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0年代,上海曾經刮起一股強烈的懷三十年代之舊的風潮。這股風潮是不是暗藏著恢復遠東第一大都會的抱負,我們不得而知,但也絕非僅僅是對于月份牌和爵士樂的戀物癖那么簡單。
在世界的眼中,上海的魔力很接近傳說中的福地香格里拉。對于上海的過度崇拜,甚至讓一些人多少有些獻媚地將“Shanghai”和“Shangri-La”的字母拼寫作一番語源學上的附會。
也有人把這個“Shang-”跟發音十分近似的法語的“Cha-”做聯想(如香榭麗舍Champs Elysees、法國香頌Chanson等等),舌尖與上顎若即若離的觸碰發出的這個音節,似乎就象征著一切精致、優雅、奢靡、虛幻、嫵媚與妖嬈。
其實“上海”一名起于南宋,其含義,不過是簡單的“出海之地”。南宋咸淳三年(公元1267年),朝廷在此設立鎮治,稱“上海鎮”。直到元二十八年,朝廷才將華亭縣東北的5個鄉劃出,正式定名為“上海縣”,直到這時,上海才初具城市雛形。
1840年鴉片戰爭后,英軍入侵上海、南京等地,上海作為對外開放的通商口岸,正式開埠。在上海被迫開埠后的一百多年里,帝國主義列強紛紛侵入,他們在上海設立租界、傾銷商品、搜刮原料。隨后的一個多世紀,上海一直是侵略者和冒險家的樂園。
20世紀20年代后期到30年代初期,上海崛起為中國近代工業的重要基地。
改革開放后,這座城市進入了加速度成長期。現在它早已超越廣州,并且呈現出直逼香港地位的強勢。
在中國這個龐大的發展中國家,也許偉大的相對論可以得到非常好的驗證。河南農村和山西農村的時間,處在相近的維度上,昆明時間和成都時間,略略相仿,但是沒有一個城市的時間可以和上海時間相比,因為它比照的是紐約,東京,和巴黎。如果把中國比作一列駛向現代化的高速列車,那么上海無疑可以比作這列火車的子彈頭。
時間對上海似乎特別恩寵,3年的時間可以取得其他城市10年的成果;時間對上海也格外殘酷,一歲一枯榮在這里已是光陰的幾度輪回。行走在夜上海,就仿佛走在一個不知今夕何夕的夢里。
如果說“北京時間”是一種政治概念和地理概念,那么“上海時間”則更多的是一種心理概念,一種生活的模式與態度。在這里,時間可以是柔韌的,彈性的,尖銳的,模糊的。貧富的劃分、新舊的更迭、中西的雜交與融合……都仿佛哈哈鏡一般,在這里被放到最大。石庫門古樸莊嚴的老式殖民建筑,如今夜夜上演著纏綿的笙歌;10年前遷離浦東的居民,故地重游卻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在有限的篇幅里,我們希望能夠客觀地記錄那些已經被這個城市的速度和自身的速度嵌入不同階層與空間的人們的生存狀態和心理狀態。
同在上海,住濱江豪宅、開名貴跑車、養尊處優、穿梭在高架的金領,跟清晨即起、住廉租小屋、費力踩單車、四處討生活的保姆,他們很可能終其一生都不會相遇。這座磁鐵般吸引著窮人和富人的超級大都會,已經在短時間內完成了以財富為主要指標的階層劃分,空間劃分,消費劃分和趣味劃分。他人不得入內的華貴場所,世界頂級奢侈品制造商供應的尊貴格調,為金字塔尖的人們營造了身份識別的符號,在有錢人和沒錢人之間劃定了一條難以涉過的界河。小人物的焦灼,是每天都在的,他甚至在接到了有錢親戚邀請他去赴晚宴的當天,還沒有一身可以去赴宴的體面衣服;貌似光鮮的白領們,不舍晝夜地積累財富;而金字塔尖的人們的快樂,未必和他們擁有的財富一樣,可以車載斗量,甚至是稀少的,不確定的,轉瞬即逝的,甚至暗含著從衣香鬢影的場所一轉身就會掉進去的苦澀。
上海的速度,未必能將所有上海人一網打盡地驅趕進高速發展的時代快車,但是越來越多的人,自動地或被動地進入了這個速度,這個速度已經或者終將把他送到一個他已經準備好,或者完全手足無措的空間里,令他欣喜,痛苦,或者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