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學那會,不像現在把年齡定位在6歲,有的甚至不惜虛報去爭取。上小學我的年齡是整8歲,還穿著現時農村孩子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的開襠褲。
虎英是在我升入二年級時插班的,聽說她姊妹多,父親又在外地工作,家里缺少勞動力,她母親為了能騰出手來忙于農活,把家務活和撫養弟妹的繁瑣事都交給了她。虎英年齡稍大,大概發育較早的緣故,她要高我和其他同學一頭,當然,她也比我們略為懂事。她除了學習上有些吃力外,在關心同學,處理同學之間的小糾葛、小矛盾時挺熱心,且格外細膩。所以,時間不長,同學們都樂意同她學在一起、玩在一起。
但不管怎么說,畢竟虎英少聽了一年的課,對她學習影響較大的是拼音,要經過強化補習才能跟上。我大概學的還不錯,虎英就央求我和另外一位女同學英蘭,晚上一起到她家共同補課,教我們語文課的牛老師也答應了。
虎英家有街房和西廂房,她母家帶著她一個弟弟住街房,她和另外一個弟弟則住廂房,所以擺過一張桌拿來三張凳,西廂房便成為臨時學習點。那時我們還沒有電視看,其他課外活動也少,往往還不到晚上7時,我們三個人就聚到了一起,就著一盞昏暗的煤油燈,先做完了作業,然后各自復習,我就帶著虎英讀拼音。為了訓練她的識別力,我還想了不少辦法。例如,我把聲母和韻母分別作成卡片,打亂了順序再一張一張地抽出來單獨讓她背。有時,還穿插些小考試,拼音加注漢字或漢字加注拼音,用拼音寫出一句話等等,想著法子增添她學習的情趣。
虎英到底是大我和英蘭幾歲,懂事得多。她每天都要準備小吃,例如南瓜子、花生、紅棗、柿餅什么的。有時,我們仨學累了還會做些小游戲:打撲克,抄絞,蒙上眼睛在屋里捉迷藏……尤其到了冬天,夜色長,周日不用上學,周六的晚上待到朗月上到了中天,我們仨就走到寂靜幽深的大街上,踏雪沿街而行,或靜聽腳踩壓積雪所發出的撲嘰撲嘰聲,或遙眺潔白的浮云悠悠然在月光中徐徐飄過。間或,壓在樹枝兒上的雪,會冷不丁砸落下來掉在眼前,驚出一身冷汗。驀然回首,但見一束淡淡的燈光正透過剛才補習的那間屋子的窗欞,漫射到空曠且寂寥的夜空,在徹骨的寒夜里傳遞出融融的暖色……
春天再次來臨的時候,虎英的成績已不再像一個插班生了,加之她年紀略大幾歲,理解接受得快,甚至進入了班里前幾名。她又肯幫助關心同學,在選班干部的時候當上了副班長。但是,我們仨仍然堅持每天晚上聚在一起復習,除去放寒暑假,一直持續到小學六年級。
小學快要畢業的時候,我記得是初夏,天剛開始變熱,同學們都在為升初中做考試準備。上午后兩節課自習,大伙三三兩兩分散在教室后的過道里邊乘涼邊復習,這兒的穿堂風涼習習的,又有墻外的花香一陣陣地襲來,十分愜意。但令人奇怪的是虎英卻像是吃了迷魂藥,腦子特別不開竅,心不在焉,一道并不怎么復雜的數學題,講解了好幾遍就是轉不過彎來,搞得我也心煩氣躁。快要放學的時候,虎英家的鄰居風急火燎地跑來,向我們班主任耳語了幾句什么后,就拉著虎英慌慌張張奔回家去……
我尚未回到家,便在路上聽到那個不幸的消息,是虎英的父親出了令人吃驚的大事故。原來,他和師傅們從一輛卡車上向下卸車床的時候,木杠承受不起千鈞之重翻落下來,先是把人擊倒在地,然后又重重地砸在他的頭上……
一個星期后,虎英到學校取走了她所有的學習用品,我看到她的眼睛是紅腫的,布滿血絲。從此我們的互幫互學而停頓。后來,我聽說她接了她父親的班成為一名正式工人。這對她和她的母親來說是種極大的安慰,因為生活在農村里的孩子能夠得到一份工作,一般情況下是不可能的。
初中是在鄰村上的,偶爾在星期天還能碰到虎英,說些閑話。高中則是在十幾里外的鎮上讀,之后,我和虎英、英蘭再也沒有謀過面,但我們三人所共同經歷的夜寒燈明的美麗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