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布朗/文
翠竹/編譯
泰坦尼克號最后一名美國生還者莉蓮·阿斯普倫德今年5月去世了,享年99歲;另外兩名仍在世的幸存者現居英國,但她們事發時分別只有10個月和9個星期大,對事件毫無印象。隨著阿斯普倫德的去世,人們再也無法對這起災難取得第一手資料了。
阿斯普倫德一生保持低調,回避各界注目,多次拒絕報界要她回憶災難見聞所支付的巨額報酬,甚至拍照也不肯,只曾在數年前與《華盛頓郵報》的記者談及此事。
莉蓮·阿斯普倫德一生都在努力忘記這個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記得的事情。
1912年4月11日,英國南安普頓,當阿斯普倫德一家人登上泰坦尼克號三等艙,準備回到祖國美國時,莉蓮5歲半。
4天后,船撞上了冰山,712名乘客及船員生還,1500人隨船沉沒在北大西洋,其中包括莉蓮的父親和她的三個哥哥,莉蓮和她母親以及3歲的幼弟活了下來。
我是在一次整理關于泰坦尼克號的新聞資料時知道莉蓮·阿斯普倫德的,發現她就住在馬薩諸塞州的法明漢,于是我給她寫了一封信。雖然很久以前莉蓮·阿斯普倫德就拒絕了一切見面或采訪請求,我卻很意外地接到了她的律師馬洛夫的電話。馬洛夫想知道他年邁的顧客能否從與我的會面中得到報酬。莉蓮曾在一家保險公司任職,有一份退休金供她的晚年生活,但現在馬洛夫擔心這份退休金維持不了多久,所以想補充點錢。
我和《華盛頓郵報》不能給她任何報酬,但我還是積極地為馬洛夫出謀劃策,尋找資金來源。數次電話接觸后,馬洛夫告訴我可以拜訪莉蓮,前提是不允許提及泰坦尼克號的任何事宜,我同意了。
第一次拜訪,我帶著13歲的兒子威爾,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把我們迎進屋,她是負責照顧莉蓮的。我和威爾看見一個很小的女人躺在床上,她穿著一件粉紅的睡衣。威爾把我們帶去的百合花送給她,她很高興。莉蓮很喜歡植物,我們的談話便從園藝開始了。
“我的祖父母在瑞典有一個農場,那兒有很多動物和莊稼,我非常喜歡那里的生活。”
“你是在那兒出生的嗎?”我問道。
“不,那時我祖父母經營農場好像遇到了困難,他們寫信給我爸爸要他去幫忙,于是我們全家從美國搬了過去,那時我只有8個月大。”
“直到幾年后爸爸決定帶我們回家,結果他們永遠消失在了海上。”
但她隨即又轉換了話題,東拉西扯一番后,她突然對威爾說:“你很像我的一個哥哥,他們都是漂亮的男孩子。”
我興奮地等待著她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我記得從小爸爸就很喜歡把我扛在他的肩上,直到我5歲時,他還是常常扛著我。”
一年后的復活節,我和威爾再次來到莉蓮的家。那是一個晴朗的3月天,莉蓮還是躺在床上,仿佛與一年前沒有任何變化。這一次我們又談到了她在瑞典度過的童年時光。她說她媽媽本想留在瑞典,但她爸爸認為美國的教育更先進,對孩子們好,所以堅持回美國。就這樣,他們登上了泰坦尼克號。
“它真的很大,而且剛油漆完畢,我記得很討厭那股新鮮油漆的味道。”她接著回憶到最后那個早晨,媽媽買了咖啡和糕點做早餐,爸爸卻說:“讓莉蓮先吃吧。”
講到這里莉蓮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繼續道:“人們常說到了天堂就能看見他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那件事沒發生的話,我會有一個很大的家庭。”她并沒指明“那件事”是什么事,我也不想說破,只是問她還記不記得別的什么。
“爸爸把我放到救生艇上,媽媽說寧愿留下來和他在一起,但爸爸說孩子們需要有人照顧。媽媽只好抱著弟弟坐上救生艇,并把我放在兩膝之間,想讓我暖和點,那天刺骨的冷。”
回憶讓90多歲的莉蓮十分疲憊與憂傷,那天最后她說到:“我已經活得太久了,是該離開了,把位置讓給別人。”
去年復活節,我第三次拜訪了莉蓮。這一次我的兒子沒有同去。
這一次莉蓮坐在一把扶手椅里,我們的話題還是從童年開始,從瑞典開始。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問我:“你知道泰坦尼克號嗎?”沒等我回答,她又接著說:“爸爸曾對我說:‘我們就要乘這艘船回美國去’。于是發生了那件事,我永遠失去了他。當人們找到他時他還活著,但沒多久還是死了。”
我以前從沒聽說過這個細節。禁門似乎就要打開,我問她是否記得她爸爸最后站在甲板上的樣子,她說:“沒有,那時我已經看不見他了。”“那當時你還聽到些什么呢?”“我不記得了,那時我才5歲。媽媽一直希望我能忘掉那一切,我想她是對的。”
馬洛夫的手輕輕放到了我的肩上,我知道自己只能再問一個問題了。
“你還記得親眼目睹船沉的情景嗎?”
“是的,我記得,就像一幢大樓倒塌一般。我實在想忘記的,想把一切都忘記,但人們總是不斷地提醒我。”
今年復活節我第四次去看莉蓮,馬洛夫告訴我她剛在醫院住了三個星期回到家里,“她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沒法和你交談。”
三個星期后,莉蓮去世了。
“泰坦尼克號目擊者”這一章已經永遠地翻了過去。
隨著這一災難的真實歷史視角的失去,我們是否該問自己這樣的問題:為什么我們對泰坦尼克號如此著迷?
它的沉沒標志著19世紀的結束,20世紀的開始;生還者的資料——62%一等艙乘客,41%二等艙,三等艙只有26%——展示了再多的個人英雄主義故事也無法掩蓋的社會等級不公的殘酷事實。它的沉沒真正督促我們的世界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平等的時代。
它還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心理測試的具體場景,我們會問,若自己處在當時的情形會怎樣做:是像伊士曼(泰坦尼克號制造投資商)那樣,當還有婦女和孩子留在甲板上時,自己踏上最后一艘救生艇?還是像當時美國最富有的人之一史特勞斯夫婦(世界上最大百貨公司梅西百貨的老板)那樣,自愿留在船上?
它當然還是一項重要的娛樂資源。關于它的暢銷書有850部之多;1997年的電影《泰坦尼克號》在美國的凈利潤是600萬美元,在全世界是18億美元。
如今互聯網的發達更讓關于它的任何一點資料都可以滋生、壯大。可是當坐在全世界各地鍵盤前的人們還在孜孜不倦地談論一個世紀前的那次事件時,真正能對它說出點真資料的那個人卻始終選擇沉默。
是該向它和他們永遠說再見了。
[編譯自美國《華盛頓郵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