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完成的救贖

[摘要] 伊恩·麥克尤恩的小說《贖罪》中的女主人翁布列奧妮幼年時編了一個謊言，毀掉了姐姐和姐姐的心上人羅比的一生。隨著布列奧妮的成長，她已經意識到自己的罪行，想要懺悔。但這時，羅比和她的姐姐先后在戰爭中死去。布列奧妮還能否實現她那贖罪的愿望嗎?本文從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的理論入手，分析了布列奧妮的犯罪，贖罪和她的創作心理。弗洛伊德認為想要理解人的行為，首先要洞悉促成這些行為產生的思想和情感。這就是本文的寫作目的：通過一個人的思想和情感來理解他的行為。

[關鍵詞] 贖罪 真實 人格 本我 創作心理

伊恩·麥克尤恩是英國當代著名小說家，他的小說比較關注的是人物內心世界的發展變化。《贖罪》是他的第9部小說。這部小說中的主要人物是布列奧妮。故事開始于1935年的英國，布列奧妮13歲，是個想象力非常豐富的女孩。她說了一個謊言，指控一個無辜的少年強奸，并使他蒙冤入獄，遭受恥辱。同時，她的謊言還毀掉了自己的姐姐，蒙冤少年的心上人的幸福。五年后(戰爭中)布列奧妮成長為一個少女，她已經漸漸意識到自己當年的無知，想要贖罪。但是姐姐和姐姐的心上人雙雙在戰爭中死去，任何懺悔都已來不及。戰爭的恐懼和屠殺也許使她的罪行變得渺小，但對于蒙冤少年和他的心上人來說，傷害卻減少不了。許多年后，已經是成功作家的布列奧妮年歲已高，但卻不得不再次面對她的謊言給別人造成的傷害。

伊恩·麥克尤恩在《贖罪》中以全知的視角敘述著一個關于靈魂救贖的故事，講述著文學的基本命題——人性，布里奧尼從一個酷愛文學的小女孩成長為一位受人尊重的知名小說家，總希望揭示出人生的真實，“我始終認為，毫不隱瞞真相——(人名、地點、確切的環境)——是我的職責——我把這一切當作歷史記錄存檔”，但永遠無法完成真實的闡述。這不僅因為“我的同案犯依然在世”，而且即使“當小說最后出版了，……沒人會關心小說中哪些事是失實的，哪些人被歪曲了”。于是，她只能生活在深深的懺悔中而無法實現自己的贖罪。

自從2001年該小說出版以來，許多評論家就從不同的角度對它尤其是對它的女主人翁布里奧尼進行評論。一些人從道德的角度人手，指出布里奧尼對他人的認知是有道德問題的。這同時也體現了她的以自我為中心的心理。作為一個小孩，在私自拆開羅比寫給塞西里亞的信時她并沒有意識到她這么做是不符合道德標準的。她總是以為自己是萬能的，有權利知道一切。她根本不管別人的真實想法。最后她根據自己的道德標準判斷出了“好”和“壞”，然后編造出一個謊言毀掉了他人的生活。還有一些評論家描寫了布里奧尼作為作家的心理：她很有寫作才華，富有想象力，但她卻總是把現實和她的小說混為一談。評論家馬汀.拜德佛德(MartynBedford，2001)說，與其說布里奧尼的犯罪體現在她說謊的事實上，還不如說是體現在她通過自己天才的藝術創作能力而把事實和虛構混淆的方面。也有的人專門把矛頭指向布里奧尼的想象力。在布里奧尼看來，想象力本事就是一個秘密。她渴望一個親密和諧的家庭，所以她想象出了《阿拉貝拉的磨難》中主人翁阿拉貝拉的家庭；為了獲得大家的關心，成為生活中的焦點，她想象出了母親隆重的葬禮；她甚至總是處出幻想中，幻想他人是否和她一樣有意識，有想法。所有這些評論都或多或少的與布里奧尼的心理有關。但他們并沒有系統地把布里奧尼的行為與精神分析大師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論結合起來。

本文就借助人格理論來理解布里奧尼的贖罪。

關于真實

人是重真實的動物，一切以眼見為實，耳聽為虛，13歲的布里奧尼總相信自己所見的一切是真實的，如碰巧看到池邊塞西莉婭在羅比面前脫去衣衫，無意中撞見羅比和塞西莉婭在圖書館中的親熱，等等，于是她決心充當姐姐的保護者，并使羅比蒙冤入獄。

然而真實往往被現實所蒙蔽。它躲在我們認知的迷霧后，是咫尺相對而不識真面的廬山。史鐵生在《務虛筆記》里寫道：“真實，有時候是一個傳說甚至一個謠言，有時候是一種猜測，有時候是一片夢想……”

真實有時恰恰是被我們心靈的折射所扭曲了的。布里奧尼的“真實”其實是一種猜測，一種為自己的想象所遮蔽的“實在”，甚至是潛意識里的一絲隱秘，其可信度愈高。離事實真相就愈遠。正如伊恩·麥克尤恩在《贖罪》中講到的飛蛾撲火的例子：“這些蟲子誤以為燈的后面更暗，正是這種視覺印象才指引著它們朝燈撲去。盡管它們也許會被吞噬，但它們不得不聽命于本能的驅使……”。布里奧尼正一步一步走向犯罪，走向黑暗，可她自己則一直以為自己在慢慢的接近真相，揪出罪犯。飛蛾撲火的結局是死亡，而布里奧尼探究她所謂的真相的后果則是當她長大成人真正涉及到事實的真相時，她只能為自己當初的行為懊悔，至而產生負罪感，在懺悔中求得自己靈魂的救贖。

布里奧尼的人格沖突

根據弗洛伊德的人格三部結構說，人格結構的最基本的層次是“本我”。它處于心靈最底層，屬“無意識”層，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動物性的本能沖動，特別是性沖動。最上面一層是“超我”，即能進行“自我批判”和“道德控制”的理想化了的自我，它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平常人們所說的“良心”，代表著社會道德對個人的懲罰和規范作用；另一方面是“理想自我”，確定道德行為的標準。“超我”的主要職責是指導“自我”以道德良心自居，去限制、壓抑“本我”的本能沖動。中間一層是“自我”，它是一種能根據周圍環境的實際條件來調節“本我”和“超我”的矛盾，決定自己行為方式的意識，代表的就是通常所說的理性或正確的判斷。“本我”誘使“自我”滿足它的欲望，“超我”約束“自我”壓抑“本我”的欲望。因此，自我要調節本我，知覺現實，尋找一種能夠滿足需要的適當客體。本我、自我與超我三者經常互相矛盾、斗爭，特別是“超我”和“本我”經常處于不可調和的對抗狀態。

許多年后，經過戰事長大了的布里奧尼再次見到羅比夫婦的時候，面對羅比的質問，她無法回答，只是支吾的辯護，“我正在長大”。也許她真的無法了解自己真實的一面，小時候她為什么會如此武斷地認為是羅比強暴了她的表姐。然而作品提供給了我們幾年前的一幕。十歲左右的她懷有對羅比的愛戀，當她自己故意跳進小河，而羅比把她救上岸后，她明明白白地向羅比表達了愛意：“你知道為什么我要你救我嗎?因為我愛你”。盡管后來她沒有再找機會示愛，但根據弗洛伊德的理論，她的愛戀并未完全消除。只不過是以無意識狀態而存在。她有一種既然我得不到，我就要破壞它的潛意識存在。這才是她的“本我”。

代表“自我批判”和“道德控制”的“超我”約束了她的“本我”的欲望，她并沒有自己主動創造時機去破壞羅比的生活。而當發現羅比與自己的姐姐塞西莉婭的戀情后，她的“自我”便以一種合理的借口，以道德良心自居，并一廂情愿地把自己設計成一個保護者角色。當她在書房里打斷了羅比和塞西莉婭的激情后，塞西莉婭對自己被解救毫不表示感激之意。事實上我們知道羅比和塞西莉婭是兩情相悅的。這時，布里奧尼覺得自己表現出的是“一種無私的愛，她會保護姐姐的，哪怕塞西莉婭沒有任何感激的話”。

1、布里奧尼的“本我”實質

布里奧尼的“本我”恰恰是弗洛伊德“泛性欲說”的表現。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的另一個重要基石是他的泛性欲說。性本能被壓抑、包裹在潛意識或本我之中，成為決定人的行為的巨大的心理能源或能量，即“力比多”(Libido)，它是人類一切活動的真正原動力或內驅力。弗洛伊德把“性”或“性欲”解釋成一個內容極為寬泛的概念，不僅包括生殖行為，而且包括一切器官的決意，甚至包括一切欲望沖動。這種本能沖動無時無刻不在起作用。布里奧尼的“本我”緣于童年時對羅比的愛戀，是欲的表現。

可由于“超我”的作用，這種欲得到了壓抑，布里奧尼并未將這種愛意表現出來。于是力比多為了找到一個更好的宣泄途徑，常常轉移到其他各種活動上。布里奧尼的從事文學創作，便是這一轉移的結果。她希望通過小說這種形式，能將事實真相公之于世，以獲得心靈的救贖。

2．布里奧尼的創作心理

弗洛伊德認為，人的精神過程主要是無意識的，人的一切行為最終都是由性本能所驅使的。力比多欲望好比一股潛流，有三條基本出路：第一條是通過正常的性行為得到渲泄。第二條是倒流或固著，形成病態的情結或者說受壓抑而引起精神病。第三條就是轉移和升華。這是一種調和折中的辦法，即把力比多轉移到社會道德所容許的有價值的創造活動中去，使之得到解放。文學藝術便是這種創造活動之一。

《贖罪》為我們塑造了一個充滿才氣的小說家形象，盡管從典型論的角度看，布里奧尼這一形象并不具有典型性，但作品所關注的人物心理剖析卻是精到的。作者并沒有敘述主人公如何成長為小說家的奮斗歷程，文中唯一提到的主人公創作是《泉畔雙人》，而且是通過編輯的來信點明的。這封信成為了我們理解主人公創作心理的一把鑰匙。

《泉畔雙人》對“感受感知”的精確描繪。得到了編輯的肯定。這種感受的真切性無疑是布里奧尼感受的真實寫照，其中的主人公實則是布里奧尼自身。我們再聯系她十歲時的那次事件，無疑更能說明此點。她把童年時所壓抑的欲望以作品的形式反映出來。“力比多”在“超我”的作用下得到了一次有效的轉移。

小說最后一章以第一人稱的口吻敘述了晚年布里奧尼的贖罪心態，她對真實的求解源于“超我”的道德感和正義感，而其實質是為了求得“自我”心靈的安寧。

結語

弗洛伊德認為“力比多”是一切人類行為的源泉。布里奧尼之所以毀掉羅比的生活是源于對他的愛戀。當這種愛的欲望得不到滿足，它就會轉向其他途徑爆發出來。因而，布里奧尼指控羅比強奸了她的表姐，而把他送進了監獄。后來，慢慢長大的布里奧尼逐漸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想要贖罪。可是羅比和塞西莉婭先后在戰爭中死去，布里奧尼再也不能在現實生活中贖罪了。

弗洛伊德還認為文學創作是性欲的升華。布里奧尼得不到羅比的感情，又不能向羅比和塞西莉婭贖罪，她只好把這些欲望轉化成寫作。只有通過文學創作，她才能實現她贖罪的愿望。因而在她的作品中，她安排了羅比和塞西莉婭的重逢，安排他們繼續過著幸福的生活。只有這樣她的人格中的“自我”才能得到滿足。這就是布里奧尼寫作的用意，也是伊恩·麥克尤恩的小說《贖罪》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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