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需要一場失憶癥

１

下午，花玫哼著歌對著烹飪書煲一鍋叫“愛情記憶”的湯時，接到了高文同事從醫院打來的電話。這天是高文35歲的生日，又恰好是他們結婚十周年紀念日。花玫的心在冒著熱氣的菜香里醺醺然的。可是那個要命的電話卻把她從天堂拽落至地獄——高文出意外了，此刻正在市中心醫院急救!花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掙扎到醫院的。從接到電話那刻起，整個人就像被人抽了脊梁骨一樣綿軟無力。高文是她頭頂的那片天，天塌了，她還能活得下去嗎?

高文還在急救室里沒出來。送他來的交警神色凝重地對花玫說，高文被一輛無牌照的小車撞倒，頭部著地，現在肇事車主已逃逸，他們會盡全力追查；但目前她丈夫傷得很重，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讓她做好思想準備。

花玫想不通，高文在事業單位做辦公室接待工作，上班時間基本上是在辦公室呆著的，除非有什么特殊情況才會離開工作崗位。他怎么會……花玫的腦子一片混亂，這會兒只想逮住誰痛哭發泄一番。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理智早已悄悄逃遁。

高文的兩個同事，大概是跟交警一起送高文來的，兩人身上都還沾著血跡。一個守在手術室門口，一個坐在一臉戚然的花玫身邊不停地安慰。“嫂子，你先別急，高文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這事兒怎么說呢?本來好好上著班，3點多的時候他跟我說要出去寄點東西給朋友，很快會回來，讓我幫他頂班。誰料到……他都快走到單位大門口了，偏偏這車不長眼……”

他的話提醒花玫，高文是在辦私事的時候遇上車禍的。花玫的腦袋里亂糟糟的，是什么原因讓高文撞車已無關緊要。現在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平安無事地出來!

高文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面無血色，包裹著紗布的頭還有血水滲出，洇濕了厚厚的紗布。花玫撲上去摸著那張早上還靈動滋潤的面孔，才徹底明白什么叫世事無常。她的淚水不停地掉下來，落在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上。

醫生告訴花玫，雖然及時做了開顱手術，清除了顱內的瘀血，他的命是保住了，但因為病人的腦神經受損較嚴重，恐怕一時半會兒醒不來。既使醒了，估計也會喪失大部分記憶。

那就是說還有希望!花玫終于松了一口氣。只要活著，總會有奇跡發生，不是嗎?看著早上還生龍活虎的高文此刻如嬰兒般躺在重癥監護室的病床上，她忽然覺得全身充滿了母性的力量——這個平時被自己視為支柱的男人此刻是那么地需要自己!

2

高文已昏迷了三天，還沒有醒來的跡象。醫生說，只要一個月內能夠醒來，他就有希望慢慢康復。病人雖在昏睡，但他還是能感知親人的呼喚，所以多在他身邊說說話，以喚醒他沉睡的意識。花玫讓女兒每天一放學就來醫院唱歌給爸爸聽，高文平時最喜歡女兒稚嫩嬌嗔的歌聲了。

花玫在收拾高文的手提包時，看到了他的手機。這個手機是她送給他的34歲的生日禮物，是去年最新款的諾基亞。白天他們在各自的單位忙碌，他每天就用手機與自己通話，發信息。人家夫妻結婚幾年就“癢”了起來，已有無話可說之嫌，可是他們卻不減當年戀愛時的熱情，一天聽不到對方的聲音就悵然若失。誰說在婚姻里呆得太久會審美疲勞?她與他就相看兩不厭!花玫摩挲著似乎還帶著高文體溫的手機，望著他睡在床上安靜而木然的模樣，心酸落淚。她對著高文喃喃自語，眼淚無聲地滴在手機上。突然她發現手機顯示屏上顯示有四條未閱的信息。

她遲疑地摁下查看健，平時她從來不看他手機上的信息。但現在不同，高文的一切都引起了她的關注。她現在不能得知他的思想，不能代他承受那些肉體上的痛苦，好像只有深入地回憶和探索關于他的一切，才能讓她緩解自己的焦慮和無助。

四條信息都是一個叫無憂果的人發來的。花玫猝不及防地被短信的內容擊蒙了!第一條是三天前也就是高文出事的當天發來的，就幾個字：“親愛的，謝謝你!吻你!!”花玫的手抖動得差點握不住手機。但好奇心促使她繼續翻看下去。第二條是他出事后的第二天發來的：“今天沒有收到你的短信息，心里很是失落。文，你不想我嗎?”第三條：“文，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你很忙還是出了什么事?我想你，擔心你廠第四條是今天發的：“親愛的，我的心在哭泣，我想給你打電話，又怕給你帶來什么麻煩。我給你發了郵件，記得上網查看。想你想得失魂落魄的果果。”

花玫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手機里的那些字卻如子彈一樣紛紛穿透了她已脆弱不堪的心臟!她只覺得心陣陣發冷，有看不見的卓汩汩地沿著四肢滑落在地。她真想把手機狠狠砸在高文的頭上，讓他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可是他卻像一個無辜的孩子一樣乖乖地躺在病床上，除了呼吸以外無法給予她別的回應。她的怒火和憤懣如同初練球技的人把籃球投在生硬堅實的墻上，而球卻強勁反彈回來，反給了自己更重的一擊!

把高文交給婆婆，花玫心急如焚地趕回家，匆匆地打開了電腦。可怎么打開他的電子信箱和QQ密碼呢?“別急，冷靜下來了她極力壓著狂跳的心臟，讓做賊一般的慌亂情緒穩定下來。“我一定要明白真相，我有權利明白真相!”她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在QQ密碼欄內輸入一個個可能的數字，可都是徒勞。

無憂果!這個該死的無憂果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這個自己無比信賴和依戀的男人究竟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瞞著自己?她想起了妹妹，計算機專業的她能不能打開高文妁秘密之庫呢?妹妹輕松地破譯了高文的密碼，無憂果的頭像果然在高文的好友欄內閃動。點開她的留言，花玫終于像在森林里迷途的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口，也許，路口又橫亙著一條湍急的河流!

QQ窗口那紅色的宇在她面前跳動：“文，謝謝你提前給我寄生日禮物……”

原來如此!這就是他被車撞的真實原因了!花玫只覺得天旋地轉。當你揭開事實真相時，就要做好被真相打垮的準備!她鐵青著臉，一頁頁地翻看著他們的聊天記錄，居然有數千頁之多!

3

花玫總算弄清楚了他們來往的“內幕”、原來他們認識已半年之余，她的真名、電話號碼甚至家庭住址都明白無誤地告訴了他，而他也告訴了對方自己的一切，除了確切的住址。身在另一城市的她已是有夫之婦，家境優越，一直賦閑在家，無聊時上網打發時間。他們已在網上愛得死去活來，但還沒考慮好該不該見面。看得出來，為了見與不見的問題，他們飽受了苦痛和折磨

她給他發的郵件大數是一些纏綿悱惻的情詩和心情記錄，看來這個無憂果還是個有情趣的女人、花玫還從郵件里翻出了她的幾張照片，照片中的她果真有自己所沒有的嬌艷和風情。

該悲哀還是慶幸?隨著高文的這場車禍，他們的感情之線就這么戛然而止，而另一個城市的她全然不知，還在癡癡地等待心上人的愛情連線。花玫的臉上浮上一層笑意，沒有人知道她是在冷笑還是苦笑-不再猶豫，她果斷地關掉了高文的手機。

一個星期過去了，高文還是靜靜地躺著，不管這個世界正發生著怎樣的天翻地覆。

花玫的大腦有好幾天都被恨意填充得滿滿的。她甚至想，這可能就是老天爺為高文的不忠誠而設下的懲罰!讓他去死好了，自己還有什么必要再管他的死活?!

她記得一次跟同事們在辦公室討論過關于婚外情的三種背叛：一種是精神上的背叛，一種是肉體上的背叛，另一種是精神和肉體的雙重背叛。如果自己的伴侶出軌了，哪種背叛尚能讓人接受?花玫當時說，她寧愿對方是肉體背叛，這起碼說明他的心還在自己這里保管著，這就不會對婚姻造成太大的威脅，還是可以原諒的；當然，若是第三種，肯定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而現在，自己面臨偏偏是從來沒有考慮過的第一種背叛!花玫想起讀書那會兒，要模擬考試了，所有事先想到要考的題目都爛熟于心，可老師出的題偏偏都是被自己忽略了的，將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過往的甜蜜總在花玫差點絕望的時候見縫插針地擠進腦海。十年的感情，多少耳鬢廝磨、十指相扣的纏綿?那么多值得回味和珍藏的鏡頭，它們是心底永遠無法抹去的印痕!更何況，現在正是他最需要照顧的時候，自己怎么可以撒手不管?他是自己女兒的父親啊!花玫在這些如蠶繭縛身般的絲絲縷縷中掙扎，感覺自己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從面容到內心！

4

第二十天的時候，高文奇跡般地醒了。是女兒正聲情并茂給他朗誦的時候睜開眼睛的，瞬間的茫然后，他開口對著花玫叫“老婆”，然后是女兒的小名!花玫抑不住心中的千頭萬緒，在那一刻淚流滿面。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為什么哭。

高文除了花玫和女兒還有父母以外，誰都不認識了，就連單位的同事也被他忘得一干二凈。醫生說，這種現象在醫學上很常見，病人由于部分腦神經受損只記得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和事，其它的于他來說無關緊要的，就會忘記，但也有可能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想起。

那么，他和無憂果的網絡戀情呢?算不算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和事”?

那天，花玫帶著冒險的心境，拿出打印出的無憂果的照片給高文看，緊張地盯著他臉上的表情。高文正一邊吃女兒剝的橙子一邊跟女兒玩兒“剪刀、捶子、布”，他只是掃了照片一眼，漫不經心地問：“又是你哪個同學啊?”便心無旁騖地繼續和女兒嬉戲。看著他并無絲毫做作的坦然表情，花玫聽見自己的心像飛倦了的鳥兒一樣，“撲”的一聲安然落進它離了好久的巢里。

在高文出院的前一天，花玫打開關了一個多月的他的手機，發了一條信息給無憂果：一切到此結束，把過去統統拋進記憶的倉庫。保重!然后迅速辦了停機。

電腦里有關無憂果所有存在過的痕跡都已被花玫徹底刪除。她決定像高文一樣患一場失憶癥，讓生活有一個全新的開始!

(責編 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