的衛(wèi)生’，真乃破天荒的大奇事#65377;從衛(wèi)生上去勸人講道德是否完善的方法，還是個問題#65377;但是不知道再等幾年才能再得一次這樣的福音呢!”^⑨ 聞一多對人文精神的重視可見一斑#65377;

傳統(tǒng)文化是先輩留傳給我們的精神資源，針對大學教育中崇洋媚外，拋棄傳統(tǒng)的現(xiàn)象，聞一多在教學時注意引導學生不要忘記傳統(tǒng)，甚至講“現(xiàn)代英美詩”時他也融入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教育#65377;聞一多對傳統(tǒng)文化的推崇不是基于一時性起，在五四時代他就以另類的姿態(tài)熱情呼吁“振興國學，揚吾菁華”#65377;而且他對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推崇主要側重于“德”與“美”的方面，相近于我們今天倡導的人文精神#65377;人文精神的培育無法拋棄時代的場景，應與時代步伐相隨而行#65377;聞一多講課時，常常將文學與現(xiàn)實問題專門聯(lián)系起來講授#65377;比如他在發(fā)現(xiàn)了田間的詩之后，就在《唐詩》課上集中地介紹，將田間的詩歌與當時的抗戰(zhàn)結合起來，使學生耳目一新，精神上也得到了熏染#65377;

聞一多早年所倡導的人文精神在當下仍有其積極意義，而且正以其日益凸現(xiàn)的理論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而逐步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65377;當前，現(xiàn)代高等教育在賦予了學生更多的知識積累的同時，卻忽略了學生心靈的完善和精神的建構#65377;在知識傳授的過程中，急功近利，缺少了人文精神的傳承，其直接后果就是教育價值的喪失，這種被我國部分學者稱之為“教育異化”的現(xiàn)象，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我國高等教育的可持續(xù)發(fā)展#65377;

聞一多所生存的時代正處于中國社會向現(xiàn)代邁進的征程之中，當時對西方大學教育的模仿與移植也成為中國大學教育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一個突出特征#65377;但這種在中國傳統(tǒng)之外的移植也隨之生發(fā)出諸多問題，最顯在的弊端就是民族特色的缺失導致了內(nèi)在發(fā)展動力與潛力的荒蕪#65377;因此，中西教育理念及教學內(nèi)容與方法的融合應是中國大學教育在向現(xiàn)代過渡階段所應選擇的合理向度之一#65377;就學科設置與教學安排而言，在中國近代高等學校課程體系形成的過程中，傳統(tǒng)學術的現(xiàn)代化和西方學術的中國化當是其關鍵所在，而實現(xiàn)這一目的的路徑便是交流#65380;融合#65377;朱自清先生就曾說過，新文學和新文化趨向現(xiàn)代化，需要比較的研究來加速它#65377;聞一多在學科設置中的中西調(diào)適與融合以及在教學安排中對中文課程的重視都表明了他對現(xiàn)代大學教育的積極思考與探索#65377;他的思考與探索在一定程度上強調(diào)了中西學科的比較以及交流與知識共享，同時張揚了傳統(tǒng)文化中的積極因素，而不是隨潮流盲目而動#65377;因而，聞一多的思考是對現(xiàn)代中國大學教育的理性審視，同時也是對斥責傳統(tǒng)的時代傾向的理性審視#65377;這種理性審視在近現(xiàn)代中國走向現(xiàn)代的征途中是欠缺的，因而它不僅僅對大學教育，同時也對在走向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如何處理中西文化，如何對待傳統(tǒng)以積極啟示#65377;

聞一多先生的大學教育理念雖然不成系統(tǒng)與體系，但其所彰顯的現(xiàn)代意蘊對于我們當前的大學教育仍不失其現(xiàn)實意義#65377;

注釋:

① 聞一多:《調(diào)整大學文學院中國文學#65380;外國文學二系機構芻議》，《聞一多全集》第3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2年版，第489-490頁#65377;

② 聞一多:《中文課堂底秩序底一斑》，劉烜選編《聞一多教育文集》，江蘇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9頁#65377;

③ 聞一多:《五四歷史座談》，《聞一多全集》第3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2年版，第536-537頁#65377;

④ 聞一多:《旅客式的學生》，《清華周刊》1920年第18期#65377;

⑤⑥ 參見鄭臨川《永恒的懷念》，劉烜選編《聞一多教育文集》，江蘇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253#65380;252頁#65377;

⑦ 劉兆吉:《恩師辛勞永放光輝》，《劉兆吉詩文選》，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80頁#65377;

⑧⑨ 劉烜選編《聞一多教育文集》，江蘇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11#65380;70頁#65377;

(責任編輯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