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人曰:“登泰山而小天下。”誠如是乎?
余嘗臨險峰之巔,目所及者,未至所知之十一也。環行于至高,復觀之,四下巨木參天,塞嗅覺,閉視聽,且不知百步內游者,安得見天下乎?
或曰:“天下之大,非舉足仰首所能盡也。”君亦知夫北溟之鵬乎?“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其必高高在上矣,然則孰見其嘆天下大小?非不屑也,不能也。其無觀天下之心也。
若夫身高四萬丈,臂長九仞,舉步踏日月,揚手撫北辰;沉吟動寰宇,長嘯震乾坤;目及天外客,耳感域中音。而或吞層云,吐薄霧,攬煙雨,觸天罡;綴襟袖以繁星,沐清波于河漢。侶星君,友天將,主穹廬,客靈霄,其必曰:“吾身處至高,當無憂矣。然亦難享身高之樂。吾聞登泰山而小天下,豈知高處亦不可廣目無窮!”
至若身居幽谷,唯見青山蒼蒼,戶處長河,只得綠水蕩蕩,朝聞鶯啼曉,夕觀日駕昏。花落方及秋,雪盡始到春。身不離屋,足不出戶,卻知夷狄弦、蕭墻鐵、蒼生肉、黎民血!開眼游瀟湘,閉目訪蘇杭;左顧凌五岳,右盼攀廬黃。欲橫南山,則越檐屋后;欲絕北海,則渡池堂前。及炊時,青煙遮日月;至閑散,鐵履踏乾坤。則曰:“吾在世如滄海一粟,太虛秋毫,人不察我。”而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然牽腸云下海,掛心地上天。身處蒼莽蕪野而憂心四方百姓,實乃處江湖之遠則憂其民者也。
嗟乎!唐人曰:“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然則畏高乎?若畏高,豈非永不得千里目乎?孔明身居草廬而謀三分天下,范增未失楚地而知漢王一統,此誠有悖唐人。故曰目高惟觀四野,心高方容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