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不管誰如何標榜自己天馬行空獨立無羈,他仍然無法擺脫縈繞在他身心內外的一個“情”字。
難了鄉情短文精品
鄉愁是把傘
余昭昭
讀完余光中的散文《聽聽那冷雨》,心不覺已被淋淋漓漓的冷雨澆得微波蕩漾。想那煙波浩淼的臺島,廈門街長巷短巷深處的詩人,是怎樣倚窗而坐,在年復一年季復一季的冷雨中遙望不可企及的遠山,涂抹又涂抹那酒一般烈血一般濃的鄉愁。
鄉愁是什么呢?詩人說鄉愁是一枚郵票,是一張船票,是一座墳塋,是一灣海峽,總是兩端相距迢遙,維系的則是淚雨浸著的思念。而在我看來,鄉愁更像一把傘,一把哪怕愁腸百結,但撐著它就能走出長長雨巷的戴望舒的油紙傘。
難道不是?秦月漢關,自古以來,就沒有少過浪跡天涯、客居異鄉的游子。而“鄉愁”則在有第一個游子時便產生了。從“床前明月光”到“遍插茱萸少一人”,從“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到“路遙歸夢難成”,鄉愁始終如一把古典質樸的油紙傘,任孤獨和寂寞如雨在上面敲打,任世態炎涼如雨在上面敲打;敲打出來的是親切和感傷的音樂啊,以至于后來的人們,一踏上離鄉的旅途,就急切切地撐起了這把傘。
離鄉十幾載,早已不嘗在家過年的滋味。大年三十拿起電話,迢遙那端的兄長殷勤詢問:“年過得好嗎?”只這簡簡單單的一問,鄉愁的傘就實實地撐開:這些年的酸甜苦辣,這些年的冷冷熱熱,就全在傘外了。躲在鄉愁里,才發現,我不是無根的浮萍,不是斷線的風箏,不是世風俗雨中無處棲身的孤雁。只要鄉愁這把傘遮在頭頂,再長的路都敢走,再遠的地方都能去?;蛟S冷雨會淋濕傘下的衣服,但決不會淋濕傘下的眼睛,只要回頭,總能望穿秋水,總能望見隱約處的故鄉。
鄉愁是把傘。不管人生多少風霜雨雪,多少驕陽烈日,只要故鄉在頭上呵著護著,傘下就永遠是一方溫暖的天地。
(選自散文集《今夜的月光》)
[品評]
的確,“自古以來,就沒有少過浪跡天涯、客居異鄉的游子”,因此詩文中有許多表現美麗鄉愁的意象。本文作者以傘為意象,表達了親情給人的安全感和溫暖。
鄉情難寫。只有有了真實的體驗,并進行細膩地描寫,才能將文章的神韻真切地傳遞出來,既具“這一個”的特殊性,又有“人皆有”的普遍性。富有詩人氣質的余昭昭做到了。
情系自然短文精品
緩慢的降落
草樺
雨緩慢降落,像淚珠,但比淚珠晶瑩,像玻璃,但比玻璃柔潤。它似乎僅是天上的事物,但又光亮在人的視野里。如果稍快些,雨連成直線,像繩,連接天地。雨緩慢降落,像手風琴奏出的音符,閃爍的光點,綴滿天空。再慢些,一縷雨與另一縷雨相遇,在空中喃喃對話,這須怎樣的一雙眼睛才能洞察?
雨落地的一剎那,碎了,但依然緩慢,悄無聲息。不像淚珠、玻璃,碎裂是撕心的痛。
雪緩慢降落,比花朵更細碎,一朵,一朵,紛紛揚揚的雪,美麗而寒冷。
雪輕薄,比羽毛更小,它們飄飛,似乎感覺不出重量。緩慢下墜,仔細看,又在飛升,上升到一定程度,再墜落。
雪是在優美地舞蹈,或是拒絕一種不可抗拒的憂傷?雪慢慢飄動,像誰執意拋向高空的紙屑。
雪終于落至地面,一朵覆蓋另一朵。一種泛著劍光的白,凜冽、碩大,令人的骨頭也震顫不止。
鐘聲緩慢降落。鐘聲遙遠,即使響在耳際,仍縈繞在高空。
鐘聲的降落,不像降落,像純凈、清澈、深邃的氤氳。像霧、像氣(又迥乎不同),最終在某一高度消失,一種比原來稍低的高度。
人聽鐘聲,似有曼妙的音樂,滲透在天地之間,人仿佛羽毛似的飛揚,經過很長的時間,鐘聲沒有了,人聽到瞬間的幻滅。
諸多事物,落葉、鳥聲、陽光……緩慢降落,像時間、生命、記憶,像多少熟悉而不可聽摸的事物。它們落了,黯淡。
但沒有想象的快,也沒有想象的慢。
它們緩慢降落,畫一個完整的曲線,然后就無聲無息。
(選自《散文》2003年第3期)
[品評]
人始終是無法走出自然的,那么人又該如何親近自然呢?本文為我們提供了一種美麗的方式:從事物的“墜落”中把握生命的脈動。作者寫了具象的雨、雪的降落,更寫了抽象的鐘聲的降落,這并不是一種修辭,而是他作為一個貼近自然的人的體驗生命的方式。
“墜落”是一種短暫的、帶點傷感的狀態,而正是這種狀態最能讓人感受到生命的巨大意義。因此在寫文章時不妨像本文作者一樣抓住某一種狀態去感受、抒寫,定能比動輒鋪寫要扎實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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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答的幸福
華夏
我的母親十幾年前得過一次腦血栓,手腳一下子都不靈活了。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和鍛煉,總算大有好轉,快趕上正常人了。沒想到,她舊病復發,又來個第二次。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間相隔三年或者四年。
一個中年婦女,得過兩次腦血栓,再想讓她恢復到正常人的水平,就很難了。因為腦子出了差錯,精神也變得不太正常了。突然就笑了,或者哭了,要不就是罵人,罵一個看不見的敵人,言辭激烈。這幾年,她又突然“冷靜”下來,不笑也不哭,更不會罵人,連話都不說了。去醫院檢查,大夫說,腦萎縮了。
母親操勞了大半輩子,孩子都養大了,先是被腦血栓兩次擊中,接著又腦萎縮了,她怎么這么不幸呢?!自從母親“冷靜”下來之后,她的生活就再也不能自理了。
從母親第一次被腦血栓擊中以后,我的心里就壓了一塊兒石頭,她第二次被擊中,我心里就壓上了兩塊兒石頭,等她一“冷靜”下來,我的心里又壓了三塊兒石頭。我常常從夢中驚醒,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那三塊石頭的分量。
母親生活不能自理,父親也是一身病,家里只好找了一個保姆。母親因為腦子出了差錯,就不同于其他的病人,也不同于其他的老人,行為常常偏離正常人的軌道。比如別人晚上睡覺,她晚上興奮,要這要那的,攪得誰也睡不好。后來大小便也失禁了。保姆換了一個又一個,不是干不好,就是不想干。
我沒生活在她的身邊,就格外地惦念,每天給家里打一個電話。可我還是不放心。我有時恨不得把工作辭掉,回家去伺候她,因為我對哪個保姆都不放心。冷靜下來想想,我也知道,我肯定不會辭職,即使我就在她的身邊,也不會做得比保姆更好。每天面對被褥和衣服上的屎尿,我的耐心肯定不會保持很久。于是我就爭取多回去看看。
每次回家,我都立刻挽起袖子,把母親的臟衣服洗出來,晾在外面。每次回家我都會看到成堆的粘著屎尿的臟衣服,我從不埋怨保姆,不挑她的刺兒。我知道給我母親做保姆,不論是誰,都很不容易。即使保姆嫌臟,我也不能嫌臟。只有我不嫌臟,才能帶動保姆不嫌臟。如果連兒子都嫌母親臟,那就甭想讓保姆對她好。
我不但給她洗衣服,還推著她到公園玩,到商場逛,和她聊天,給她洗頭、洗腳,甚至洗澡。她是我的母親,小時候,她給我洗澡,現在輪到我給她洗澡,我終于能夠報答她了,我覺得這也是一種幸福。
每次離開的時候,我都要給母親洗洗腳。即使她的腳剛被保姆洗過,我也要再洗一次。把母親的兩只腳放在溫水里,我洗得很有耐心,我內心平靜,不但平靜而且干凈,我洗的不僅是母親的腳,也是自己落滿灰塵的心。洗腳也許只是一種形式,可我們需要這樣的形式。沒有了這些形式,我們的孝心該如何體現呢?
(選自《散文》2003年第5期)
[品評]
這篇寫親情反哺的散文,最使我受感染的,還是末段。雖然從“蘊藉”的角度考慮,這一段顯得直白,不夠“藝術”,但這恰能表達作者那無法隱藏、不想掩飾的真實情緒和思考。這也是一種美麗。所以,并不是所有的時候都要“含蓄”,有時也不妨直白一點,特別是在寫親情的時候。
作者在字里行間,顯示和強調的,始終是他的兒子身份,始終是對兩次患腦血栓最后腦萎縮的母親的擔心、愛憐。而在敘寫當中,他很“平靜”,這是因為,無論母親遭遇了什么病痛,作為兒子,都應責無旁貸地擔負起照顧的責任。
“洗腳”的確只是一種形式,但它明確地告訴我們,對父母的回報,不是電視廣告上所說的送一些價格不菲的營養品就能解決的,而在于精神上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