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應邀參加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舉辦的基督教文化節。在此期間,每日居住在崇基學院的校舍中,每日行走在美麗的未圓湖畔,我仿佛又回到了10年前如詩如畫的北大未名湖畔的生活。
剛到中文大學的第一天,我便發現山麓的一排大樹上包裹著一圈黃色的絲帶,周圍還寫著若干標語。我好奇地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中大的學生們正在興起“保樹運動”呢。校方以建設和發展為名,企圖砍伐這排飽經風霜的老樹。于是,中大的師生們迅速行動起來,他們不僅在現場張貼出了反映其心聲的標語,而且還在校園網絡上發起了《齊來保護我們的山城》的簽名活動,短短幾天,便得到超過 2000名學生校友教職員的支持。
我站在這幾棵姿態優美的老樹旁邊,默默閱讀著這些來自青年學子們的單純而熱切的呼聲,備受感動。是什么力量促使他們這樣做的呢?我想,是他們對大學無私的愛和關懷,他們把大學當作自己的家一樣來珍惜和保護。我個人最看重的便是這種有具體指向性的愛,這種愛比那些空洞的“愛國主義”道理更為真實可信。對一個國家的愛,不是對一種抽象概念和權力體系的愛,乃是對自己所生活的那片土地、那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那片土地上的同胞,以及由祖祖輩輩共同創造的歷史和人文傳統的愛。在此意義上,在“保樹運動”中奔走呼號、據理力爭的中大學生們才是最可愛的愛國者。
我在中大的網絡上讀到了一篇署名為“校園環境關注組”的、題為《還中大以山水和人文》的文章。文章指出:“我們珍惜中大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不僅僅因為那是我們的集體記憶,而是我們深信,保護環境重視傳統,本身便是大學教育理想的一部分。……如果大學能夠開風氣之先,尊重自然,以一種‘每一棵樹的生命都值得珍惜’的態度去保護中大環境,言傳身教,則必定能夠建立一種21世紀大學應有的基本理念,培養出具有綠色視野的學生。校方如果立志要將中大發展成一所值得世人尊敬的大學,便必須明白中大人所重者何,必須體會什么是中大最優秀最值得珍惜的傳統,更必須從寬廣的價值視野,好好省察大學在今天過度發展的資本主義社會,應該承擔什么角色,堅持什么理念,培養什么樣的社會棟梁。”
我對樹有著特殊的感情。我的童年是在“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的環境下度過的。當我來到中文大學的時候,看到山上的每一棵樹木都感到無比親切。有山,有樹,這是中文大學優于北京大學的地方,也讓我不得不承認中文大學的風景比北大更美。沒有樹和綠色的校園不成其為校園。內地有許多新建的大學新區,其建筑極盡奢華之能事,但諾大的園區內幾乎沒有幾棵樹。這樣的校園至少對我是沒有什么吸引力的。
從中文大學的老樹,我不禁想到北大的老房子。在新學期開學之前,北大未名湖畔貼出了一張告示:今年春天,這里要進行北大1950年代遷移到燕京大學校區之后,核心區內最大的一次拆遷。此工程將拆除未名湖以北朗潤園、鏡春園和全齋一帶的許多老房子,目的是“籌建北京國際數學中心”。我不知道所謂的“北京國際數學中心”的設計究竟是什么模樣,反正如今的北京早已成為國際新潮建筑師們嘗試其奇思異想的試驗田。但是,如果未名湖邊的那些老房子統統消失了,一夜之間矗立起一座像鳥巢或雞蛋的龐然大物,未名湖還是未名湖嗎?北大還是北大嗎?
據知情人講述說,朗潤園是洋務運動首領、恭親王奕■的園子,上世紀20年代,燕京大學買下這片園子作為教工宿舍,不少鴻儒名師都曾經在此居住。而鏡春園原來屬權臣和■所有,后來被嘉慶皇帝沒收之后,轉賜給四公主作為府邸。清亡之后,該園為北洋政府總統徐世昌家族所擁有。可以說,朗潤園和鏡春園是中國近代歷史的見證,同時也是北大歷史傳統的一部分。朗潤園和鏡春園的命運牽動了一些北大師生和校友以及關心北大的人士的心,就好像中大的老樹牽動那么多人的心一樣。以至于在一年一度的“兩會”期間,北大校長許智宏就此事遭受到了記者密集的提問。
令人遺憾的是,北大并不像中大有那么多人花費那么多的時間和心血來關心校園環境。
如果沒有一代一代的“大學新鮮人”積極主動地關注校園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北大的人文傳統還能繼續傳承下去嗎?正如中大學生在那封呼吁書中所說:“大學不是一所商業機構,而是理念和價值的傳承和開拓者。而理念和價值的傳承開拓,首要是令學生感受到自己活在一個深厚的人文及知識環境之中,從而對這個傳統有所認同,對知識有所尊重。一所大學的靈魂,就在于它的歷史。傳統一旦形成,一所大學自有其獨特性格,學生自有其獨特個性。傳統的建立,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更需要大家好好保存我們的校園建筑和文化氛圍,非不得已,絕不輕言變更。一所偉大的大學,最難建立的,正是這種精神氣質!”同樣的追問可以在北大展開:北大的傳統在哪里,北大的精神氣質又在哪里?今天的北大之內究竟還有多少人在思考這些“不能當飯吃”的問題呢?
讓我們一起為中大的老樹和北大的老房子祈禱,愿它們永遠存在,愿它們永遠成為我們心靈家園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