蹺娘九歲時就已是高蹺行當里的高手,能踩著四尺長的高蹺做金雞獨立和鷂子翻身等高難動作。她無論是扮上裝(小旦)、下裝(丑角)還是老生、凈末,都很到位。她時不時露一手“閃相”、“冷神”、“縮脖”等絕活,博得全場喝彩。
十歲時蹺娘已踩著八尺長的高蹺進入高蹺隊的頭蹺,扮的是撒金錢的劉海,在大家的喝彩聲中,蹺娘高高地挽起大鑲大滾的戲裝衫袖,露出一雙小手撒下一分二分的硬幣。村人把落在地上的硬幣撿起來,以備在下一場演出時再用。多年來這些硬幣沒有少過一分二分。
到了正月十五,幾個村子的高蹺隊聚集在一起進行比賽,推選出當年的蹺娘。
蹺娘長得水靈可愛,有一對會說話的眼睛。只可惜攤上了個不爭氣的酒鬼老爹,專給舉辦蹺會的會長添堵。開始舉辦高蹺會時,他把蹺娘鎖在家里。所有的人都化了妝,還等不來蹺娘,這時老爹就提出要幾瓶燒酒。高蹺會本來沒有報酬,會長只好挨家挨戶去討。大家很煩但是蹺娘的蹺腿已經加大到了八尺八寸,而且扮劉海,誰也沒有蹺娘好看。大家為了給村子爭光也就認了。
有天半夜,蹺娘老爹的酒癮犯了,就打發蹺娘去賒。蹺娘叫開了小賣部,長著幾根老虎胡須的李四,招呼蹺娘進屋拿酒。蹺娘一進屋,李四就抱住亂啃亂咬,嚇得蹺娘拼命哭叫。直到幾家鄰居出來,李四才放開了蹺娘,扔給她一瓶酒。
翻年。蹺娘又去扮撒金錢的劉海時,會長說什么也不答應了。按規矩參加高蹺會的人,尤其是扮劉海的人都該是童男童女。蹺娘不能再扮了。這是有關村子臉面的大事!
那天夜里,蹺娘離家出走了。那年她才十六歲。
在以后的八年間,高蹺會仍然舉行著,只是新選的蹺娘都是鄰村的。她們的高蹺比蹺娘十歲時踩的還矮著二寸。高蹺會沒有本村的蹺娘,大家心里都空落落的。
就在大家回想著蹺娘時,從很遠的地方來了封寫著全村人收的信,是蹺娘寫的。她要鄉親們砍兩根一丈長的白楊,陰干了打一副高蹺腿,她要在明年正月十五來踩高蹺。還說,到時她不撒分幣,她要撒十元一張的紙幣,總數有一萬元。還特別說明,誰撿到歸誰。這消息就像冬天里響起的炸雷,震得所有人都發蒙。大家醒過來趕緊去砍兩根一丈長的白楊樹。
終于過了年。
蹺娘終于來了,只是眼睛沒有過去水靈了。
綁扎終于完成了,蹺娘從包里拿出個針管子,挽起袖子在胳膊上扎上了針。在大家仰視的目光里蹺娘站起來邁開了步子,她一會兒走花綁步,一會兒走浪波步。這些高難度的動作把所有人都看傻了。
繞場第八圈就是撒金錢的時候了,本村的人連成一片人墻,把外村的人擋在圈外。雙方謾罵著,推搡著,互不相讓。
蹺娘轉到第八圈時也沒有撒錢的意思,人群開始起哄了。蹺娘似乎沒有聽見大家的喊叫,她只是站定慢慢地抬起一條腿,她要露“金雞獨立”的絕活!這可是一丈高的蹺腿啊!這時的蹺娘面若桃花,滿臉含笑。人群立時停住了吵鬧,靜得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見。
蹺娘在一丈多高的蹺腿上朝后像一棵鋸倒的樹一樣直直地倒了下去。
蹺娘平靜地躺著,腿上還綁著一丈長的高蹺腿。她的鼻子和耳朵向外流淌著她衣服一樣顏色的液體。蹺娘的眼睛閉得嚴嚴的,臉上掛著一絲滿足的笑容。
最早反應過來的是那個在人群外吸煙的司機。他擠進人群問誰是會長,指著已經斷氣的蹺娘說,這女子說她是村上請的雜技演員,車費由主辦高蹺會的會長掏。會長氣得渾身打顫,忙去翻蹺娘手里的皮包。而皮包里除了一個化妝盒和沒抽完的半包煙,就只有一巴掌大小的玩意兒,根本沒錢!
蹺娘不但沒帶來錢,每家還分攤了她的埋葬費。當天夜里,那個巴掌大小的玩意兒“嘟嘟”地響了大半夜,后來就沒聲了。第二天她爹拿著蹺娘的東西去集上換酒喝時,有人說那玩意兒叫“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