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覆后的家庭

我的一位朋友終于從第三者正式轉任為“妻子”。兩年多了，她的笑容竟是愈來愈難得，疲倦的神情總是不斷在她眼底浮現。

她和已經有妻有子的男友維持了兩年多的地下情，那時候，每次見到她，總覺得她好開心，好亢奮。她以無與倫比的耐心和信心，等待著男友早早離開原來的家庭；她對男友的女兒也顯現出某種特別的溫柔，以至于，到后來甚至連這正在桀驁不馴青春期的女孩都投向了她。終于，我的朋友如愿以償成為別人的妻子，她的情人和原來的妻子離婚，娶了她。之后，她總是悉心裝扮自己、打點生活，以一種非常美麗的、周到的女主人姿態，周旋在先生的家庭朋友之間。她真是用心得沒話說。因此，先生的家人，就算原來是站在前妻那邊的，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的出軌、變心，恐怕是有點道理的啊，大家都站在我的朋友這一邊了。想想，真是不容易啊。

她在人前是那么的好強，有條不紊而且柔情似水。在我面前，她卻忍不住地說，好累，好累，好累啊。和先生真正成了—家之后，她再沒有約會的感覺，從前，每次和男友見面都是匆匆又匆匆，千般纏綿、萬般不舍，心情卻特別甜蜜；現在——想見多長有多長，就是不值錢。

從前對男友的女兒有—分好，小女孩就驚喜且感激，男友的家人也覺得我這朋友真是厚道又懂事，如今，什么都理所當然了，再也沒有人感激。最難熬的是，他們這一對父女和前妻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根本是藕斷絲連。前妻的媽媽過八十大壽，前妻竟然要他們父女同行祝壽，而我的朋友卻不能多說什么，畢竟她一直扮演著一個“智慧獨立的都市女子”，怎能擾亂別人既定的人倫譜系呢。畢竟，她奪人之夫，理虧得多，又怎能那么小器吶。

那小女孩，就要考大學了，先生和前妻、孩子，像是組成了某個秘密社團一般，一起對抗著一樁她無法參與的革命，這三個人整天討論考試，而我的朋友，被晾到一邊，沮喪極了。到這個時候，她才了解，這對夫妻十五年來的婚姻，十五年的朝夕相處，并不是她和男人火熱的愛情，所能夠取代的。尤其，這對夫妻間，還有個孩子，—個極需父母全神貫注的、青春期的孩子，這樣的孩子，是一對感情再怎么冷淡的夫妻，也必然要互動的觸媒。對此，我的朋友完全無能為力。再怎么相愛，她還是出現得晚了些。

頭一次，我看見她在這段關系里流淚了。在她因為愛情而受盡議論與討伐的時候，她并沒有放棄希望，她的愛情反而因此愈挫愈勇；在她的男人始終不能給她一個妥帖承諾的時候，她并沒有后退，她的人生反而因此而有了改變的盼望。

如今，她已如愿擺脫了第三者的身份，她已如愿和心愛的男人在一起，組成了向往已久的家庭。然而，她卻發現自己有苦難言，所有尋常夫妻生活里都存在的不快樂和小情緒，她都不能說，不能談，不能訴苦。

從一開始，我的朋友就失去了任何抱怨的正當性。

而我知道，其實，那男人心里也是苦的，毀了一個家庭又重新建立一個同樣問題重重的家庭……他覺得，人生不過是愚不可及的重復、再重復而已。

而愛情，尤其是重復之中的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