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漢語語言的潛規劃現象

一、引言

“語文規劃”一詞源于英語有關文獻，指的是語文規劃者對語言的一種人為的干預。在中國，它又經常被稱為語言規范學、語文現代化、語言計劃等等。語文規劃雖然有著悠久的歷史，但在20世紀以前并不被人們所重視。它作為一門獨立的社會語言學學科進入人們的視野，還只是最近幾十年的事情。特別是伴隨著二戰后很多新興獨立國家在確定國語的問題時面臨很多困難，而語言又關系到一個國家、民族的尊嚴或是重要文化遺產，因而它引起了越來越多的人，尤其是語言學家的注意，因此該學科的重要性也越來越多地被人們所重視。與此同時，中國的語言學家也開始日益關注語文規劃這個問題，將其應用于描述、研究、指導中國本土的語言規劃問題，并且也取得了一些成果。

傳統意義上，人們將語言規劃分為地位規劃與本體規劃。語言的地位規劃主要涉及是否與如何確定一種語言或方言的社會地位，如官方語言、標準語等；而語言的本體規劃則一般指在某種語言的社會地位確定后的，任何確定或修改該語言結構的規劃等是屬于語言的本體規劃。 (Spolsky，2000：66)最近還有人提出語言功能規劃與語言聲望規劃等(陳章太，2005)，其實質實際上都沒有擺脫傳統上語言地位規劃與本體規劃的影響。粗略地講，其實語言規劃本身只涉及兩個主體：語言本身與語言規劃者。語言地位規劃與語言本體規劃都是依據對語言本身而提出的分法，所涉及的內容也都是語言本身的。這說明，傳統上人們對語言規劃的劃分還只是局限于語言本身，而對于語言規劃者的研究與劃分則很少有所提及或研究。其實，語文規劃者是由在語文規劃活動中處于明顯地位的政府部門及其相關組織與在該活動中處于比較隱蔽位置的民間組織或個人兩部分組成的。在語文規劃活動中占主導地位同時也處于較明顯位置的政府及其相關組織機構的規劃活動就構成了語言的顯規劃活動，而在語文規劃活動中處于次要地位并且一般不為人所注意位置的民間組織或個人的語言規劃活動同時也就構成了語言的潛規劃活動。

二、語言的潛、顯現象

語(言)文規劃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而是一個復雜又宏大的體系。它不僅僅只涉及到政府成立的相關組織，制定的相關政策、法律等；同時，它也牽扯到很多其它因素，特別是一些民間的、個人的因素，這些一般不為人所重視的語言規則制定者其實也對語文規劃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 ．然而，我們在做關于此項工作的研究時，卻發現很多專家學者在闡述這一問題時似乎都把重點放在了相關政府組織機構部門的規劃活動上了，例如《中國大百科全書語言文字卷》中注明：“語言規劃是國家或社會團體為了對語言進行管理而進行的各種工作的統稱?！标愓绿壬J為語言規劃的基本含義是，政府或社會團體為了解決語言在社會交際中出現的問題，有目的、有計劃、有組織地對語言文字及其使用進行干預與管理，使語言文字更好地為社會服務。著名語言學家Weinstein也指出語言規劃是有政府授權的，為了解決交際問題而進行的、長期地、持續地、有意識地改變語言在社會中功能的行為。(1980：56)雖然徐大明等認識到“個人因素對語言的改變常常是不自覺的，小規模的，而語言規劃對語言變化行程的改變是在官方的，大規模的，當然也是有意識的基礎上進行的”，(1997：200)但依然認為語言規劃主要是政府行為。誠然，個人因素對語言的改變是不自覺的，小規模的，然而社會是由很多不同的個人組成的，很多個不同的個人構成了不同的民族、種族，他們必然會對政府及其相關社會團體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因此，我們必須對政府以外的因素，即民間的、個人的影響給予足夠的重視。這種政府行為以外的語言規劃即民間的、個人的語言規劃便是語言的潛規劃，而政府及其相關社會團體的規劃便是與潛規劃相對應的語言的顯規劃。語言的顯規劃由于只限于政府及其相關組織機構的語言規劃行為，只限于政府制定的相關語言使用政策和文字的創造工作，因此本文以下主要討論語言潛規劃的內容。

由于語文規劃者的不同，語文規劃的實施方式也必然會有所不同。根據語文規劃者所處的不同地位，語言規劃可以分為兩種方式，即自上而下型與自下而上型。自上而下型，即顯規劃，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由政府或相關社會團體所進行的語言規劃方式。自下而上型，即潛規劃。自下而上，很明顯，就是由平常的、常用的、名不見經傳的語言方式或說法或者文字的書寫形式等，通過人民大眾的、街頭巷尾的使用，逐漸使廣大人民或部分社會團體所接受，進而通過國家的立法或相關的權威機構進行認可的一種語言規劃模式。實際上，在這個過程中，普通人民的接受能力或者認可度直接影響著或改變著相關權威機構的決策。當普通大眾已經接受或者大部分人通過自己的言行或影響逐漸使社會上的大部分人認可該說法或書寫形式時，這種語言的說法或書寫形式在社會上就會形成一種潛在的巨大的社會力量，這種力量勢必會影響到政府的決策或決定，被迫地采取相應的措施來承認上述群眾規劃的結果，確認其合法性，或者至少不否定其合法性。當然政府也有可能會違背人們的意愿，一意孤行，但是其后果也是可想而知的。語言規范究其實質也是一種社會習慣，它只能通過約定俗成的途徑建立，而不能由語言機構或語言學家面壁虛構。(戴昭銘，2003：45)

約定俗成是一種潛規劃，但它并不等同于潛規劃。早在20世紀30年代，捷克語言學家B．Harranek就指出過，民間語言也有自己的規范。(吳國華，2000：36)在我國，傳統上對這種民間的語言規范的觀點是約定俗成，因為它來自使用語言文字的千千萬萬人，是一種習慣，制定和推廣規范是歸納行為，應該從社會習慣里擇優而推而廣之。但是另一方面，約定俗成理論認為，不同的語言之間的接觸與融合是一個自由、自愿、自然的過程，語言制度本身也是一個選擇和交換的結果。國家是存在的，政府很難在這里找到位置。 (姚亞平，2001：106)因此，約定俗成理論不能等同于語言的潛規劃，但我們并不能因此而否認約定俗成理論，因為“即使在工業化和后工業化時代，盡管自上而下的政府推動成為語言文字規范的主動力，另一種運動——約定俗成，也從來沒有停止，而且依然有著自下而上的推動力，不可輕視。”(許嘉璐，2000：6)語言的潛規劃隨時準備著向語言的顯規劃轉化。正如于根元先生所說“可以說語言始終處在潛和顯的過程中，語言研究的就是語言的潛和顯及其相關條件。”(于根元，2002：16)

三、漢語語言的潛規劃問題

隨著歷史的發展，時代的進步，語言規劃也在很多方面面臨著更加嚴峻的機遇和挑戰。尤其在改革開放以后，由于與外部國家的交流日益增多，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都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很多外來詞語不斷涌入，再加上大眾傳媒的推波助瀾，使得大量新詞語有了較為廣泛的社會基礎和群眾基礎。并且，如今社會網絡盛行，在這個虛擬的社會空間里，廣大網民們為了更加方便、快捷、有效、甚至幽默地表達自己的思想，也促使了一部分新詞語的誕生與推廣，而且響應者也頗多。在這諸多新領域里，新詞新語的出現與使用都是語言的顯規劃者所始料不及的，一些語言規劃機構與相關的權威專家學者對此也是莫衷一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紛紛發表自己的觀點。但他們都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到這些新詞語的來源問題，而這個問題恰恰涉及到了語言的潛規劃問題。其實，對于這些詞語的來源問題，細究起來，主要分為以下三個方面，因為這些詞語大都是這三個方面潛規劃的結果。

(一)外來語的潛規劃。外來語，自古就有，通常指一種語言向別的語言借用它原先沒有而社會生活的變化又要求它非有不可的詞語。隨著改革開放的啟動與深入，漢語借詞也迅速劇增，涉及到日常生活、科教文衛、經濟管理等眾多領域，而且其影響也越來越巨人。借詞中有一部分來源于著名翻譯家的翻譯，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政治、經濟、文化交流中民間造詞的結果。這后一部分詞語便不是政府或相關組織機構語言規劃的結果，它們是民間的、自發的或個人的語言規劃活動的結果。這個沒有涉及到政府及其相關組織機構的語言規劃便是我們所說的語言的潛規劃。

這方面一個比較明顯的例子就是“卡拉OK”的詞語引進和使用?！翱ɡ璒K”作為一種娛樂形式，最初源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日本。“卡拉”在日語中意為“空白”；“OK”則是英語orchestra(管弦樂隊)的縮寫形式?！翱ɡ璒K”實際上是指一種無人伴奏的自娛自樂的形式。隨著這種形式在我國的傳播，“卡拉OK'’一詞也在我國漸漸深入人心，獲得了廣泛的社會認可。另外一些字母詞語如：CAD(computeraided design，計算機輔助設計)，CD(compact disk，壓縮光盤)，VCD(visual computer disc， 可視性光盤)等字母詞語也蜂擁而進，它們朗朗上口的語言特征，恰恰符合了廣大使用者的需要，給我國語言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

(二)網絡用語的潛規劃。網絡用語是最能體現潛語言規劃影響的一個方面。在當今網絡時代，互聯網正在以無孔不入之勢蔓延至人們生活的各個角落，也越來越深地影響著人們生活的各個方面。作為網絡時代的特殊人群——網民的語言，網絡用語以其獨特的特色正在吸引著越來越多的人的關注，也正在產生著越來越大的影響。網絡語言力求標新立異，力圖簡潔省事，方便傳輸，如“7456”(氣死我了)，“恐龍”(面目不是很漂亮的女生)，“PMP”(拍馬屁)，“東東”(東西)等等詞語在廣大網民中頗為流行，而且社會上也能明顯地感受到這些詞語的影響。這是網民們利用自己的權利規劃著一定語言的創造與使用并推廣的結果。但是網絡語言中很多詞語無視語言本身的規律，亂拼亂湊、不倫不類、離奇古怪、甚至格調粗俗，不符合社會文化發展的趨勢。閔家驥等在《漢語新詞新義詞典》前言中便說到“本書所記錄的新詞語就目前來說并不都完全合乎漢語詞語的規范，個別的可能近乎生造”(閔家驥等，1991)隨著社會文化大眾素質的提高，網絡文化體系的完善，以及語言應用與規范的法律化，這些詞語必將被淘汰。當然，有的網絡用語也能經受長時間的考驗，逐漸被人們、被社會所接納，并能被廣泛應用，而且有一部分網絡用語還可能被《現代漢語詞典》收錄，成為社會上正宗的、權威的大眾用語。這個時候，網民性的語言規劃便被社會權威機構所認可，完成了相關詞語向顯規劃的轉變。總之，我們認為網絡用語集中體現了現代社會語言顯規劃的優點與缺點，也體現了其巨大的影響和力量。我們應深入思考這方面的問題，仔細研究，以利于我們在這個網絡時代中揚長補短，趨利弊害，從容地應對網絡中出現的各種新問題、新現象。

(三)專業術語的潛規劃。每個行業都有自己行業的專業術語，而且，有一些行業的專業術語已經被社會上的廣大人群所理解并接受。在今人看來，這些詞語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的，甚至不被列為專業術語的行列。然而，細究起來，社會上很多的詞語確實是由某個行業中專業術語延伸發展而來的，是這一部分詞語的意思擴大或縮小或轉移的結果。如：市場、反彈、老板、成交等商業專業術語當初又從何而來呢?答案很簡單，這些術語當初應由該行業的專業人士或是愛好者自己創造或杜撰而來的，是這些非社會權威者潛規劃的結果。這些創造或杜撰的開始，可能只有很少人或只有創造者本人才懂。這時候，該詞語的潛規劃者便會利川自身的影響或其所造詞語的指稱對象向社會上的人兜售他們的創造成果，逐漸擴大該部分詞語的社會影響，達到某種目的。一般來說，該部分詞語首先被該行業的人所認可，然后慢慢蔓延至社會的其它行業或方面。當然，由于有的詞語確實符合社會大眾的口味，滿足了人們大眾的某種表達需要，就可以遺留了下來，繼續接受時間的檢驗，等待著被社會權威機構顯規劃為社會的正宗的語言。當然，也有很多因此而很快地退出了語言的歷史舞臺。

四、語言潛規劃的利弊

語言規劃是社會生活和語言生活中的大事，它對社會生活和語言生活都有重要影響和積極意義。(陳章太，2005)而語言潛規劃，作為一種徹頭徹尾地根植于人民大眾中的規劃措施，當然也會對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產生極其重要的影響。

(一)語言潛規劃的益處

第一，語言潛規劃是自下而上的語言規劃模式，它既然能夠形成一股無形而又巨大的社會力量，它深深地反映的理所當然是在社會中占主流的階層的人們的用語習慣，是為廣大人們已經習慣并且接受的社會用語準則，語言的顯規劃，即政府或相關社會團體的語言規劃措施，例如各種詞典、字典的制訂與修訂，特別是對宗教或種族方面的語言的規劃，如果違背了語言潛規劃的規則，很有可能造成較大的社會糾紛，甚至社會動亂。因此，語言潛規劃是語言顯規劃的有益補充，二者相得益彰，更好地為社會服務。

第二，由于潛規劃了的語言具有較強的群眾和社會基礎，比較符合人們的口味，利于更廣大人們的接受和認可，因此被政府接受后有利于政府語言文字工作的推廣，加速促進各個階層、民族、種族的語言文字的統一。

第三，潛規劃了的語言大部分都比較接近口語，因此也更加簡潔、精確，讀起來也更加朗朗上口，而且也更加符合現代化社會快節奏生活的需要，這對于語言本身的發展也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

(二)語言潛規劃的弊處

語言潛規劃大多是民間組織或個人的自發行為，缺乏一個固定組織的管理與領導，因此他們的活動是無規律可以遵循的。這樣，他們所進行的語言潛規劃就缺乏系統性與全局性，也可能由于忽視了語言發展本身的規律，因此勢必會給語言的顯規劃帶來很多的不便與困難，影響語言的正常發展。

五、結語

總之，語言潛規劃是語言規劃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它同語言顯規劃一樣都在語言規劃生活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但是，由于語言顯規劃的不可避免的缺點，我們應對其多方面地加以引導，取其精華，棄其糟粕，并順應語言發展的自身規律，接受并采納其潛規劃的有益成果，促進我國語言規劃的發展，促進我國語言文化事業的繁榮。

(肖永賀 李素瓊，湖南省湘潭大學外國語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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