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票兒

“他娘的，得干一把，弄點兒錢。”

“嗯哪，沒錢回老家，臉上沒光。”

“干啥值呢？綁票行不？對對，就綁票。”

“嗯哪，綁票比劫道弄錢多。”

臘月二十那天晚晌，北風吼得急，破棉絮樣兒的雪花漫天飛舞。洗車工大貴和二蛋子躲進灑氣露風的狗食館里喝酒。劣質白酒散發出噎死人的氣味，像兌了水的農藥。大貴臉漲得通紅，不是酒的作用，是被他脫口而出的念頭所感動，眼珠也明晃晃的。二蛋子醉了，尿褲兜子里，順著褲腿流出來。他指著水泥地上逐漸擴張的尿漬，說：貴哥，你瞅你瞅，俺尿了。大貴輕蔑地撒撇嘴：沒出息，俺綁票不帶你。二蛋子梗著脖子強詞奪理：俺不是嚇尿的，俺是露酒。俺特能露酒，喝一斤，能露出二斤的尿水。大貴不信：瞅你能的，俺們接著喝，有能耐你發尿水把飯館淹嘍。

又喝過一陣兒，二蛋子不露酒了，再次提起綁票的事：貴哥，真去綁票兒么。你琢磨出綁誰嗎？大貴說：綁就綁俺的女老板，上回她發俺的工錢用假票。100元假票！找她她不認，還罵俺。就憑這，該綁她。

二蛋子想象一會兒，說：綁那個娘們兒？又高又胖比俺倆壯，不好弄。大貴就說：要不就綁她家的麗麗。她最疼麗麗，就肯出錢。

“咋綁？”

“你不用管，俺綁，你盯著收錢。”

“咋收錢？”

“俺拿電話約她出來送，你管接著就行。”

“公安跟來咋辦？”

“俺有法，公安跟不來。”

“……收了錢，麗麗哪？”

“撕票！做了麗麗。”

“貴哥，你真狠。”

“不是俺們狠，是俺老板狠。誰叫她白白坑俺100塊錢，俺就要殺麗麗解恨。”

“瞅哇，瞅哇，我又露酒哩。”

大貴忽然心煩，推推二蛋子說，去，到對過泡腳房把你姐叫來陪我。陪我喝酒。他摸摸口袋，摸出十塊錢：我給她錢，真票。

二蛋子抓了錢，風一般跑出飯館。不一會兒，帶他姐姐進來。二蛋子他姐滿打滿算不到二十歲，矮篤篤的，挺胖、挺白。二蛋子他姐坐大貴對面，大咧咧地說：貴哥，聽說你帶俺弟弟干筆大買賣，可得算俺一份。大貴呲著大門牙，說：帶你，帶你，有錢大家賺，有財一起發嘛。綁了麗麗就藏你們泡腳房，由你看著。二蛋子他姐高興起來，一扭屁股坐到大貴大腿上，舉著酒杯往他嘴里喂：錢咋分？三一三十一行不？大貴的手很不老實地伸進她的衣服里，上下左右地摸，嘴往酒杯前湊：依你，說平分，就平分。

二蛋子他姐秀云不大相信大貴能干一把大事，傻呵呵的一個窮光棍兒，光能

講鬼故事，啥都不會。吃過晌午飯，常常是“香飄四季”足療房最冷清的時候。秀云和足療房其他姐妹坐在魚缸后邊的沙發里，叼著煙卷，賭紙牌。這時，大貴影子一般溜進來，插入她們中間，抓起不管誰的煙卷就抽。老板不叫點燈，前廳幽暗，只有魚缸里面的紫外線燈光亮著微弱的光，一條金龍魚在里頭悠閑地游。

暗影里的大貴身上冒出一股汽油味兒，比煙卷還嗆人。“姚妹子、紅妹子、秀妹子，你們趕緊拾牌，俺講鬼故事啦，今兒個的鬼故事比昨個兒的嚇人。”秀云知道大貴的鬼故事不嚇人，都是瞎編亂湊的，姚玲、小紅她們能裝蒜，搖著大貴的胳臂嚷嚷：“貴哥呀，你可不許再講嚇人的，昨個兒鬼故事嚇得我們整宿沒敢合眼，唉喲，一迷瞪就瞧見窗戶那兒立個影子，披頭散發，舌頭吐老長。”大貴呵呵樂，美得嘴紋撇老長，“那換個不嚇人的？”姚玲就撒嬌：“不行，鬼故事不嚇人，還成個啥？成了不男不女的‘二一子’啦。”小紅捂耳朵，搖腦袋，尖著嗓門叫：“俺不聽，不聽。白天讓一個個神頭鬼臉的老爺們鼓弄，晚晌叫鬼嚇唬，俺受不了。”大貴偷偷揣起一盒放茶幾上的煙卷塞進口袋，說：“瞧瞧，你倆意見不統一咋辦。算啦，俺回去歇歇吧。”小紅不讓走，說：“貴哥，你講黃笑話行不？”大貴說：“你們天摸天干真黃的，還聽俺講假黃的干嘛。”秀云在一旁偷著笑。亂哄哄鬧過一場，大貴覺著上工的時間到了，起身就走。秀云緊跟著追出來。

“貴哥，你慌個啥，又沒人逮你抓你。”

“俺該上工啦。晚點兒，挨那女老板罵。”

“昨晚晌答應的事，你忘脖子后頭了？”

“啥呀？”

“嘿嘿，瞧你們男人，喝酒時吹牛X說大話，醒了酒就不認賬。”

“哦，你說綁票哇。秀妹子，你等著，哪天俺準綁來。把你們泡腳房后頭放亂七八糟東西的屋子騰塊地，好藏麗麗。”

“哪天呀？”秀云一步不離地問。

“過了初一，過不了十五。”大貴許下模棱兩可的愿，先溜跑了。

初一指哪天，十五又指哪天？反正大貴說話沒眨眼，備不住是真的。秀云望著他消失街口的身影，癡癡地想。

二蛋子捂著臉來找大貴的時候，大貴正給個胖男人擦車。那胖男人穿件鮮紅的防寒服，圍著圍脖兒，打著手機，肥實的屁股正沖著大貴的臉。大貴沒留意胖男人的屁股近在咫尺，滿頭大汗地擦那輛紅夏利。“噗”地一聲，大貴聞到一股臭哄哄的味兒。大貴納悶臭味從哪兒來的，胖男人扭身躬下腰問他：“臭吧？昨天吃的東西不消化。”大貴明白他聞到的是個屁，在心里頭恨恨地罵：狗娘養的，老子宰了你！

這時，二蛋子氣喘吁吁跑過來，打老遠就喊：“貴哥，貴哥，俺挨打啦，俺吃大虧哩。”聲音拖著長長的哭腔。大貴窩了一肚子火，正好沖二蛋子撒：“嚎個啥？你。沒瞧俺正忙著哪。”二蛋子不嚎了，蔫兒著氣等大貴擦完車，瞅著大貴沖開車遠走的胖男人罵了句：“操你娘的，城里人沒個好東西！”

“嗯哪，城里人都壞。”二蛋子順音搭腔。

“你咋啦？”

“早上吃早點，早點鋪的老板打俺臉。”二蛋子松開手，左臉龐腫得像發面餑餑那么高，上面印著五個紅手印。“貴哥，你得替俺出這口氣。”

給你出氣，俺還窩口氣沒地界出呢。“你找俺干啥，俺管不著。”

二蛋子說：“你就得管。俺姐跟你睡過覺，你是俺姐夫，不找你找誰？”

大貴心頭的火躥起來：“你姐跟那么多人睡過覺，憑啥光找俺自個兒？”

二蛋子的理由挺充足：“俺姐跟那些人睡覺是為唬弄錢，跟你睡覺是真心真意。”一句話說得大貴沒了辭。他撫摸二蛋子紅腫的臉，語氣軟下來：“他們干啥打你？”二蛋子的淚珠噗哧哧掉：“早上俺和小六子到前進街口那家早點鋪喝豆腐腦，吃完往外走，老板追出來管俺們要錢。俺說給哩，給老板娘哩。他不聽，抄手就打俺倆耳刮子，還要打小六子。小六子賊，頭前跑了，光剩俺自個兒挨打。那老板娘也不是玩藝兒，她明明收了俺的錢，站旁邊不給俺作證明。”大貴用手戳他心口窩，問：“真給哩？”二蛋子急赤白臉說：“真給哩，不信你去問小六子。”大貴信，信了心里就發虛。哪敢找城里人講理，這里是城里人的天下。二蛋子不依不饒：“姐夫，俺的事你得管，俺領你去揍他們的耳刮子。”大貴從褲兜掏出昨天從泡腳房偷來的煙卷，掏出一根兒給二蛋子，拉他坐便道芽子上，說：“可甭亂叫姐夫，俺怕折壽。這口氣俺替你出，保準出。等俺們綁了女老板的寶貝兒，拿到錢，雇人揍那賣早點的。”二蛋子手握成個拳頭，兇巴巴地說：“對，先要那男的一條腿，再要他娘們兒一條胳臂。貴哥，哪天去綁麗麗？”

大貴琢磨老半天，抽完兩根煙卷，才說：“明兒吧，明天俺一個人去。”

轉天，大貴真把麗麗綁了來，呼呼地睡在他懷里。秀云揭開蓋著的小毛毯，驚地叫起來：“呀，長得真漂亮。麗麗幾歲？”大貴說：“麗麗剛兩歲，女老板愛著哪，當寶兒。”秀云問：“咋睡著了？”“俺給麗麗灌了安眠藥，費老勁了。”大貴連毛毯和裹著麗麗往秀云懷里一推，說：“都交你！下一步俺跟二蛋子琢磨咋訛到錢。”

又在那間撒氣露風的飯館角落，大貴跟二蛋子研究敲詐女老板的錢。

兩人先都自己把自己灌個濫醉，二蛋子又露酒，尿水從褲腿流出來，濕了一大片水泥地。大貴惱他：瞧你，光露酒，又騷又臭，比昨個兒那胖人放的屁還臭。去去，到外邊撒去。二蛋子賴著不去，說：貴哥，你不叫俺去接錢，俺就不露酒，不熏你。大貴窺透他的心思，說：沒出息，膽小就別想弄錢。當俺傻呀，綁票、接錢全俺一個人干。你擎現成，想得倒美。二蛋子理虧，想起他姐姐秀云，說：誰讓你是俺姐夫呢。大貴趕緊甩開二蛋子攀繞他的胳臂，說：可別。俺不是你姐夫。你姐壓根就沒拿俺當你姐夫，每次睡覺她都管我要錢。二蛋子騰地跳起來，說：貴哥，俺這就去叫俺姐，要她陪你不要錢。二蛋子一陣風似地跑出去，不大工夫把他姐姐拽了來。

秀云坐到大貴的懷里，怨聲怨氣地數落大貴：貴哥，說話講良心。俺哪次管你多要過錢？昧著良心可得不到好報應。大貴的氣癟了一半，然后悶頭灌酒，灌了大半茶杯下肚，就哭起來。“嗚嗚”地哭，像火車拉笛兒。秀云連忙拿面巾紙擦干他川流不息的鼻涕和眼淚：瞧瞧，灌那么多貓尿干啥，耽誤了正經事。她越這么說，大貴哭的更厲害。秀云哄孩子似地哄他：得啦，得啦，我的寶貝。別哭，別哭，有難事就說，妹子幫你。大貴停歇了哭嚎，抽噎噎地說：秀妹子，哥的命苦哇！打小沒人待見、沒人疼。如今綁票犯下大罪，明天接錢再叫公安逮著，俺準得蹲大獄，連個往大獄送飯的人都沒有哇——嗚——。秀云心里發酸，五尺高的漢子趴她懷里哭，咋不讓人心疼。一股豪情涌上來，她拍拍彈性很強的胸脯對大貴說：貴哥，別哭，別哭啊。聽俺說，你真有一天蹲了大獄，妹子給你送飯去！大貴真的不哭了，睜著淚眼朦朧，問：你說話算數？秀云說：俺秀云雖說是泡腳房的小姐嘛，但說話砸坑，決不反悔。不光給你送飯，你蹲多久，妹子等你多久。

大貴還是不放心，又往深里頭試探：俺要是被槍斃了哪？秀云說：俺抱著你的骨灰盒守一輩子！秀云的話，真感動了大貴，盡管他明明知道秀云的話沒一句是真的，做小姐的要是說真話、動真情，那是自個兒刨坑埋自個兒。但秀云的假話說得跟真的一樣，比真話還好聽，所以，他高高挺起胸脯，說：憑妹子這句話，明天俺自個兒去拿錢！

接下來關于敲詐多少錢，仨人發生了爭執。秀云說三千，錢要得少，危險就小，二蛋子說三萬，他要分到一萬塊回老家說媳婦。秀云不同意，罵她弟弟貪，人一貪就要倒大霉。最后，大貴決定要六千，一人兩千，不打架。定準錢數，接著又研究怎么打電話、怎么去拿錢？如果女老板報警咋辦？這都是要命的問題，誰也拿不準主意。大貴光悶頭抽煙，一聲不吭。二蛋子他姐就急，搖晃他臂膀說：貴哥，事到臨頭你倒是拿個準主意呀！大貴也急：俺這不在想嘛。二蛋子在一邊瞎嘟囔：日頭都快落山了，再不琢磨出來，白耽誤俺姐一天沒掙上錢。一句話拱火了大貴，他霍地躥起來，踢了二蛋子一跟頭：催啥，催俺早死啊？！秀云趕緊護住弟弟，瞪著眼跟大貴吵：貴哥，你這就不對。大丈夫做事，一桿子戳到底。拿自己人撒氣發火頂啥用，有本事拿主意。

大貴跟二蛋子他姐沒脾氣，“俺惹不起你們姐倆。這么著，俺明天給女老板打電話，就說綁了麗麗，叫她準備拿錢贖。這事不能拖，一拖準砸鍋。就定明天晚晌交錢，錢到手，俺給你們打電話，你們按照俺說的地點把麗麗放了。如果她耍賴不給錢，你們也聽俺的電話，立刻撕票。要命別留后患！”秀云擔心另一件事，說：“那女老板報警咋辦？公安還不逮你個正著？”大貴點著煙卷，喝幾口說：“這事俺琢磨過了，一來女老板不敢報警，她疼麗麗。二來就算她報了警，俺也有法跑，那你們就得做了麗麗，別拖累你們姐倆。”大貴的話說得秀云直掉眼淚，一頭扎進貴哥的懷。“哥，你真疼人，今兒個晚上俺陪你一宿。”大貴就笑，說：“俺可沒錢給。”秀云掄起小拳頭擂他，“臭缺德的，你贓心爛肺！。”

給女老板打電話時，大貴拽上二蛋子。二蛋子怕，大貴說：你不打叫俺打，她聽的出俺的口音。要不俺回去把麗麗放了，錢誰也落不著。二蛋子沒轍，站在街頭公共電話亭前哆嗦老半天，聽著大貴一句句教他怎么說。大貴插了電話卡，撥通女老板的手機，將聽筒遞到二蛋子手中，叮囑說：穩住神兒，別哆嗦，按俺教你的，一句別多一句別少。聽筒那邊的女老板先吱聲了：喂喂喂喂——。二蛋子背課文似地說：你們家的麗麗俺們綁了，你得拿錢贖。6000塊。你不給，俺們就撕票！那邊的女老板忽然哭泣起來：你們到底是誰，跟我有什么仇，干嗎綁我可憐的麗麗？嗚——。二蛋子舉著電話不知所措，問大貴：她哭啦，咋辦？大貴急不可耐：問她錢！二蛋子又對女老板說：6000塊行不？不許劃價。女老板平靜下來：不就6000塊錢嘛？不是問題。我現在手頭就有，怎么給你們？二蛋子照大貴的話說：今兒個晚晌八點鐘之前，錢裝個信封，放在湖北路郵局門口的郵筒里。等俺們見著錢，一定放了你的麗麗。可不許報警！女老板不放心，最后囑咐道：行，我不報警。但你們不能碰我的麗麗一根毫毛。二蛋子摁斷電話，出了一身大汗：貴哥，俺的任務完成哩。

大貴蹲便道芽子抽煙，老半天不吭聲。二蛋子挨他身邊蹲下來，問：貴哥，琢磨啥哪？是不是俺們錢要少哩？大貴嫌二蛋子羅嗦：現在不少錢的問題，是命的問題。那娘們兒報警咋辦？二蛋子說：她說不報警。大貴咧他一眼，說：你信她？她給俺的工錢還是假票吶。二蛋子擔心大貴翻車，怯怯地問：你不會不要到手的錢吧？大貴驀地站起身，撣撣衣裳的塵土，說：錢也要，命也要。晚晌俺去

拿錢，你和你姐姐等俺的電話。叫你們把麗麗放了就放，叫你們做了就做了，別含糊。二蛋子又冒汗，用襖袖擦：俺下不了手。大貴氣哼哼地撇下二蛋子，急步匆匆朝街對面走去，半道摔下一句話：你們不敢動手，就等著人家動手抓你們。街上車很多，來來往往的，像游動的一片片影子。他扯著嗓門喊：貴哥——貴哥——。可大貴已經沒了影。

夜風很烈，抽身上像密密麻麻的針往骨頭縫里扎。大貴裹緊洗車行發的防寒服，躲在湖北路郵局對面的垃圾箱后面，垃圾箱半人多高，藏后面很隱蔽。大貴已經躲了倆多鐘頭，渾身都已凍僵，再加上垃圾箱里散發的酸臭味，他忍不住想吐。晌午吃的牛肉拉面條，一次次涌到嗓子眼，他舍不得吐出來，又咽回肚子里。夜越來越沉，大街見不著個人影，只有寒風卷起碎紙和破塑料袋飛來舞去。大貴估摸十二點該過了，心想，就算女老板報了警，這大冷的天，也早把警察凍跑了。大貴從垃圾箱后邊站起，骨頭節“咯咯”直響，腳麻木得不像長在自己腿上，邁一步，險些栽倒地上。他趕忙用雙手搓腳，等血脈通了，有了知覺，才用它往對面走。

大街對面的郵箱是他的目標，他手里有根鐵絲，鐵絲能打開郵箱的鎖，取出女老板放里邊的信封，再給二蛋子他們打電話，放了麗麗。其實，他也喜歡麗麗，不想麗麗死。那是多么通人性的一條小狗啊，女老板經常牽它到洗車行來玩。它不像女老板那么嫌貧愛富，那么勢力眼，總圍大貴腿邊搖晃著尾巴叫。有時叼個包子放到大貴面前，有時孩子似地偎進大貴懷中舔他的手。大貴迷戀這樣的幸福時光，好象麗麗很拿他當親人，懂他的心思。偏偏這時，女老板會使勁拉牽繩拽走麗麗，怕大貴弄臟她心愛的狗。因此，大貴恨她。

大貴走到郵筒前，最后掃一眼四周，一切仍無動于衷，他才拿鐵絲開鎖。“嘩啦啦”掉出許多信，其中一封沒寫地址的信封就是女老板放錢的。厚厚的，沉沉的，60張一百元的票子呀。他哆嗦手撕開信封，急不可耐地抽出里面的東西！大貴驚叫一聲，信封里裝的不是錢，而是一疊硬紙片，像是從陳年老掛歷上剪下的。“狗操的，沒人性，騙俺！”他揚手一撇，花花綠綠的紙片漫天飛舞。

大貴忽然感覺周圍有動靜，一種令他毛骨悚然的動靜。他猛抬頭，見大街兩頭奔過來七八條人影，都穿著洗車行發的防寒服。這些人沒一個不熟的，他們天天和大貴一起干活，一起在背后罵女老板，今晚上他們又和女老板來抓自己。大貴知道他逃不過此劫，顯得很鎮定，他掏出手機，撥通秀云的電話，只說了一句話：趕緊把麗麗宰了……話音未落，大貴被女老板召集的人摁住了，摁得結結實實，他掙扎兩下，根本動不了窩。

女老板喘著熱氣追過來，上前給他一個大嘴巴，打得大貴兩眼冒金花：臭王八蛋，想訛老娘的錢，門兒也沒有！快說我的寶貝兒藏哪兒啦？大貴吐口血沫子，耍賴說：你的啥寶貝兒？俺不知道。女老板照他的襠踢一腳，大貴就鬼一般地嚎叫一聲。女老板說：別裝蒜，你把我的麗麗弄哪兒去了，快告訴我，要不我讓他們廢了你。大貴說：嗅，那條狗哇，在“香飄四季”泡腳房。女老板冷笑幾聲，說：哼，瞧你這鄉下“老趕兒”也沒多大膿水。小哥幾個拿他練著手，我去接我的寶貝兒。說著她徑直奔向她停路口的轎車。大貴頭上、身上落下雨點般的拳打腳踢，他一邊撐著，一邊朝女老板的背影喊：老板，你甭去哩，俺早叫人把你的麗麗燉鍋里哩！女老板剎住步子，她半信半疑。末了，伸出短粗的胳膊命令洗車的：打，你們照死給我打，明天我多發你們獎金。

女老板開車轎車飛快地趕到“香飄四季”足療房。當她下了車，沖進泡腳房玻璃門的那瞬間，她聞到一股燉狗肉的香味。她不禁呼天搶地嚎陶大哭：我的麗

麗啊，我可憐的寶貝兒啊——

作者簡介：呂舒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天津作協文學院簽約作家，曾發表4部長篇小說及中短篇小說近百篇，有的被選載和改編成為影視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