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本質”概念：歷史使命的終結

摘要:經過多年的爭論和探討，學術界關于“人的本質”概念的研究，取得了豐碩成果，成為我國人學理論研究的公設性前提#65377;所采取的研究方法主要有五種:邏輯方法#65380;本體論方法#65380;結構論方法#65380;價值論方法#65380;存在主義方法#65377;雖然五種研究方法得出的結論不盡相同，但是對于“人的本質”問題的解答，已經獲得了重要共識，我國人學理論研究重心，已經由“人是什么”的本體論問題，轉向“人應該是什么”的價值論和“人可以是什么”的方法論問題#65377;“人的本質”概念的探討，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65377;

關鍵詞:人;本質;方法;使命

中圖分類號:B089.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06)12-0033-06

人是什么?幾千年來，人們給予這個問題各種答案，但是，只要人類的未來是無限的，這個問題的回答方式就是無限的#65377;“人的本質”，就是人類認識自己#65380;反思自身的成果#65377;人的本質是什么?我們還無法宣布這個問題的終結，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作為本體論意義的追問，“人的本質是什么”的問題，已經逐漸從理性的視野中淡去，代之而起的是“人的本質應該是什么”的價值論和“人的本質可以是什么”的方法論兩大系列問題的探索#65377;人始終處在“是”與“不是”之間，永遠處于此在的現實和未來的可能之間#65377;

一#65380;研究方法的歸納

“人的本質”是一個難以窮究的問題嗎?這個問題，已經延續了幾千年之久，但是它的濫觴，是近代以來的事，隨著人道主義以及人本主義思潮的興起，人的本質問題才逐漸進入系統化的研究而不是簡單的獨斷論式的定義階段#65377;“人的本質”的思維方式開始于本質主義方法論，本質主義方法論是從古希臘就開始的思維方法，為了認識和把握世界，人們必須找到事物的“共相”，一種使事物具有某種共同性并使該類事物為其所是的要素#65377;本質主義代表人類思維的形而上學階段，它試圖在事物當中尋找某種相對穩定的屬性#65377;從“人的本質”問題的思維屬性看，這個問題一開始就包含著內在矛盾和緊張，因為人不是純粹的物理存在和生物存在，他是社會和文化存在，他不僅具有某種共相和不變的性質，而且人的根本特性，就是社會和歷史的發展變化以及人的能動的實踐，實踐活動必然對人的屬性結構進行不斷的建構和重構#65377;因此，尋求人的某種相對固定的本質與人本身的發展可能之間，始終存在著緊張，正是由于這種緊張，才造成幾千年來關于“人的本質”問題的爭論不休#65377;

從“人的本質”問題研究成果的理論譜系來看，這個問題的探索方法主要有以下幾種#65377;一是價值論方法，以“人性善或惡”的價值評判概說人的本質#65377;在中國和西方哲學#65380;倫理學史上，以“人性”作為人的本質研究的核心問題，主要是在古代和近代#65377;在歐洲啟蒙運動前后的幾百年間，人性研究達到高峰#65377;二是本體論方法，以“人的本質是什么”的本質主義表述，作為問題的核心，尋求人的本質的根本，這種研究方法在古代哲學中已經萌芽，只是在近現代理性主義思潮和科學主義思潮的帶動下才成為19和20世紀前半葉的主流研究方法#65377;三是系統論方法，以分析人的屬性結構以及結構之間的關系，來探討人的本質，這種方法主要是社會進化論思潮的影響下形成的，主要觀點是將人的本質理解為自然本質和社會本質的有機結合#65377;四是邏輯的方法，就是在批判前人關于“人的本質”理論的基礎上，對“人的本質”進行理論說明，這種方法主要是在20世紀后半葉的中國理論界形成的#65377;五是辯證的方法，將“人的本質”視為現實性與可能性的結合，認為人的本質不是固定的，而是不斷處于發展與建構之中，這種方法以“存在主義”為代表，他們的結論是“存在先于本質”#65377;從理論發展的歷史來看，“人的本質”問題隨著研究方法的改變，結論也不盡相同，每一種方法都代表特定時代最高的研究水準#65377;

從20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學術界開始了波瀾壯闊的人學研究浪潮，“人的本質”問題，不僅是人學研究的開端，也一直占據著核心位置，人學理論的擴張，往往是從“人的本質是什么”的回答開始的#65377;20年來，“人的本質”問題的研究方法主要有以下幾種#65377;一是邏輯方法，從馬克思主義哲學與黑格爾以及費爾巴哈等前人哲學的揚棄關系中，探詢馬克思主義的“人的本質”內容;或者從馬克思本人的人學思想發展的邏輯，分析馬克思在思想成熟以后所秉持的“人的本質”概念，從馬克思的“人的本質”概念的來源來解析“人的本質”范疇#65377;二是本體論方法，著重于對“人的本質”進行本體論的闡明，試圖從概念的理解返回到人的現實生活，回答人的本質是什么的形而上問題#65377;三是價值論的方法，一方面，根據馬克思的某些觀點將“人的本質”定義為自由或其他價值判斷，另一方面，從人的本質是什么出發，論述人的本質應該是什么#65377;四是結構主義方法，從分析人的屬性結構的角度論述人的本質，如人的本質是自然性與社會性的結合，或者人的本質是個性#65380;人性#65380;屬性的結合等#65377;五是存在主義方法，也就是將人的本質置于可能與現實之間，此岸與彼岸的過渡狀態，賦予人的本質相對固定的屬性和無限發展的可能#65377;這種研究方法是在21世紀以后逐漸成為主流觀點，它標志著我國人學理論，已經具備了轉化為社會制度設計原則的可能性，那就是，不再將人的本質視為不變的某種屬性，也不是將人的發展看作向某種先驗本質的靠近，而是認為人的本質有多樣的發展可能#65377;這個理論必然在邏輯上產生兩個成果，一個是認識論成果，即認為人的發展是有多種可能性的，如何確立合理的人的發展目標是必須要解決的問題，解決這個問題是對“人的本質”研究方法的本體論階段的超越，它宣布本體論研究的消極意義，而將人的本質推向能動的建構階段;第二個是方法論成果#65377;在確立人的發展目標之后，如何創造條件，滿足人的發展需要，即人的本質的建構方法，成為真正具有實踐意義的問題#65377;到此，我國人學理論，初步完成了從理論研究到實踐追求的跨越，也以這個方式，宣布了“人的本質”問題的階段性解決方案#65377;

二#65380;人的本質的研究方法及其成果

(一)“人的本質”的邏輯方法研究

研究“人的本質”問題的起始方法就是“邏輯方法”，通過“人的本質”概念的演變和理論發展的線索，推導出“人的本質”問題的解答，這是進一步研究的理論前提#65377;

1. 人的本質是難以窮究的命題#65377;當人提出“人是什么”的問題時，真正的人的時代便宣告開始#65377;但是這個問題注定是充滿困惑的，因為人既是發問者，又是被問對象;既是有限存在，又企圖給予問題的窮盡解答#65377;給人的本質一個全面的定義，困難在三個方面，一是由于人本身是極其復雜的存在，事實與價值的合一;二是人的本質是發展的，固定的范疇難以把握變動的事實;三是人給自己下定義的個性化，使“人的本質”的理解必然帶有洞穴化特征#65377;在歷史上，關于“人的本質”的認識取得過三次重大成果#65377;第一次是以自然界為參照系，人在自己與自然界的關系中顯現出人所獨有的理性思維本質;第二次是以神性作為參照，人終于明白神性的彼岸性，從而最終回歸到人自身的現實性;第三次是以他人和社會作為參照，在自然本質之上確立了社會本質的地位，這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獲得的成就#65377;由歷史可知，人的本質是現實的，也是可變的，人的本質是多層次的結構，不同的本質層次都應該受到關注和眷顧①#65377;

2. 人的本質認識的深化，是與哲學本體范式的轉換一致的#65377;哲學本原論本體范式產生了“人的本質的自然物質性”規定;哲學認識論本體范式洞察了人的本質的理性思維的規定;哲學價值論本體范式將人的本質界定為“實踐活動”的規定;哲學人學本體論范式，認為人的本質是“主體交往可持續性”規定#65377;每一次哲學范式的轉換都豐富了關于人的本質的認識，所得出的結論都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其中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人的實踐活動本質的規定以及“實踐——價值論”哲學本體范式具有特殊意義，而人本學哲學范式和人的可持續發展理論，則是對馬克思主義人學理論的發展②#65377;

3. “人的本質”的科學定義，是通過馬克思的探索逐漸形成的，三個命題的轉換標志著馬克思“人的本質”概念的發展過程和最終形成#65377;一是“人是人的最高本質”#65377;馬克思提出這個命題是受到費爾巴哈的影響，以費爾巴哈的人本主義唯物論揚棄黑格爾的唯心論，批判黑格爾的“理性作為人的本質”理論，主張“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65377;二是“人的本質是自由自覺的活動”，這是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給人的本質的規定，表明馬克思對費爾巴哈的超越，開始從人的感性活動來說明人的本質;也超越了黑格爾，將人的本質看作人通過自由自覺的活動實現的“自我規定”#65377;三是“人的本質，在其現實性上，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65377;這是馬克思在1845年所作的《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提出來的，表明馬克思對費爾巴哈人本學的徹底清算#65377;馬克思認為，人的本質不是自然屬性，而是社會屬性;人的本質不是某一方面的社會屬性，而是社會關系的總和;人的本質是在實踐中發展變化的#65377;至此，馬克思初步完成了“人的本質”范疇的批判與建構③#65377;

上述三個論點，基本上代表了“人的本質”概念的邏輯研究的主要成果#65377;它們的共同特點是以人學理論譜系為基礎，以馬克思的“人的本質”概念為制高點#65377;他們的任務是為馬克思的“人的本質”范疇尋找理論的合法性根據#65377;

(二)“人的本質”的本體方法研究

本體論方法是思維無法拒絕的階段，本體論的目的是要尋找事物存在的形而上根據和本原#65377;雖然這個方法已經被指責為效率低下的人文科學研究方法，但是，沒有本體論的前提，思維的根基便被懸空#65377;以本體論方法研究人的問題，注定是要產生各種困惑的，原因就在于研究對象的復雜性和能動性#65380;自為性與自我建構性，因此本體論研究方法所產生的成果，從一開始就意味著被新的研究范式超越#65377;

1. 人的本質具有多重規定性#65377;第一，實踐主體性是人的根本特質，實踐活動的基本形式是物質生產勞動，勞動使人與一般動物區別開來，也是人的主體性的體現#65377;第二，在現實性上，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人的社會本質，是人的本質的核心部分#65377;第三，人作為自然存在物，必然具有自然本質④#65377;

2. 人的本質是“映現他物的存在”#65377;人類的出現是自然界異化出的與之相對立的精神，精神不可向物質的還原的規定性以及精神的反映本性，決定了人的本質不是自身所固有的某種抽象物，而是一個映現他物的存在，這個“他物”，就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它不是人的生命意識所固有，也不是生命的本體，它是外在因素給予生命的規定性#65377;人的本質的本體論悖論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人的本性的自然性和社會性之間的分離和對立;二是人的本質所蘊涵的個體能力與類的能力的對立關系，以及人的本質的“鏡像效應”，即人必須在非我的他物中才能認識自我#65377;因此，人不過是個體與類#65380;人類與自然分化與同化的過程性存在，這一過程的使命就是使人的動物肌體成為一個文化的存在#65377;

3. 從人與世界的關系中把握人的本質的根據#65377;從本體論意義而言，自然界的存在具有相對于人的優先地位，人是自然的產物;人類社會相對于個體也具有優先地位，人也是社會的產物#65377;人和自然的關系先于人與社會的關系，從理論上說，人與自然的關系和人與社會的關系是互相聯系的，主要表現在以下幾點:一是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一切社會關系得以存在的現實基礎;二是人與自然的關反映了人與社會的關系，人與自然的交往關系是通過一定的社會形式實現的;三是解決人與自然的矛盾與解決人與人的矛盾關系是緊密相聯系的#65377;因此，考察人的本質，不僅要考察人的社會關系，而且要考察人與自然的關系，在這兩類關系的演變中，產生了人的自然本質和社會本質，這兩類本質不是截然分開的，而是一個有機的整體⑤#65377;

人的本質研究的本體論方法獲得的最大成果，就是找到了人的本質的根據，一個是自然界，一個是人類社會#65377;人首先是自然之子，自然性是人的先驗本質;個人生活在社會之中，社會構成人的生活世界的人化環境，人因此獲得了社會本質#65377;人的本質就是在人與自然#65380;人與社會的關系中找到了本體論的根據#65377;但是對于本體論方法獲得的人的本質的研究成果，卻在存在主義那里遭到消解#65377;

(三)人的本質的結構主義方法研究

在本體論方法取得的研究成果基礎上，結構論方法將人的本質研究由宏觀引入微觀，詳細解析人的本質的內在結構要素#65377;

1. 人的本質是從人的多種屬性中抽象出來的一般規定#65377;人性是人的屬性，人所共有的類特性，本質是在屬性的基礎上抽象出來的#65377;人的本質是社會屬性，是一定社會關系中的以生產勞動為基本形式的社會實踐#65377;人的本質結構包括三個方面:自然屬性#65380;社會屬性#65380;精神屬性，其中社會屬性又可以分解為多種關系，如生產關系#65380;政治思想關系和倫理道德關系等⑥#65377;雖然這種劃分存在重大漏洞，例如機械地將社會關系等同于社會屬性，但是對人的屬性的分析以及人的本質結構的闡明還是很有理論代表性的#65377;

2. 人的本質是由具有內在聯系的因素構成的系統#65377;這種觀點認為，將人的本質定義為“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是對馬克思主義經典的誤讀#65377;任何事物都具有多種屬性，本質就存在于這些屬性之中#65377;從馬克思對于黑格爾和費爾巴哈人學理論的批判與超越來看，馬克思認為的人的本質，具有三重結構:自然本質#65380;社會本質和思維本質#65377;人的自然本質是其他本質的基礎;人的社會本質和思維本質是自然本質的延伸，但是在人的本質系統中，思維本質起著決定作用#65377;人的本質系統是在實踐中形成和發展的⑦#65377;

3. 人的本質是“類本質”和“現實本質”的統一#65377;馬克思主義人學理論認為，人的本質具有一般本性，即“類特性”，也就是人的實踐能動性，這是人與一般動物的根本區別#65377;但是，人的一般本質必然面臨著在現實生活中的實現和重構問題，因此，人的實踐活動使人獲得了現實本質，即人的本質的現實性，也就是人的一般本質總是通過生活于各種社會關系中的人的具體活動得以實現的#65377;所以，人的本質結構呈現雙重特點，正是這種雙重結構的內在矛盾，才推動了人的本質的發展⑧#65377;另一種類似的觀點認為，人的本質是抽象性與具體性的統一#65377;抽象性是指人的共同本性，主要指人的自然屬性;具體性是指人的社會屬性#65377;前者把人和一般動物區別開，后者把人和人區別開#65377;具體本質和抽象本質構成人的完整本質⑨#65377;

4. 人的本質的心理學分析#65377;與傳統人學理論研究范式不同的是，現代西方人本主義心理學家，以實證方法研究人的本質，而不是純粹的理論批判與邏輯建構#65377;馬斯洛認為，人的本質依賴于生物和文化兩個方面#65377;人具有“類本能”，即生物潛能，人的潛能的實現受到家庭教育和文化等環境的影響，同時也受到個體意志#65380;心理和選擇所制約#65377;人的類本能產生了人的五個層次的需要，人實現自己的需要的過程，也就是人的類本能得以實現，人的生物和文化本質得到塑造的過程#65377;C#8226;R#8226;羅杰斯認為，在宇宙所有的存在物中，有一種“形成的直接趨向”，引導事物向復雜的方向發展，人也不例外#65377;人的本質有一個生物的基礎，在進化的某一點上，人類有機體的“形成趨向”使人獲得了意識#65377;當人類基本本質自由發揮作用的時候，人的本質是富有建設性的#65377;R#8226;梅認為，人與一般動物和植物不同，人具有本質存在，他既是主體又是客體，因此人的存在方式既是被預定的，又是自由建構的，人就是在這樣的辯證關系中存在著⑩#65377;從人本主義心理學家對人的本質的論述來看，他們的觀點既受到實證科學的預制，也深受存在主義的影響#65377;

(四)人的本質的價值論方法研究

1. 人的本質是自由的#65377;人是追求生存自由的社會性動物，追求生存的自由就是人的本質#65377;自由既是人類的起點，也是人類的終點#65377;作為人的本質的生存自由可以劃分為三個層次:基本的生存自由#65380;情感自由和理想的自由#65377;上述觀點的主要依據就是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論斷“自由自覺的活動是人的類特性”{11}#65377;另一種觀點認為，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的界定所蘊涵的深刻心理動機，是為了階級——人類解放與個性自由，也就是說，馬克思探詢人的本質，不是為了給出一個概念那么簡單，而是為了給人的解放與個性自由以合法性論證和邏輯前提{12}#65377;反對意見認為，自由不是人的本質，第一，自由僅僅是人與動物相區別的人的類特性， 卻不是人的本質特性;第二，人的自由屬性，僅僅是人的各種屬性中的一個次要屬性;第三，把自由作為人的本質，使得人的本質被限定在抽象層面#65377;因此，自由不過是人的類特性，而不是人的本質{13}#65377;

2. 人的本質是價值本質和事實本質的辯證整合#65377;從《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開始，經由《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再到《共產黨宣言》，馬克思提出了兩種性質不同的人的本質概念，一個是人的價值本質，一個是人的事實本質#65377;價值本質要解決的問題是:人應該成為什么樣的人?主題是人的“應該”;事實本質解決的問題是:什么樣的因素決定著人的存在及其活動?主題是人的“是”#65377;馬克思所確認的人的本質是“自由的自覺的活動”，是指人的價值本質;而“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是指人的事實本質#65377;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通過對人類歷史和現實生活的分析，指出人的事實本質遭遇的異化和對于價值本質的遠離，在唯物史觀的基礎上，指出人類社會的發展的目標是這樣的一個社會，“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14}#65377;至此，馬克思的人的本質的兩個向度得以合二為一，因此，把握馬克思的人的本質概念，必須將價值本質與事實本質辯證整合，才是科學而全面的{15}#65377;應當說，這個觀點是非常深刻而獨到的，它是一種解決理論界對于馬克思的人的本質概念爭論的嘗試，這種嘗試，已經暗示著一種趨勢，那就是，對于馬克思的人的本質概念的理解，必然要突破原有的框架，從本體論走向價值論，而人的本質的價值論，就是通向存在主義人論的橋梁#65377;

3. 人的本質的善惡可能#65377;有觀點認為，人的本質是主體論規定與客體論規定的統一，人具有自我意志的自由，但是人生活在社會關系中，受到各種制約，使人呈現為客體特性#65377;從人的本質的主體規定性與客體規定性出發，可以推導出的結論是，“人的本質是自私的”命題是錯誤的，應該提倡“人的本質傾向是集體主義的”命題{16}#65377;雖然這種觀點用心良苦，但是論證過程卻是虛弱的推理，因為“集體主義”本身就是自足的價值命題，如果一定要從“人的本質”之事實推導出“集體主義”之應該，是勉為其難的#65377;與此類似的觀點認為，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本質理論，為科學價值觀奠定了基礎#65377;馬克思從三個方面揭示人的本質:一是人的勞動本質;二是人的社會關系總和的本質;三是人的生產關系本質，這才是馬克思人的本質理論的核心#65377;在現實生活中，人與自然#65380;人與人以及人與社會之間都存在著一定的價值關系，任何人都是自我價值和社會價值的統一體，但是，社會主義集體主義才是我們時代的主導價值觀{17}#65377;

從價值論的角度研究人的本質問題，雖然都是以馬克思的人學理論為出發點，但得出的結論卻并不一樣:或者認為自由是人的本質;或者認為人的本質必然在社會關系中受到規定和限制，這種規定和限制將人的本質的價值導向集體主義#65377;人的本質的價值論研究方式，只能得出這兩個結論#65377;

(五)人的本質的存在主義方法研究

與上述各種研究方法不同的是，存在主義的思維路線給出的“人的本質”的回答，竟是“存在先于本質”，也就是說，人的本質正是在于他自己建構本質，而不是某種固定的形而上的屬性#65377;其實，存在主義的方法和結論并不是憑空而來的，西方哲學史早已埋下了存在主義人本學的理論根基#65377;馬克思主義人學就認為，人不僅具有抽象本質，而且具有具體本質;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中形成的生物本質是人的本質的起點和基礎，但決不是結束，社會關系賦予了人的社會本質以及社會本質的個性#65380;變化發展性，而社會關系的發展又是建立在人的能動的感性活動即實踐的基礎上#65377;但是長期以來，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的發展與建構問題，沒有得到深度挖掘#65377;與此相比較，存在主義的人學理論關注的不僅是人的“在”，而且是“存在何以在”的問題，人的存在是在先的，但卻不是“定在”，人擁有建構自己本質的自由，因此，人的本質也就具有無限可能#65377;但這種無限可能，也就意味著它必然包含著某種惡和不幸的可能，因此，人的本質的建構，決不是個人絕對自由的產物#65377;

無疑，存在主義對我國人學理論的發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它不僅使人道主義獲得了合法性，而且超越了人道主義的道德成果，將人的存在意義與發展，當作社會存在與發展的原則和目標#65377;“人的本質”問題，也因為存在主義的影響而出現了與上述內容不同的觀點#65377;有論點認為，“人的本質”不是一個實體性概念，本質和實體是有區別的，本質與人的活動相聯系，是一個存在論和實踐意義很強的概念;而實體僅僅指與人的活動無關的純粹客體，本質追問存在的意義，而實體在存在之外尋找根據#65377;把人的本質理解為一種實體，是西方傳統哲學的一大癥結，人的本質被傳統哲學理解為缺乏自主性活動的人，因此，分析哲學將“人的本質”問題宣判為“大而無當”#65380;“無意義的假命題”而予以拒斥#65377;但是，人的本質并沒有因此而在現實生活中消失，它依然作為一個問題而存在，依然負擔著人的希望和對于未來的承諾#65377;人的本質意味著人的應然的生存狀態，是對“異化”的揚棄過程，這個過程，就是人類在“找家”或“回家”，“家”所承載的人的本質，象征著某種終極關懷和至上的理念，她注定人要一直尋找下去，永遠走在回家的路上#65377;如此一來，人的本質問題，就完全走出了本體論和認識論的領域，而進入價值論引導下的人的本質的建構論階段，這意味著，人的本質問題行將完成自己的歷史使命，它必將被以人的發展為核心的更為廣闊的人學理論所超越和覆蓋#65377;

三#65380;人的本質概念:歷史使命的終結

二十多年來，我國人學理論走過了不平凡的發展歷程，“人的本質”問題，是當代中國人學理論的核心問題，也是人學理論發展的策源地#65377;圍繞著“人的本質”問題所展開的激烈論爭和觀點碰撞，推動了人學研究方法的革新和多元化，也形成了豐碩的理論成果，經過時間的洗禮#65380;實踐的檢驗和思維的沉淀，“人的本質”理論通過不斷的分化#65380;融合和結晶，逐漸形成了共識#65377;這些共識，既是人學理論二十多年的發展成果，也是一個時代的標志，它標志著人學理論必將超越本體論和認識論的“人的本質是什么”的研究階段，而進入“人的本質應該如何建構和優化”的價值論和實踐論研究階段#65377;這些已經成為人學研究的“公設性”理論成果，主要有這樣幾個方面:第一，人是有本質的，人的本質結構是自然本質和社會本質#65380;抽象本質和具體本質的統一#65377;本質不同于屬性，人具有多重屬性結構，但是，人的本質是使人所以成為人的根本屬性#65377;第二，“人的本質，在其現實性上，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這個論斷，并不是馬克思給人的本質的最終定義，而是馬克思對黑格爾和費爾巴哈人學理論的特定的揚棄方式，它指出了人的本質的社會根據，而不是本質本身#65377;本質是事物內在的根本規定性，是使此物為此而非彼的規定性#65377;社會關系和人的本質是兩個事物，以一個事物作為另一個事物的本質，犯了常識性的邏輯錯誤#65377;第三，人的本質是通過人的實踐尤其是勞動實踐得以實現的，因此，人的本質必然是發展變化的#65377;第四，人的本質是事實與價值的統一#65377;一方面，人的本質是人所擁有的某種相對穩定的內在性質，如果否定了這一點，人就成為不可定義#65380;不可認識的無根據的存在;但是另一方面，人的本質是有著多種價值可能的，從抽象的意義上說，自由是人的本質的固有的價值，但是，人的本質既然是發展變化的，那么它就有可能向善，也有可能為惡#65377;因此，自由不可能是人的本質本身，而只是人的本質的價值追求，這種追求受到各種限制和制約，在自由之外，人的本質的價值方向是多樣的，自然關系和社會關系對人的本質的制約，就是對人的本質的價值的塑造方式#65377;第五，人的本質不是某種不變的實體，它在社會發展和人的實踐活動中，獲得了多種型構的可能#65377;正是這些可能，在給予我們對于人的發展寄予厚望的同時，也必然對人性的墮落抱有足夠的警惕#65377;也正因為如此，人的本質問題，最終過渡到人的發展問題#65377;

上面的幾點概括，無法反映二十多年來我國人學研究理論成果的全貌，但是，它們所獲得的理論認同，以及作為人學研究的基石，是值得信賴的#65377;在21世紀開始后，關于人的本質問題的研究已經難以掀起大的波瀾，在基本成果已經明晰的背景下，再次的研究不是某種觀點的重申，就是低水平的重復#65377;20多年來，“人的本質”的界定，由階級論到關系論，再到自由論#65380;文化論，再到存在先于本質論等等，雖然步履蹣跚，卻在逼近真理#65377;中國人學理論已經走過了最初的彷徨，進入了一個更為宏大的理論空間，在探索我國社會進步的同時，人的存在方式，人的發展途徑，人的價值目標，人與自然#65380;人與人兩大關系的和諧開始成為我國人學理論新的邏輯起點#65377;因此，作為一個概念的探索，“人的本質”問題已經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人的本質”的概念化的討論方式，基本可以終結了#65377;

注釋:

① 王平文:《一道難以窮究的命題》，《北京大學學報》2000年國內訪問學者進修教師論文專刊#65377;

② 王海昌:《人的本質認識的深化與哲學本體范式的轉換》，《現代哲學》2000年第4期#65377;

③ 岳勇:《人的本質:馬克思的三個命題與方法論轉換》，《福建論壇》1996年第3期#65377;

④ 徐紹剛:《全面理解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的思想》，《中州學刊》1999年第3期#65377;

⑤ 楊克儉#65380;夏德計:《應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中把握人的本質》，《東岳論叢》1994年第4期#65377;

⑥ 高建軍:《試談研究人的本質的方法論》，《政法論壇》1994年第5期#65377;

⑦ 藍榮策:《對人的本質的再認識》，《現代哲學》2001年第1期#65377;

⑧ 董武清:《人的本質的二重性特征》，《教學與研究》1995年第6期#65377;

⑨ 余常德:《關于人的本質的幾個問題》，《西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年第1期#65377;

⑩ 馬欣川#65380;滿晶:《現代人本主義心理學家論人的本質》，《東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4年第6期#65377;

{11} 范景華:《人:追求生存自由的社會性動物——關于人的本質問題的思考》，《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年第4期#65377;

{12} 劉敬東#65380;徐向金:《關于人的本質與實踐問題的反思》，《現代哲學》2000年第2期#65377;

{13} 喬中國:《自由不是人的本質》，《山西高等學校社會科學學報》1995年第2期#65377;

{14}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94頁#65377;

{15} 徐長福:《人的價值本質與事實本質的辯證整合》，《中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5期#65377;

{16} 李曉紅:《人的本質及其命題的思考》，《華東交通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4年第4期#65377;

{17} 林源:《人的本質#65380;價值與我們時代的價值觀》，《中國社會科學》1997年第5期#65377;

(責任編輯陳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