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狗年。我的一生與狗年十分有緣:1971年我初中畢業到云南生產建設兵團支邊時,是狗年;從云南回到了成都,生我兒子那年,也是狗年。
兒子特別喜歡狗。小時候,看見別人家養的小狗,總是駐足不愿離開。我老婆對他說,兒子啊,你好好學習,等你小學畢業時,我們也給你買一只。兒子12歲到狗年時小學畢業了,正該“小升初”。成都的“小升初”戰斗不亞于升大學,但兒子的成績不太理想。在我們忐忑等待兒子能分到什么中學之時,我們想還是應該履行諾言,給兒子買一條狗。
巧的是同事李阿姨家的三色西施犬正好下了六只小狗崽,她一定要送我們一只。那天,兒子和他媽媽去了,一到李阿姨家,這些狗崽子們就圍著他們又叫又跳,只有一只小花狗躲在一旁,怯生生地看著他們,好像它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兒子指著它說:“媽,我們就要它吧。”李阿姨蹲下來,伸開她的雙臂對那只小狗親切地說:“花豬,過來。”它乖乖地走了過來,李阿姨把它輕輕地抱起來,撫摸著它的頭,然后遞給兒子說:“華華,你要養它,就要好好地愛它!”這樣,一只小狗就來到了我們家。
回到家里,老婆進門就對兒子說:“華華,給它取個名字吧,我們以后好叫它。”兒子偏著頭想了想說:“我最喜歡米老鼠、唐老鴨,還有果菲狗,我們就叫它菲菲吧!”從此,我們家又有了一個新成員,就是小狗菲菲!
第一天的晚餐,我給菲菲做的兔肉飯,它吃得十分香甜,我得意地說:“菲菲,味道肯定不錯,一定比李阿姨的飯好吃。”菲菲搖搖尾巴,好像聽懂了一樣。到了晚上,我們把菲菲關在籠子里。天黑了,它開始想媽媽,想那些兄弟姊妹了,就使勁兒叫,我們誰也不理它,叫累了,它也慢慢睡著了。
為了養好菲菲,我第二天專門去買了一本關于養狗的書。并煞有介事地給老婆和兒子講:“狗要養得好,不能讓它吃得太多。早餐只能喝點牛奶,中餐吃點狗餅,晚上才能吃一頓正餐。而且,每周還得餓它一天。”菲菲在一旁瞪著眼睛望著我,似乎它什么都能聽懂,黑黑的眼睛好像在說:“你講的一日三餐我還能接受,但每周餓我一天我可不干!”
兒子升初中的通知單終于來了,分到了成都最好的中學“石室中學”,我們欣喜若狂,老婆沖過去摟著菲菲使勁親,說:“菲菲,一定是你給華華帶來了‘狗運’!”
此后,菲菲真正成了我們家里的寵物,一周又一周過去了,原先每周餓它一天的計劃落空了,說實話,我們從沒舍得餓過它。它也一點不客氣,一到吃飯時,它就坐在我們身邊,你不給它吃,它就用前爪輕輕地抓你,告訴你要給它分一點。正好我們不吃的肥肉、豬皮,兒子不愛吃的白菜、茄子和剩飯,它都通通笑納。我常感嘆:“菲菲,我們在云南支邊時有你吃得這么好,可能還會給社會主義多挖幾鋤頭,好好修理修理地球!”
菲菲不愛吃海鮮。有一次,我們從“菜根香”館子帶回來的“泡椒炒墨魚仔”忘記了收進冰箱,我們不在家時,菲菲就悄悄地從茶幾上偷下來,把泡椒吃了,墨魚仔一個都沒動!老婆回來發現了,呵斥它說:“菲菲,是不是你干的?”它就像知道錯了一樣,立即轉身埋著頭一言不發地悄悄走到兒子房間的沙發下面躲起來。我說:“你這條傻狗,咋個不曉得吃墨魚嘛,劃不來。”兒子護著它說:“咋個傻嘛,它還不是我們四川的狗嘛!”
可能是它太貪吃了,有一天終于吃壞了肚子,什么也吃不下了,連喝水都困難!這可把我們急壞了,我騎著自行車,帶著它到處去看醫生。可是,醫生也沒有辦法,菲菲還是接連幾天不吃不喝的。我們都失望了,再也不帶它去看醫生了。
每天,我還是把水和做好的飯放在它身旁,但它一點也吃不下!后來,我就扳開它的嘴,給它亂灌些什么人吃的藥水和葡萄糖液維持生命。它晚上睡不著,也像人一樣哼著。老婆就起來抱著它,輕輕地撫摸它的背。第五天,菲菲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但只要我們下班或者兒子放學回家,它還是趴在沙發上豎起尾巴,對我們輕輕地搖。兒子立即丟下書包,跑到菲菲面前,撫摸著它的頭,拿出糖果對它說:“菲菲,吃點嘛!這是我最愛吃的巧克力!”
一直到第七天,菲菲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好像是覺得有點口渴,走到水盤邊開始喝水,我們一家人都驚奇地叫起來,我趕快就去給它切牛肝煮稀飯,肯定是我們全家真誠的關愛讓它逃過了這次劫難。
從此以后,菲菲除偶爾拉拉肚子外,再沒有生過大病。它給我們這個小家帶來了很多歡樂。每天清晨,當兒子還在蒙頭大睡的時候,老婆和我就起床了,給兒子做好了早飯,老婆就告訴它:“菲菲,去叫哥哥起床了!”它立即跳上兒子的床,用小舌頭輕輕地添著兒子的臉,把他叫醒。每天下午,我們下班,兒子放學回來踏進家門,無論外面發生了什么事情,哪怕你滿臉不高興,它都會興奮地銜著拖鞋撲向你。送報的楊大爺每次送報都愛把報紙從門縫下塞進來,我只要一聲命令“菲菲,拿報紙”,它就會立即沖過去,用嘴銜著報紙搖著尾巴把報紙給我拿過來。有時,兒子在學校犯了錯誤,被老師批評、罰站;回到家里,老婆免不了還會罵他一頓,兒子常常把自己關在小房間里落淚,菲菲便會跑進去靜靜地守候在他的身旁,陪他度過那委屈心碎的夜晚。
菲菲不算漂亮,但長著一雙仿佛可以說話的黝黑大眼睛。我的朋友別洪常到我們家來玩,他可能也與狗有緣,無論是我們談話還是吃飯,菲菲都愛蹲在他的旁邊,睜著大眼睛看著他。別洪總是對菲菲說:“菲菲,你不要看我嘛,我簡直受不了!”他對菲菲的評價是:“你們菲菲除了不會說話,它好像是啥子都懂。”
菲菲的確不是光耍不干活路的“耍哥子”狗,還真能干點“大事”。一次家中跑來一只耗子,一連幾天搞得我們束手無策。雖說狗咬耗子多管閑事,可我在百般無奈之下還是對菲菲下了命令:“菲菲,你能不能管一下那個耗子嘛!”果然,第三天下班回家打開家門,就看見菲菲非常得意地用嘴叼著那只死耗子。
還有一次更能干。一天我下班回家,一手提著雞蛋和菜,一手夾著公文包,到了家門口順手把公文包放在門邊摸鑰匙開門,菲菲像往常一樣銜著拖鞋來迎接我,我隨手就把門關上了,一邊換拖鞋一邊拍拍它的頭表示獎勵。此時,菲菲不像往常一樣殷勤地搖尾撒歡,而是對著門不停地叫,我先是愣了幾秒鐘,突然想起公文包還放在外面,里面還有一個月的工資。我大驚失色,立即打開門,外面一個自稱是搞推銷的小伙子正在翻我的包,我馬上把包搶過來,還好,什么都沒丟。是菲菲的聰明避免了我們一場家庭糾紛。
兒子特別喜歡抓菲菲的毛,拉它的尾巴,用手指輕輕地挖它眼角上的眼垢,檢查它的耳朵,弄得它癢癢的,很不舒服,但菲菲還是最喜歡睡在兒子的腳邊。好像這樣它就可以聆聽兒子的心事,共享他夢中的小秘密。如今,兒子已在北京讀到了研究生,只要放假回來,無論多晚回家,他只要叫一聲:“菲菲,過來!”菲菲立即就會跑到他身旁,兩個就抱頭睡在一起了。
12年過去了,又是一個狗年,菲菲已經是12歲,相當于人到了80歲的年齡!我們早已把它當成家庭的一員,樓上樓下的鄰居都改口叫它菲大爺了。雖說現在它又老又胖,腰圍到了一尺九寸五,比我們單位上小巧玲瓏的廖小姐的腰還粗一寸半;而且開始掉毛,聽覺也不如以前,睡覺時鼾聲如雷;因為胖,上個星期還差點睡死過去,但它還是力保自己的“晚節”。去年我們院子又增添了一條叫豆豆的“女”狗,這條“女”狗發情時就來找菲菲,在它身邊百般挑逗,賣弄風騷,但菲菲目不斜視,正襟危坐,根本不動情!單位上的人都夸它說:“菲菲,對了的,坐懷不亂,比隔壁那個當官的穩得起!”
前幾天,我聽說它的同胞兄弟“波波”去年被它的主人送到醫院去“安樂死”了,這使我想起了一篇老外寫的叫《狗的自白》的小文章,文中講的就是一條老狗臨終前給小主人留下的遺言:
“……這天陽光燦爛,我們一起坐上了汽車,我期待著這是一次愉快的郊游,但車到了一家醫院門口停下來了。你爸爸抱著我,一個漂亮的女醫生走了出來,你爸爸把我遞給她說:‘我知道你們一定可以給它找到一個好的歸宿。’我明白了,這是所有的老犬都最終會走的路,這一天終于來臨了。
你們慢慢地走了,我望著你們的背影開始嗚咽起來。你不時回頭望著我。醫生抱著我走過長廊,走進一間異常寂靜的小屋,她把我放在一張桌子上,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然后熟練地給我的腳套上止血帶。我也輕輕地添著她的手,像過去你在悲傷時我安慰你一樣。
她接著把針頭刺入我的血管,一陣刺疼以后,一股冰涼的感覺傳遍我的全身,我的頭開始眩暈,感到疲倦了,我看著她的眼睛,對她說:‘你們怎么可以這樣呢?’她好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一邊撫摸著我一邊喃喃地安慰說:‘不要難過,你會去一個充滿愛和光明的地方,在那里,你不會被遺棄,被冷落,那是一個我們人人都將要去的地方!’
我的眼淚流了出來,但我還是盡我的最后力氣,豎起尾巴對她輕輕地搖著。我看見天使在向我招手,我馬上要走了!我想讓她轉告你們:我愛你,也愛你們全家,我會永遠懷念你們!我希望你們生命中的每一個人都能像我一樣的忠誠!永別了,我最愛的主人!”
那次,我們全家一起讀這篇文章。老婆讀完后已是滿臉哭痕,兒子眼睛里噙著眼淚,他一抬頭,臉上也滾出一滴晶亮的淚花!真不敢想象菲菲離開我們的那一天。
(責編鄭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