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去過好幾十次湘西鳳凰,資助了數十個窮困孩子,耗盡150萬元以上資財,生意實際上已經癱瘓,他卻仍然保持著這一“變態的癖好”
2月20日下午,坤叔又坐在他自己開發的大廈里,聯系著伙伴們再度前往湘西鳳凰助學。
這個不大的大廈是他的商業頂峰。從此,一個商人終結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專業助學者。
他并不是很有錢,沒有私家車,穿著樸素,所抽的煙也不過幾元一包。女兒是個歌手卻很早自立;兒子作為粵劇演員,一家4口窘迫地擠在39平方米的屋子里。
鳳凰縣副縣長洪吉英就體會過這種反差:“本以為他是個大老板,但見到了后,外表看起來好像又不是。但他的心很好,他那種精神讓我很感動。”
坤叔呢,卻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多偉大。助學被他稱為是一種“變態的癖好”,一種“高消費”。現在,這種高消費的前路在哪又能走多遠,似乎還不夠明晰。
從11個到689個
坤叔本名張坤,今年59歲,東莞市莞城人。他曾經是一名民辦教師,下海后幾經折騰有了些錢。
1988年,11歲的女兒奪得廣東省業余歌手大賽冠軍,這成為坤叔助學的緣起。很多中小學生歌迷給女兒寫信。來信都是由坤叔處理,有的小孩提到不能念書的痛苦,而學費一年才30元。他頓生惻隱之心,就寄去三年五年的學費。
十年后,助學的大轉折來臨。
這年,同在東莞的湘西鳳凰籍作家楊雙奇獲悉坤叔熱心助學后,以鳳凰縣團委名義上門,希望他資助家鄉11個學習都很優秀的孩子讀初一。當時,坤叔剛剛為自己開發的天海大廈欠下600萬債務。望著楊雙奇手里已經揉爛的100份貧困學生表,他默不作聲。
送走楊雙奇,坤叔追憶起自己的少年經歷:父親打成右派,母親被迫改嫁,自己白天上課晚上在煤油燈下做鞭炮加工,撿樹葉當柴燒,挖地瓜根當飯菜。傷心往事涌上心頭,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沖動,立即從床上坐起來給楊打電話,表示愿意資助11個小孩。
后來,有兩個受到資助的學生表示愿意把名額轉讓給更窮成績更好的同學,坤叔就增加了兩個名額。這樣,坤叔資助的第一批學生有13個。這13個學生不是一次性資助,而是負責他們把書讀完的整個費用。如果能考上大學,學費也由他資助。如今這13個人中有11個上大學了。
1999年6月,坤叔第一次攜兒孫共三代人去鳳凰探望學生,幾個接近赤貧的家庭徹底震撼他們一家人的內心。回到廣東,坤叔把湘西貧困生的生存環境向自己身邊的一些企業家介紹。有4位企業家受張坤的感染,當即向張坤表示愿意加入助學行列,每人接受10個窮困生。由此,張坤助學名額由13個增加到53個。
為了讓100個孩子一個都不落下,張坤自己又承擔了剩下47個孩子的助學重擔。受助學生越來越多,大小媒體進行報道后,又促進了助學團隊的擴大,陸續有200多個資助者和4個民間團體加入到“坤叔助學團隊”中。
截至發稿,受助學生達到689人的最高數量。除了80多個因為已結束學業或中止學業之外,其他都還在學習。
目前,坤叔去過好幾十次鳳凰縣,為助學耗盡150萬元以上資財,而生意實際上已經癱瘓。有媒體甚至稱坤叔為毀家興學的好人。2003年,共青團湖南省委授予他“湖南省希望工程特別貢獻獎”。
“愛的最高境界是愛別人”
坤叔不越洋而行,卻需要經常倒時差。
他有個習慣,晚上不睡覺,專門給孩子寫信。給他寫信的孩子很多,有自己資助的,也有團隊內其他人資助的,也有不是資助對象的,他總是盡量耐心地回信。回信往往要寫到凌晨三四點,“在沒有噪音沒有干擾的深夜,暢快淋漓地又哭又笑”。
這個習慣使得他每當需要去鳳凰或者有別的重要事情時,就不得不倒時差。為什么非要回信,他說自己從來不是像個救世主一樣把錢扔下就走,而是從思想、精神、情感上加強交流。
今年的元旦,坤叔又是和孩子們度過。11天里,他和妻子跑了13個鎮看望200多名受助對象。在千工坪鄉豹子洞村,阿燕(化名)一家以一場痛哭的方式送別這個經常來訪的遠方恩人。
可憐的阿燕是所有知道內情的人都想探望的孩子。她是個遺腹子,生父車禍身亡,母親就把孩子丟在娘家以未婚名義再嫁。阿燕從小就和外公相依為命,她被教導稱呼自己的生母為阿姨。
到了6年級時,12歲的阿燕才知道真相,原來這個一直很疼愛自己的阿姨就是親媽。然而,被接回繼父家的阿燕面臨的是一個更大的困苦,她要像女傭一樣幫助家務,并且照顧三個從1歲到3歲不等的弟妹。盡管這樣,“她沒有怨言,找到親媽的喜悅還是壓倒了窮困給她的壓力”。
2005年12月29日,坤叔和阿燕來到她外公家。外公不久前外出打柴摔傷臥病在床。臨走,外公悄悄和阿燕說,明天是他70歲的生日,能不能讓燕子媽媽買點東西幫他過個生日。這個初三的女孩忍不住眼淚汪汪,她為外公心酸,也知道媽媽沒錢買東西。
坤叔發現了燕子的眼淚,詢問之下知道了實情:這個貧窮卻堅持讓燕子讀書的老人從來沒有過過生日。他決定改變行程。翌日7點,他和妻子上街買了24斤豬肉、8斤牛肉、五六斤大鯉魚和20多斤粉條之類的食物,邀上燕子和她媽媽一起去外公家。坤叔還給外公一個500元的利市。

意外看到坤叔滿帶禮物而來的老人,一下子哭了。燕子和媽媽哭著把坤叔送到一公里外的公路邊。
坤叔說,他有一句座右銘——“愛的最高境界是愛別人”。
坤叔的愛護滲透著每一個環節。吃飯、喝水、買藥、買衣服、買鋪蓋生活用品、逛街等,安排住宿,聊天,陪同考察遴選入讀學校,翻建學生家庭危房,甚至幫助學生解救被拐騙的姐姐,任何可以涉及的范圍都不會被他落下。
不過坤叔并不諱言,他難以處理好如何才能既和受助學生情如親人又保持最佳距離。他自己也發現那種無微不至的習慣并非很好,這種習慣曾經讓兒女感到難以承受。“對他們形成了壓力,一種情感的牢籠,孩子覺得自己不信任他們的生存能力。”
你滾蛋,不要你!
這個外表慈祥的慈善人士,還有相當嚴厲、敢于直言的一面。
2001年7月21日,坤叔做了一件普通人看來很忌諱的事,他就自己所遇見的不滿之事給鳳凰縣希望工程辦和各學校寫了一封公開信。
公開信寫道,為私人利益到一個地方投資的老板往往被待為上賓,而無私助學的熱心人卻受到冷遇。“須知助學也是投資,只不過直接受益者不是投資者而已。”
公開信還直接表達不滿。他說,當地連到底有多少待助的學生都沒有準確數字,也沒有必備的名單資料,以致有人認捐時還需要學校臨時物色。甚至,有的極度需要被資助的學生卻是捐助人無意發現的。
公開信還批評部分人的冷漠,對捐助人提出家訪的要求流露厭倦。“某些人對希望工程的冷漠,對特困學生的冷漠,對助學熱心人的冷漠,真令人無法理解。”
對意在借助學達到其他目的的假道義,坤叔會忍不住發飆。2002年10月,廣州一旅游學校隨坤叔和澳門、廣州等地的助學者20多人一同到湘西。此行重點之一是回訪臘爾山鎮蘇麻河村的吳紅英,這個女孩在三年前就因為貧困到“六月天穿棉襖”而震動眾人。
隨行的副校長在電視臺記者的鏡頭前承諾免費讓吳紅英到該學校讀書,同時資助其弟弟吳紅剛。但是,車子到了臘爾山鎮后,學校人員接到電話說校長已抵達吉首速去會合。于是,校方人員要求調頭不去吳家。坤叔詢問是否可以推遲一小時,先去吳紅英家,但是建議被拒絕。坤叔當場生氣了,“你滾蛋,不要你!”
反應是不是過于激烈?如今坤叔也認為不太適當,但是當時情形確實讓人生氣。而最壞的事是,該學校只資助了吳紅英一個學期。助學團隊后來才獲悉她再度輟學,又氣又恨重新幫助她姐弟入學。
目前最讓他和團隊感到不解的是,鳳凰需要資助的優秀貧困生不是越來越少,而是越來越多。上海貝爾臘爾山希望小學的校長就曾介紹情況說,全校2000多學生,百分之八九十屬于貧困生。
助學是一種癮,一種癖好
為什么如此熱衷助學甚至走上專業助學道路?
坤叔的答案是:“掙錢永遠不會滿足,成了李嘉誠就想成為蓋茨。但是,不滿足又是人的動力。怎么辦?轉移到別的方面。”他甚至認為,助學“是一種癮,一種癖好,一種變態。這種變態和吸毒的癮君子比,和有錢人一天嫖三個妓女一個月玩一個處女比,其實是一樣的”。
坤叔覺得自己的表達“絲毫沒有調侃和憤世嫉俗的意思”,只是表示癖好本身就有異于普通人的正常狀態。
另外一方面,他覺得自己這樣做客觀上是對傳統社會價值觀的一種固守。這些價值觀他認為包括了“扶老攜幼、普渡眾生、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先天下之憂而憂”、“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人不可獨親其親,不可獨子其子”等等。
不過他目前已面臨著巨大的經濟壓力。包括別人退出后接手過來的學生在內,他現在實際資助的學生大約70個左右。一方面是坐吃山空,另一方面是未來助學巨資的壓力。
坤叔說,當前他每年為之付出的費用需要10余萬元。面對記者今后資金何來的疑問,坤叔表示不惜把自己在東莞的400多平方米商品房賣掉,按照當前市值可以獲得100萬元以上。
他說:“受助學生的后續資金不用操心,自己就是死,也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