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想莉,原是湖北安陸人,幼時被武漢一對盲人夫婦收養。上小學時,她對—棄嬰有過同樣的愛心之舉。她因而被武漢相關部門認為“這孩子身上表現出來的愛心及頑強堅韌的素質能夠教育同齡學生”,并將她評為“武漢市十佳少年”及“全國百佳好少年”。同年,她進入《東方時空》,成為全國最小的“東方之子”。然而,到了1997年,17歲的她又突然被推至輿論的風口浪尖。媒體直指她淪落為“三陪女”。這消息驚動了教育部和團中央。央視著名主持人白巖松對此也痛心疾首,在《痛并快樂著》一書中他寫道:自己“有一種充當幫兇的感覺”。
那么,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2006年初夏,記者走近了她。
少女的承諾:我養他們一輩子
1992年2月7日,時為武漢市漢陽區蓮花湖小學四年級學生的肖想莉看到了她現在的妹妹肖夢艷。那一刻,她的眼眶紅了,心又酸又痛。
愛心源于相同的生命遭遇。
肖想莉1979年3月21日出生,家中姐弟5個,她排行第四。就在她兩歲那年,一場橫禍降臨到她本算幸福的家庭,父親觸電身亡了。不久,母親便拖著他們姐弟5個改嫁給同鎮另一男人。也就從這時起.肖想莉的噩夢就開始了。繼父一點也不喜歡她。哭得太多,眼淚滲入耳朵,她因此患上了嚴重的中耳炎。1983年2月,繼父威逼著生母,將她遺棄在楚地安陸。
天不絕人。也就在這一天,原武漢市漢陽自立五金廠盲人胡菊清來到安陸姐姐家。上午9時左右,姐姐買菜回來說:“作孽呀,快過年了,有人卻在橋頭上丟下了一個女孩……好多人正圍著看。”胡菊清的心揪緊了,天好冷。沒凍壞吧?總得有人帶著呀!她立即拿起盲杖就上了街。
約1個小時后,胡菊清就把肖想莉帶回了姐姐家。這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啊:雙腳已經凍壞,血與襪子粘在一起。脫不下來……口袋里一張香煙紙上寫著的出生年月就是她全身的所有。心疼著,摸索著,胡菊清給孩子洗了澡,換了一套新衣服,當天下午,就把她帶回了武漢顯正街。
回到家,肖正華見妻子帶了個女孩回來,樂了:“好啊,苦一點也要把她帶大吧……長大了,她可以給我倆牽棍子呀!”肖正華也是盲人,與妻同在五金廠上班。
從此,感受著超越血緣的父母之愛,肖想莉健康成長起來。
隨著肖想莉年紀越來越大,上學已迫在眉睫。為她的武漢戶口,這對夫妻一跑就是6年,1989年,肖想莉10歲了才進了蓮花湖小學就讀一年級。幸福成長的肖想莉承諾,為了父母的養育之恩,她要養他們一輩子。
一天下午她放學回家路過一公共衛生間時,看到那里圍了好大一群人。她從人縫中鉆了進去。一看,天啦:潮濕的水泥地上放著一個孩子。孩子身上的針別著的一張紙條上寫明她是個女孩且沒有滿月,這是誰的孩子呀?頃刻之間,10年前玉石街護河大橋上那凄慘的一幕閃現在肖想莉的腦海之中。容不得多想,肖想莉迅速沖出人群跑回家。一進門,她就大聲嚷道:“爸爸,媽媽……不好了,廁所里有一個女孩!我不能讓她凍死。我要抱她回來。”胡菊清一聽,有些為難了:“孩子。現在我們可是自己都養不活自己啊!”這時,正哮喘發作艱難呼吸著的肖正華說:“沒辦法,如沒人抱養,你就抱回來吧!”父親話音剛落,肖想莉即心急火燎出了門。肖想莉把女孩抱回了家,并給她起名肖夢艷。
有了妹妹,肖想莉變得比以前更為成熟。夢艷體質奇差,時常尿床,到了4歲才學會走路。肖夢艷一歲之后,想莉每天一放學就喊上一位要好的同學,將妹妹背到一公里之外的蓮花湖公園,兩個人各扶一邊。教妹妹走路。
女孩的大義感動了一方土地。可肖想莉沒有想到,從此,她的人生就不再平靜了。
生活之惑:錢是不是這世上最重要的東西?
1994年,肖想莉以其“愛心”、“頑強堅韌”被評為“武漢市十佳少年”。不久,再度被評為“中國百佳好少年。”
這年下半年,央視著名主持人白巖松來武漢采訪時發現這位典型。少女的坎坷經歷,街巷之家貧寒但處處彰顯的溫情,再度震撼了白巖松的心靈。他跟蹤采訪了肖想莉一天,用鏡頭真實地記錄了肖想莉學習以及照顧盲父盲母還有小妹妹的諸多細節。臨別之時,他還去新華書店為肖想莉買了許多青少年讀物,并組織攝制組人員每人捐助了50元錢給她。回北京不久,白巖松在自己主持的《東方時空》中向全國人民推出了肖想莉的先進事跡。15歲的肖想莉由此成為全國聞名的至今年齡最小的“東方之子”。
從此,幾乎每一天放學,都有人向她打聽:“想莉,今天多少捐款?”“想莉,聽說昨天下午一家公司為你們家裝了電視機?”所有行為的主觀意圖都是善意的,心地善良的肖想莉沒一次拒絕過回答。每天,在學校里總是手忙腳亂的,回到家。幫父母干家務照顧一下小妹妹之后,她的雙手已沒有了托起書本的氣力。漸漸地,她發現自己的精力越來越不夠用了,功課也一天天落了下來。對此,肖想莉十分痛苦,卻又毫無辦法。
1995年7月,肖想莉從蓮花湖小學畢業。武漢市有關部門考慮給她一個好的學習環境,于是讓她進入了市里最好的重點中學——武漢市三中。 這是揠苗助長的一著。進入三中,肖想莉就被這里的環境嚇住了。她發現自己根本不適應這里,學習上根本無法與同學同步。每天上課她如聽“天書”,下課之后,也插不進同學間對學習內容的探討。并且,到了此時,報紙上仍在“東方之子如何如何”對她進行追蹤報道。肖想莉垮了。白天,她在三中沒有勇氣抬頭。晚上,就摟抱著已有3歲的肖夢艷默默流淚。甚至,她開始逃課,還偷偷吸上了煙。并醉了幾次酒。
這年11月的一個深夜。肖正華夫婦突然發現兩個女兒都不見了,在街巷里尋了一圈也沒找到。夫婦倆急了,拿起竹棍便上了街。一個多小時后。他們摸索到了長江岸邊。這時,他們聽到了江邊傳來低低的哭聲。那是女兒的哭聲!當夜,4人回到家中,很晚很晚,肖正華夫婦還聽到女兒在被窩里壓低著聲音在哭泣。
1997年8月,肖想莉遭遇到人生的另一道坎。這天下午,她從學校暑假補習班回來。剛進家門,她就發現不幸臨頭了——父親面容一片慘然。久拖未治的痔瘡正惡性發作,鮮血染紅了被褥與水泥地。媽媽與夢艷一臉淚水守在旁邊,兩雙手顫抖著來回在血液中摸索……她丟下書包,連爸爸也來不及喊,哭求一位鄰居,將父親送到附近的一家醫院,期盼父親躲過這場死亡之劫。
此時,肖想莉身無分文。在醫院走廊的一條木板凳上,肖正華終于無力支撐,將頭靠著他當年指望給自己牽路的女兒,悄悄辭別了人世。
這是個肖想莉終生無法忘記的夜晚。肖想莉默默地拖著裝載著父親的板車輾過武漢街頭,沒有一滴淚水。次日,肖想莉火化了父親的遺體。因為公墓的普通靈位收價為800元,她選擇了將父親的骨灰盒置于床頭。
也就在這時起,肖想莉決意出外打工賺錢。父親辭世后的第4天上午,肖想莉來到漢陽區教育局,詢問原設的“肖想莉學習基金”到底有多少錢,并要求轉給肖夢艷做書雜費。下午,她來到蓮花湖小學,請求學校開學時收下新生肖夢艷。最后,她又來到顯正街街道居委會,請求居委會關注與照顧一下盲母。做完這一切.自認為可以放心了,當晚,她悄悄地從漢口坐上了去廣州的火車。
列車啟動的一刻,當站臺上的人影漸漸后移,肖想莉流下了養父死后的第一滴淚水。
辭工歸來,請相信我一直在堅守
肖想莉萬萬沒有想到,去廣州不久,家里立即發生了一場震動武漢甚至波及北京的“地震”。
地震之源來自肖想莉就讀的學校:沒有任何音訊,一位少年典型突然不來上課了。學校非常著急,便來肖想莉家中詢問。武漢市教育局也驚動了,于是派人多方尋找。
消息傳到某位記者耳中,沒到3天,武漢某報頭版顯要位置刊出“中國最年輕的‘東方之子’離家出走”的消息。
就在這一過程中,武漢市教委接到一貴州籍男子的神秘電話,說是看見肖想莉在廣州某酒店坐臺。市教委的同志臉色都變了,忙派人去那酒店尋找,卻根本沒找到肖想莉,酒店也證實沒見過他們所找的人。他們回來之后,武漢某報一記者獲知這一“猛料”,幾天之后,一篇更具沖擊力的新聞抖出來了:《十佳少年蛻變為三陪女》!
其實,21日晚乘上火車之后,次日一早,肖想莉就來到了廣州。為不至于餓死街頭,她只好到離火車站不遠的一些鋪面一家一家去找事做。因為無高學歷,年齡又不夠,好不容易她才在一家小餐館落下腳來。老板娘以給吃、月工資600元、第一個月不發工錢為條件收下了她。在這里,肖想莉干了將近3個月的時間。肖想莉第二個月發下的工資被盜。正因為沒有賺到錢,她感到沒有臉面便一直沒與家人聯系。
這年的春節前夕,肖想莉有幸在廣州大道一家較高檔的酒店客房部謀到了一領班崗位。
這里,肖想莉有了賺更多錢的機會。KTV包房、卡拉OK廳等部門瞄上了她。畢竟,17歲少女的身姿是一筆財富。面對誘惑,盡管有著強烈的賺錢欲望,肖想莉還是堅守住了自己。她想,賺錢還是要賺干干凈凈的錢,干干凈凈的錢用到媽媽與妹妹身上也覺光榮,并且,自己曾經有那么多人關心過,怎么能讓他們受到傷害呢?
轉眼之間,春節到了。她撥通了街道的電話,再請人將母親與妹妹喊來與她們通了話。母親突然聽到女兒的聲音,驚喜得聲音都變了調。但她沒有說及家里聽到的傳聞,只是說:“想莉,媽還有夢艷挺想念你啊!還是快回來吧!”“我也一樣想著您和妹妹啊!當初與您不辭而別,是怕與您分不開……現在,我在這里都好,只是沒有賺到錢。”想莉告訴母親。母親怔了怔,囑咐她:“一人在外,要注意做人正派啊!”
“我知道,跟您13年了,您還不了解女兒嗎?”肖想莉回答,她沒聽出媽媽的話外之音。
1987年3月21日深夜,忙碌了一天的肖想莉回到房中,突然想起這天是自己的18歲生日。呆坐片刻,她顧不得夜深,給家里打了個電話。電話一通,肖想莉驚呆了,接電話的竟是母親!她連叫了幾聲媽,然后問母親:“媽媽,您這么晚了怎么在街道的電話旁邊呢?”電話那一頭,媽的聲音明顯有了幾分蒼老:“女兒,今天是你18歲生日呀!我估計你會打電話回來的,所以叫夢艷牽了我,特來等你的電話!”剎那之間,淚水在肖想莉的眼角奪眶而出,舉著話筒,肖想莉抽泣著,再也說不出話來。第二天一早,她辭了工,坐上了回武漢的火車。
回到家來,肖想莉才知道家里鬧了這么一場風波。流言對一位善良女孩的打擊是致命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肖想莉被痛苦包圍著,甚至,她還幾次來到長江邊,想以結束生命的方式來還自己清白。但肖想莉卻以沉默應對流言,以艱辛的勞動堅守當初對母親與妹妹的諾言。1998年,肖想莉到漢陽歸元寺一酒店當服務員。2000年,她轉到武昌火車站附近一家商場站柜臺賣手機。后來,她先后在武昌水果湖一家鞋店和漢口利濟路一家影碟店打工。這些工作都不固定,直到2004年,肖想莉終于在漢正街一服裝店找到較穩定的工作,并做到了現在。
這是極為艱難的9年,在歸元寺酒店時,她每天都要忙到晚上12點才能回家,看看媽,看看夢艷,拉拉被子或者扇扇風,洗漱一下,時間轉眼就到了凌晨1點。上床不過6個多小時,小夢艷到上學時間了,她又得睡眼蒙眬去弄早點。在武昌賣手機時,收入是跟銷售連在一起的,肖想莉又天生不會花言巧語,更不會變著法子坑顧客,這樣,往往別的營業員能拿工資拿獎金,還受老板寵愛,而她連基本工資都常常被扣。2001年,她在鞋店把一雙名牌鞋當成普通鞋賣了,曾3個月沒有拿到工資。
9年里,肖想莉每月的收入沒有超過700元。養著母親和妹妹,未來怎么過?肖想莉深感肩上的擔子沉重。夢艷說:“別急,到將來呀,我上了大學之后,這家呀,我撐著。”
愛心總會在滄桑歲月中生生不息。肖想莉相信:夢艷的承諾一如她當年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