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電臺直播間出來時,整個人都飄了起來。昏天黑地地接聽一大堆聽眾熱線,然后用極溫柔理智的聲音勸慰可能比我還幸福的人們,這樣的生活居然還被萬晴羨慕得半死,她可不知道我的苦衷。
萬晴打電話說心情欠佳需要安慰,叫我今晚無論如何陪她吃飯?!安痪褪呛筒┪哪屈c破事嗎?一我不管,你6點整在皇都大廈門口等我,別遲到!”萬晴從來都是這樣霸道。
面對這個在學校并肩作戰了四年的死黨,我沒多說什么,節目一結束就往皇都趕,還好提前到達。正東張西望,一個穿藍襯衣有點紳士風度的男人忽然橫在我面前,嚇了我一大跳,“干什么你?”我沒好氣。男人愣了一下,忽然有點不好意地笑笑說,“對不起,我來晚了,公司臨時有點事,所以……”
怎么?這人我認識嗎?我張大嘴巴,開始打量他,中等身材還算健壯,皮膚黝黑五官端正,只是……我的確不認識他。看我一瞼莫名其妙的神情,男人把我從頭掃到腳,眉頭皺了一下,說:“第一次見面也不會這樣吧!”
“哎,我說你是不是找錯人啦。”
“沒錯吧?你是跟我說穿白色套裙的!”
天啊,我鼻子都快氣歪了,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即抬手看表,這個萬晴怎么還不來。
“你是‘萊萊蟲’吧?!蹦腥擞謫栐狻?/p>
“誰是‘菜菜蟲’?”
我注意到男人的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看我真不像裝的,眼神也由堅定變得迷離起來,但嘴里還猶豫地說:“說好6點在這碰頭,你逗什么樂呢?”
“誰有工夫跟你逗樂,我可趕時間呢?!蔽依@過他。
他愣在那里半晌,瞼脹得有點發紅,自嘲地甩出一句:“自作多情!”
“你說誰呢?”
“我說我自己!”
和萬晴走進餐廳后,我狠狠責備萬晴為什么要遲到,害得我剛才差點神經錯亂。萬晴連聲道歉之后又取笑我:“誰讓你在電臺做節目,自然有人慕名而來啦?!?/p>
我不答理,低頭看菜單。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和博文出現了感情危機?!?/p>
“是嘛?”我專心研究手里的菜單。
“你聽見沒有,我要和他離女昏! ”
我頭都沒抬,自從她和博文在大學里開始戀愛以來,就沒安穩過,弄得我常在他們之間當和事佬?!叭f晴你累不累,干嘛老是有事沒事折騰人家。要是像我這樣沒人疼,看你難不難受?!?/p>
“那是你自找的,誰讓你這么花心?!?/p>
“喂,你講點良心,要怪只能怪涵哲那個沒良心的死黨。飛去美國過崇洋生活,我有什么辦法?!毕氘敵?,我,萬晴、博文和涵哲是大學里最要好的鐵哥們,博文跟萬晴倒是成雙配對了,我跟涌哲卻散了。“你還念念不忘?”
“聽說涵哲回來了?想找他嗎?”
我自嘲地笑。
二
直播間里,有一個電話接進來,是渾重的男聲:“我只是想告訴我的網友‘菜菜蟲’,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真誠,戲弄一個人并不是件有趣的事?!?/p>
原來是他?我頓時來了精神,這個與我鬼使神差相遇的家伙自己送上門來了,他在明我在暗,要好好和他“談談”。
“你為什么不到網絡上去跟她說這句話?”我把聲線調到亮麗的位置。
“她在網上消失了,不過,我希望她能聽到這個廣播?!?/p>
“你和她戀愛了嗎?”我開始引誘他,今天這節目有戲了。
男人輕輕笑了一下:“談不上,不過她的脆弱讓我非常擔心……”
“你相目信網戀嗎?”
“我相信坐在電腦面前的人?!?/p>
“告訴我們你和‘菜菜蟲’的故事好嗎?”
男人停頓了一下,我屏住呼吸。
“對不起……謝謝你。”對方放了電話,故事戛然而止,我頓時如泄了氣的皮球。
三
對面新開張的小餐廳看來不錯,決定去那解決溫飽。人有些恍惚,到底該不該跟涵哲聯系,該說些什么?學生時代的戀情都成了舊式老電影里的片段,重播還有多大意義?自己都不敢細想。
在穿梭的人群中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靠在窗邊吃著水餃。是他!那個把我當成“菜菜蟲”的家伙,瞧他那裝束準是對面科技大樓里的“IT”,我露出一個壞笑,走了過去。
“別一人占兩位置,這里人多?!蔽叶酥髑圩谒膶γ?。
他放下筷子似笑非笑:“浮出水面啦?!?/p>
真把我當“菜菜蟲”了。既然他認為我是“菜菜蟲”,那就是吧,管它呢,一種冒險的快感立刻占據了我的神經。
“有時候,是就是不是,不是就是是?!蔽铱粗?。
“說什么繞口令呢?”
“沒什么,不打不相識,就讓我們在現實中重生?!?/p>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從口袋里掏出名片遞給我。果然是“IT”項目經理。
“為什么不上網了?”
“電腦出了問題上不成?!蔽业皖^吃菜。
“你的問題怎么樣了?”
“什么問題?”我一愣。
“你和你老公離婚協議和財產分配啁?!彼苫蟮卮蛄恐?。
“啊——差不多了。”我什么時候弄個老公還有財產分配出來?
四
我和涵哲在一家歐式吧里見面,遠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驚心動魂。他滿嘴漢字中央雜的美式單詞讓我渾身不自在。我忽然意識到,我們之間隔著的不只是地圖上的那半版距離,而且是過去和現在的時間差。永遠追趕不回。
“不要奇怪啁,我沒人訴苦?!蔽乙贿吥ㄖ蹨I一邊偷偷地盯著IT,看他有沒有流露出不屑,還好。今天忽然心情很糟,想找萬晴聊聊,不想她和博文去旅游了。我只好拉來毫不相干的IT,一解心頭難受。
“我知道離婚對一個女人傷害很大?!蔽野押秃艿墓适麓鄹某苫橐龉适赂嬖V他后,IT同情地說。
“不是我變了心,是他離我太遙遠了。”
“既然已經無法挽回,就由它算了?!?/p>
我橫目一瞪:“你倒挺有經驗!”
IT低下頭,眼里劃過一絲憂傷:“我的女友跟別人跑去加拿大的時候,我也跟你現在一樣?!瓉鞩T也曾有過驚心動魄。我發現自己竟然有點喜歡他了。但我拒絕上網。
IT常打來電話,電話里他算是個幽默的男人,常讓我忍俊不禁卻還得裝作一本正經。我說你別這樣,影響我工作。
他說:“誰讓我不小心撿了個名人呢?!?/p>
有一天,節目就要結束了,IT突然把電話打到直播間里來,我有些緊張地聽他說:“當一個男人非常喜歡一個女人又怕拒絕時,你覺得應該直截了當還是曲線救國?”
“你確定自己非常愛她,并能包容她的過去和現在?”我故作鎮靜地問,心卻提到嗓子眼。
“當然?!?/p>
“那就坦率告訴她吧。”我建議說。
“這是你說的?!彼曇襞d奮。
“是的。”我左手按下轉頻鍵,“好了,今天的節目時間到了……”
出了直播間,我深呼了一口氣。
五
萬晴拉我去酒吧說有事相告。
“有件事我要跟你講清楚,不然……”我發現她的眼里滿是歉意。
“那件事……是、是我做出來的……,我,我就是‘菜菜蟲’?!?/p>
“啊?!你是‘菜菜蟲’?”我意外得差點暈過去。
“那段時間,我跟博文鬧別扭……所以就上網了,其實就是想氣氣博文,可又沒膽量跟他見面,所以就安排了你……”
真相大白,我頭發都快豎起來:“你怎么能這樣?叫我背黑鍋!”
“對不起,你別生這么大氣,本來以為是個鬧劇就過去了,誰知你跟他真交往起來,這怪不得我吧?!比f晴怯怯地看我。
“可是?可是!”我幾乎要大叫起來,“他喜歡的是‘菜菜蟲’!”
“不,不,”萬晴嚇得直擺手,“他沒有跟我網戀,真的沒有!絕對是普通網友關系,而且我已經跟他講清楚了,真的?!?/p>
居然還去揭穿真相?那我豈不成了騙子? “你以為我們三人玩捉迷藏呢!”我氣急敗壞地沖出了酒吧。
我不愿再見IT,謎底揭穿后,我就像騙子被識破詭計,小偷被抓了正著般惶惶不可終日。既然萬晴已經跟IT說明了事實真相,我不如就做隱形人消失在他的世界里算了。只是,心里還像壓著塊石頭,無力自拔。
IT倒也識趣,幾天沒打電話來。也罷,就當一場鬧劇罷了。
生日那天,我正在做節目。插播音樂時,導播做手勢叫我出去,“有你的東西。”是一大束紅玫瑰?!凹词顾械囊磺卸际羌俚?,但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睕]有署名。
是IT!我有些興奮而緊張,這個家伙不會等一下再打個電話進直播間告訴我,他愛我吧,真老土,我心里忽然明亮起來。但他沒有打來電話。接下來的日子回復原形,IT毫無消息。
我原諒了萬晴并答應同她一起吃飯,但心情卻仍舊沒有好轉。在皇都門口,正閑著等萬晴時,身子被人攔了一下,我回頭,是他!
“對不起,我來晚了,公司臨時有點事,所以……”
“可我不是‘菜菜蟲”,我轉過身去,眼中忽然充滿了淚水。
“‘菜菜蟲’只是代號,我要找的本來就是你,你就是‘菜菜蟲’。”IT一把拉住我。
“那是別人的名字?!?/p>
“叫她讓給你好了。”IT伸手圍住我的腰,“有時候,是就是不是,不是就是是?!?/p>
“你學得倒快。”
“還不是你教的?”他面對著我,伸手幫我擦掉臉上的淚水,“你生日那天我在外地出差,只能用電話訂了束花給你?!?/p>
“后來呢?”我不滿。
“后來啊……,”IT詭秘地一笑,“想吊吊你的胃口?!?/p>
我狠狠打了他一下:“無聊!”
忽然想起萬晴還不見人呢。
IT笑起來:“我就是萬晴,萬晴就是我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