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詩人也要活得像個人樣
本來以為,在楊克家里,總該找到一些想像里和詩人有關的東西,比如一些凌亂的詩稿和擁擠的書冊。可是不對,楊克的家出奇地整潔而有秩序,一塵不染,色彩柔和漂亮。他拿出一套質地細膩,雕著精巧的昆蟲雕刻的紫砂茶具請我們喝茶,茶是上等的人參凍頂烏龍,遠遠地就聞到清涼的香氣。
他家的大廳里養著一缸熱帶魚,缸是上好的玻璃鋼做的,魚是很難伺候的七彩神仙和變種藍星。攝影師涂老師望著它們,開始感嘆自己家中也曾花掉數千元買了這樣的魚缸和魚,可惜被孩子不小心打碎了。楊克聽了就笑,說涂老師買貴了,他說在廣州的花地灣,有一個專賣熱帶魚的市場,平常家私店賣幾千元的魚缸在那里只買兩三百元,還有某個某個地方有便宜魚賣,原來他的魚買得也極便宜。這不,請我們喝茶的茶具是在無錫紫砂壺研究所買的,比實際價格便宜許多,而茶也是別人送的。楊克說,詩人首先要是人,活得要像個人樣。所以楊克絕對可以很好男人地,背著包,在廣州走街竄巷,為生活張羅。
楊克把陽臺打通以加長大廳,鋼琴就擺在加長的地方。那是一架黑色的鋼琴,優質漆面泛出明亮的光澤,上面鋪了張完整的純白色狐皮,更加強了這種豪華的效果。他說那張狐皮是他好些年前去新疆買的,花了他兩百多元,當時兩百元錢是他一個月的工資呢。這也是真的,其實楊克很隨便,買東西并不一定看貴賤。楊克很在意的是他家里擺設的一些字畫和工藝品,這些東西一般都是作者們免費送給他的,他以此為榮。能和把精力獻給藝術工作的人們交往,他感到快樂。一位意大利的著名畫家通過一位美國詩人送給他一套鋼筆繪制的星座圖,他把其中四幅鄭重地掛在墻上,他說那位畫家囑咐過他,將來寫詩寫窮了,可以把這些畫賣了謀生。而掛在他書房里的一幅石虎先生的書法,據說也有同樣的作用,楊克很認真地說,如果哪一天,他落拓了,這幅字賣掉也可以應付一陣子。他說這些的時候,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顯然他知道詩人的命運往往多艱,但對此他已經坦然從容。
詩意在日常細節中
最近,他為一位剛剛19歲的小作者發了文章,那女孩在拜訪他的路上,一直琢磨著見到他時應該稱他“楊老師”還是“楊先生”,可是兩人一見面,那女孩笑了,楊克的和氣讓她沒有想到,她對楊克說:“我干脆就叫你楊克吧。”自己獲得國內外的詩歌獎也好,帶領了一種詩歌思潮也好,楊克說這些都和他每天要做的實際工作無關。辦公室搬家的時候,需要的是搬運工;作協組織活動的時候,最需要有人做瑣碎的事務,所以,楊克完全可以為布置辦公樓跑上跑下,也可以為了一次會議的場地和其它細節問題,跑得汗流浹背。我漸漸開始理解他的主張:生存之外沒有詩。他實實在在地生活,并且在日常的細節里找到了詩意。
談起詩歌,楊克精神抖擻。原來一直以為詩歌的“民間立場”是個很難界定的概念,但當楊克洋洋灑灑地鋪展他的想法的時候,我們漸漸感到,這里敘說的不僅僅是新的詩歌觀念,甚至涉及到哲學視角的轉變。也許“民間立場”的發生和叛逆“官方立場”與已經形成模式的詩歌話語權威有關,但它最后所觸及的是根深蒂固于人們心中的固有的生存觀念。形而上的精神目的和與之相關的英雄主義、理想觀念、對世界終極標準的求索、無法擺脫的悲劇情懷都在“民間立場”中被消解得灰飛煙滅。
印象里的楊克總是慢悠悠的和氣謙讓,所以一直想象不出來他是怎樣和一些詩界朋友鬧出“盤峰論爭”的,但當他氣勢奪人地談論他的詩歌主張的時候,就知道那場論爭不會有假了。至于楊克要讓詩歌進發出“動物兇猛”的承受骯臟的力量,雖然還帶著許多叛逆的意氣,但卻實實在在地給了他更寬廣的接受力。《中國新詩年鑒》的宗旨就是容納中國詩歌中一切活躍的新鮮的成分,雖然理想狀態是不能完全達到的,但這種標準的本身就有一種非同以往的意義,幾十年后,我們會發現,《中國新詩年鑒》在真實記錄中國詩歌史方面有著怎樣的價值,那時,再來回顧評價今天的詩歌,許多素材該都從其中尋找吧。
楊克的臉上已經有了紅色,他沉浸在他的思想里,語言追趕著思維,所以他的語速異常地快,插話已是不太可能。
活得有趣快樂即成功
在北京訪學的時候,楊克在校園里自報家門的話,讓好些學生都知道他是寫什么的,他笑笑說在京城寫作的人自我感覺比廣州良好。可是楊克還是覺得不自在。京城的人用對待傳統詩人的態度來對待楊克,給了他精英詩人的環境,這讓楊克有被誤解、被強行塑造的感覺。
在廣州,楊克發現很少有人認識他了。有一次,他把名片遞給一個中山大學的人,那人馬上說:“楊先生,你寫上你的工作單位,好吧?不然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還有一次,一個學生叫住他,說:“楊克,你知道嗎?你的詩歌主張會放出一大批小市民。”楊克只好說:“是,有這種可能。”雖然這樣,楊克卻舒服起來。他又回到了民間。還是那句話,詩人首先是個人。
楊克有一種很平等的價值觀念,他認為詩人寫一句好詩而獲得的快感,和商人掙到很多錢或者體力工人干活出了一身汗而身輕氣爽的快感是一樣的,所以他把人也看得平等。職業或者活法只是人對自己方式的選擇,而不管以哪條路走完人生,生活的價值都在于享受生命的快樂,換句話說,活得有趣快樂即成功,在這點上,國王與乞丐平等,詩人與非詩人一致。詩歌的最終落足點應該是生存本身,而不是被線性思維引領的生存以外的東西,詩人應該恢復為“人本身”,而不是被理想主義異化的非人。為什么要張揚詩歌的直覺美和詩性快感呢?因為這些真實的和生活息息相關。
如今楊克有太多的事業要做,他要編有思想價值的書籍;要繼續敘說他“民間立場”的詩歌主張,還要繼續寫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