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不要歧視何素素

1

明顯地，在我們新招的幾個試用員工中，何素素受到歧視和排擠，原因很簡單，她是有錢人家的孩子。第一天正式報到，她便是從一輛豪華的黑色轎車里鉆出來的。那天下很大的雨，好多人連出租車都沒舍得坐，拎著傘早早就等公交車，只有她舒適得夠可以。

當然，我們不會憑借一輛豪華轎車來斷定她的家境，可同是大學畢業應聘過來試用，她隨便的一件Ｔ恤也是價值不菲，單位沒有太嚴格的著裝要求，何素素1．70米的瘦高個，喜歡穿平底的鞋子，我留意過，她換來換去的鞋，都是運動名牌的最新款，休閑包里隨意塞著新款手機和ＭＰ4……這都成了她被排擠的理由——既然那么有錢，干嗎還要來跟我們爭飯碗。而且不用分析也能想出來，這樣的孩子，一定驕橫跋扈，不努力不上進，反正有爹媽的錢供養著，跑出來工作，也不過是圖個新鮮。但她真的想要這份工作，有門路可走，我們又哪里爭得過她？

果然，時間不長，就有好事的同事將何素素的背景摸了個大差不差，父親有自己的貿易公司，規模龐大；母親在政府部門為官，地位顯赫。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而我們幾個人，皆是家境平平甚至貧窮，太在乎這份工作。

這樣的懸殊，她不被歧視才怪！

但何素素對這樣的冷遇卻似乎毫無察覺，反倒是幾個新人中話最多事也最多的一個。看到誰都打招呼，有空閑，就會不厭其煩地問對方，哪個學校畢業的？哪天生日？住在哪里……但基本上得不到認真回答。而每次午飯時間，又總是她開口提議，我們去吃什么什么吧，自然，每次換來的都是冷眼，她卻總不覺無趣，以后，照說不誤。后來有個叫童非的男孩提議捉弄她，說，如果何素素再提議，就答應她，然后揀好的貴的吃，吃完讓她請客，就當劫富濟貧了。

第二天，何素素看了看時間兩只手支著清秀的小臉，說，你們中午吃什么啊？一起吃吧。

童非立即接口，好啊好啊，好多天沒吃點好吃的了，要不，去吃海鮮吧。

何素素的兩只手舉起來，表示贊同。于是一伙人心照不宣，打了兩輛車去海鮮樓。因為心里有了惡作劇的打算，拿著菜單奢侈地點了一堆。偷眼看何素素，笑瞇瞇的，好像因有機會終于和我們一起而高興，沒有任何察覺的表情。

吃飯時，何素素依舊說個不停，說工作，說在網上看到的新聞，說正在熱映的電影。

因為打定主意吃她的，所以我們勉強應付兩句，以吃為主。

飯后，依舊童非開口，說，何素素，謝謝你今天請我們吃飯。大家跟著附和，是啊謝謝謝謝。卻不料何素素張大眼睛，誰說請你們吃飯啊？當然是要ＡＡ制的！是你們說要吃海鮮。那張小臉的表情就認真起來，說，剛才我看過菜單的價格了，一共是917塊錢，這樣，我們每個人是131元。說著，從褲兜里掏出一把錢來，找來找去找出幾張放在桌上。剛剛好，我的給了啊，不過，這頓飯真貴，你們怎么挑這么貴的東西吃？

幾個人全都瞠目結舌，壓根兒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完全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我們試用期的工資才600元，一頓飯，幾天的生活費報銷了。而何素素早已經背好包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笑瞇瞇地等著我們收拾殘局。

2

那件事之后，她被歧視得更加明顯了——本來有錢就讓人不平衡了，還那么小氣。

對大家加倍的冷落，何素素似乎終于看出了端倪，以后，不再提午飯的事，但見了每個人該說什么還是依舊，有時候也對著網上某件事忍不住地發表議論，因為沒有響應，都成了自言自語。但很多時候，她都埋頭不知做什么，不知是工作還是偷著在網上聊天。

試用期過了一半的時候，一個員工的孩子被查出患了白血病，8歲的女孩，看著很讓人難受。公司做了捐助動員，雖然我們剛去不久，薪水微薄，每個人還是拿出了一些。而那次，下意識地，我們又都留意起了何素素。結果，她又讓大家失望了，她捐獻的數目并不比我們多，183塊，交的時候，自言自語，我可就這些錢了，早知道，昨天不去看電影了。

說這樣的話，真是讓人不屑，腳上的一雙鞋也是過千的。如果說因為她有錢我曾歧視她是我的偏見，那么，我真的無法容忍一個有錢人沒有愛心。對她，多付出一些能損失什么呢？

真的開始對她厭煩起來。以前她主動說話，出于禮貌，還點點頭笑一下，那天后，再見面，她笑著說話，我便裝作聽不見。明顯看到她的尷尬，但覺得她的被冷落，完全是活該。

幾天后，公司開例會，最后說起捐助的事，經理說，這次，要格外表揚何素素，在她的建議下，她的父親捐獻了10萬元的手術費……

我轉頭，有些詫異地看何素素，她依舊笑瞇瞇地坐在那里，兩只手支在下巴上，好像這件事與她無關。

散了會，回去坐在格子間里，何素素又開始兀自對著電腦自言自語，想問她什么，又問不出口。卻是旁邊的童非到底忍不住，忽然探過身去問她，何素素，干嗎要你爸爸捐錢啊？你捐不是一樣？

何素素仰起頭來，當然不一樣，我爸的錢是我爸的，我的是我的，我和你們一樣，每個月就這些錢。

不可能，你爸那么有錢……

他有錢是他的，我工作了，哪能再花他的錢，沒勁……

這是第一次，因為這個契機，知道了何素素生活的一些小狀況。她的確是個很奇怪的丫頭，從大學畢業后，就跟家里簽訂協議，自己養活自己，不再拿家里的錢，得到父親的贊同。

原來，何素素的小氣是有原因的。在這個年代，生活在這樣的家境里，也算是難得。

以后，我對何素素的印象，轉了彎兒，可心里并不真正相信她，認定了有錢人的孩子，無論如何也是比人家優越的，雖然她和家里有這樣的協議，大多是形式吧，她的衣服就是見證，靠這點收入，哪里買得起。所以覺得對于工作，她也不需要付出更多努力。

說不出是羨慕還是隱隱的嫉妒，慢慢地也開始說話，但始終沒有深刻交往。何素素看起來實在是個簡單的孩子，雖然多話，卻從來不炫耀自己的家庭，但她的家庭背景，依舊是她和我們最大的距離。

3

試用期快滿的時候，氣氛明顯緊張起來，8個人留下4個，競爭有些殘酷。

那天下午，部門經理拿了一份協議過來，公司和一家大商場簽了協議，商場店慶，想舉辦一次有創意的慶祝活動，要求邀請一個知名歌星到場。那個歌星不僅名氣大，據說，脾氣也大，很少參加類似的活動……而這次活動的策劃和實踐，公司決定讓我們來完成，也當試用期的最后一次考驗。

經理說完，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策劃內容是工作范圍內的，誰都能拿出一套來，但真刀實槍地演練，尤其是要去說動那個歌星，不發憷才怪！

半天，沒有誰接話，你看我我看你。經理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這時卻忽然聽何素素說，這樣，你們大家一起策劃方案，我去找那個歌星，我來說服他。

我們第一次異口同聲地回應了她，心里都松下一口氣來。想來，她這樣也是對的，這件事，她不做誰還去做呢？她有背景有人幫忙，自然容易得多。

于是很快分工完畢，何素素便出了門。

足足一個星期，沒有看到何素素的影。離10天的期限越來越近了，一切策劃事宜都已經準備妥當，只等她的消息。那兩天，何素素的電話快被我們打爆，她卻一直不接。因為急躁，又都怨起她來，對她，這怎么都不算是難擺平的事，她完不成，我們都跟著受牽連。

終于，第8天下午，何素素一陣風樣地刮了回來，進門，先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然后大聲叫嚷，搞定！好像費了天大的勁一樣。

所有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來，卻誰都沒有問到底是怎么完成的，不用問，自然是外圍的力量起了作用，即使那個歌星從來不為出場費露面，也會為權力低頭吧。

商場慶祝活動如期舉行，地點就在商場一樓寬敞的大廳。一切按照策劃方案布置，氣氛熱烈高漲。終于該到嘉賓出場，音樂、燈光、掌聲……就見那個衣著光鮮的歌星，牽了一個曼妙女子款款自后臺走出。

女子長發微挽，黑色晚禮服，化了合適的妝容，走在歌星身側，笑容雅致，神情從容。

不是何素素又會是誰？這一眼，竟然是驚艷的，從來沒有發現，何素素這樣漂亮，有著這樣咄咄逼人的魅力。

慣以不擅應酬的歌星微笑發言，很是得體。言畢，轉回身看著何素素，說最后的結束語。這次出場，我要感謝這個女孩子，她不是我的歌迷，但為了說服我，卻在7天的時間里，搜集了我所有的唱片、報道、照片……全部來自我的朋友和父母處，為此她跑了很多路。她說她只是想完成一個承諾。她的誠實、認真和刻苦，應該得到成全。

全場掌聲雷動，何素素尋常表情，只隱約地，露出那么一絲得意來。

她應該得意。

4

試用期結束，何素素第一個順利通過。沒有人提出異議，工作中，她的確付出了比我們更多的努力，她承擔了我們都不愿意承擔的，她是憑借她自己的努力贏得了這次機會。

經理宣布完畢，帶著一臉成功笑容的何素素卻站起來說，對不起，我已經決定辭職了，把機會讓給其他同事吧。

經理先是一怔，然后笑了，無奈地嘆口氣，公司也知道留不住你，那就只能同意你的決定。

散會后，不等詢問，何素素坦白，這次工作，不過是想給自己一個鍛煉的機會，既然通過了，證明有能力，就可以回去幫助父親了。到底，那也是自己家的呀，我不出力誰出力？何素素吐吐舌頭，再說，我爸開的工資高多了，我愛錢，當然要去。

我們都笑起來。這樣的坦白，只讓我覺得她的真實可愛。我也已經知道了工作之余，何素素還兼職做模特，并為父親的公司做一些活動策劃合情合理地賺取收入。她說因為比較愛穿好的衣服，所以要多做一些事情多賺些錢。

這真的是個再真實不過的女孩子，不刻意不虛榮，不掩飾不計較，認真地付出，誠懇地索取。何素素，這個有錢人家的孩子，她從來沒有做錯什么，錯的是，因為她的家庭背景，我們先自戴上了有色眼鏡。她真的不該受到任何歧視，她是應該得到尊重的。而誰能否認呢？她的人生，必定會很精彩。

編輯 / 海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