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鏈、全球生產系統與空間發展的理論

摘 要：全球化時代，區域經濟轉型發展的最主要的驅動力，已不再是傳統的生產要素稟賦因素。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新區域經濟理論，其核心方法為生產鏈分析方法。我國的區域經濟研究與地區發展規劃中，仍未完整展開此方法的運用。本文的研究，是對全球生產系統和生產鏈分析方法進行梳理和歸納，以期運用于我國區域經濟研究與地區發展(戰略)規劃中。

關鍵詞：全球生產系統；生產鏈；空間布局；區域專業化

中圖分類號：F276．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06)10-0092-05

20世紀90年代以來，區域經濟理論發生了巨大的轉變。這主要是因為，在全球化時代，區域經濟轉型發展的最主要的驅動力，已不再是傳統的生產要素稟賦因素。當代的新區域經濟理論，更多地轉向有關制度創新、區域轉型發展等議題上，相關的理論論述繁多。根據Sternberg(1996)和Jonesetd．(1999)對相關理論的論述和總結，新區域論的分析方法主要側重在生產鏈分析、循環波動分析和制度分析等分析方法。其中，生產鏈分析方法已成為理解和研究全球生產分工系統和決策組織結構的核心分析方法。本文的研究，是對全球生產系統和生產鏈分析方法進行總結和歸納，以期運用于我國區域經濟研究與地區發展(戰略)規劃中。

一、研究背景

20世紀70年代以來的經濟全球化進程，總體來看，受到三個關鍵性歷史力量的支撐：后福特主義經濟發展模式、金融資本的全球化發展以及技術的創新。這三個方面的作用力量相輔相成、緊密結合在一起，其中，經濟發展模式的轉變最具根本性。

二戰結束后，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初期發展，主要是建構在凱恩斯主義總需求管理所主導的福特主義累積機制基礎之上。這種福特主義發展模式的核心邏輯，就是借助國家的策略性介入(總需求管理政策以及社會福利政策等)，進行總需求管理以激勵生產力的成長，通過總量生產和總量消費的平衡，帶動國民經濟的增長。但是，到了20世紀60年代，福特主義所倡導的“大眾化生產、大眾化消費”的經濟增長邏輯遭受到嚴重威脅，一國范圍內生產與消費的平衡已達到極限，而必須在世界體系中尋求新的生產與消費關系的平衡。隨著福特主義發展模式的衰落，取而代之的后福特主義發展模式，注重強調彈性生產、改革創新、范圍經濟、消費的多樣性和快速變遷等內容。這種發展模式，已經對全球經濟產生了絕對性的影響，同時，也對企業部門競爭策略產生了極大的沖擊并促成其轉變。

隨著發展模式的轉變，自20世紀60年代末期以來，跨國投資以及跨國企業，在數量上迅猛擴充成長。據Oman(1994)估計，到20世紀90年代初，跨國公司的生產已經約占全球總產出的1／3，大約37000家跨國企業，控制著大約170000家外圍廠商?？鐕镜幕顒右呀洺蔀槿蚪洕囊粋€主要核心，跨國公司在全球范圍內的投資與貿易，因此也就成了世界貿易與投資的主要部分?？鐕镜娜蛏a布局以及生產組織形式的變遷，也就構成了全球生產系統的核心組成部分。

因應日趨開放的發展形勢，國內對經濟全球化的研究成果頗多。如蔡長華、劉曉欣、羅文東等學者對經濟全球化成因、本質和特征方面的研究；張彤玉、吳志鵬、李琮等學者對經濟全球化的各理論流派、觀點(包括流派之間的爭論)進行的總結和歸納。在區域和產業研究中，結合全球化條件并引入生產鏈分析方法對特定產業進行研究的論文也不少，如周立群、羅若愚對天津電子信息產業群的研究等。

但是，能綜合運用生產鏈分析方法研究區域和產業發展問題的論文仍不多。這使得國內的研究方法仍未擺脫強調要素稟賦的傳統，政府的決策模式仍停留在不斷強調現有的資源稟賦優勢上，而缺少了全球運作和發展、競爭的眼光。針對這種情況，本文較為完整地總結了國外關于全球生產系統和生產鏈分析的研究成果，以期今后在我國區域與產業問題研究中加以運用。

二、生產鏈與全球生產系統

全球生產系統論是對古典世界系統論的深化和發展。全球生產分工的形成，是當今世界生產與貿易系統整合的一個必然結果。也因此，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生產鏈已經成為世界經濟系統分析領域內的一個重要的研究分析框架。它為在全球化過程中的國家、區域層次的生產分工與空間布局及其相互關系，提供了理解和分析的理論基礎。

簡言之，生產鏈是指與完成最終商品有關的勞動與生產過程的一組網絡。與此相關的一些概念還有，商品鏈、價值鏈、附加價值鏈等。生產鏈雖然在本意上可以簡單理解為一組生產分工網絡，但這個分工網絡一旦擴展到跨國界的區域空間，其內涵就會變得復雜而豐富。

1．生產鏈的基本形態

Dicken(1998)和Yeung(1997)分別按照生產程序和廠商的關系對生產鏈的基本形態進行了歸納。

Dicken按照生產程序將生產鏈分為由低級到高級的三種基本形態：(見圖1，A型為深灰部分，B型為淺灰部分，C型為全部)

Dicken的劃分方法，為分析區域分工組織關系提供了基本的分析模型。以現代信息技術為手段的現代管理，已經實現了“生產分散化和管理集中化”的全球管理模式。這使得跨國公司為主的主導企業，可以結合各區域發展所形成的專業化分工，實施全球生產布局。與此同時，生產組織形式也迫于經濟競爭的壓力以及改善過程控制以應對市場的快速變化等原因，開始更強調以外包制為主的外部彈性化，逐漸形成了所謂的全球轉包生產機制。而全球轉包生產機制的一個核心觀念就是，大廠商控制關鍵過程，轉包非關鍵過程?？刂聘窬只蛘卟呗愿窬值恼{整，也同時意味著利益格局的調整，以及風險的轉移或轉嫁。并且，這種生產組織格局與區域空間相結合，就產生了核心、邊緣、半邊緣國家或地區的概念——生產集中于核心、關鍵過程的國家或地區就是核心地區，反之，就是邊緣地區。如果進一步落實到城市網絡，就有了策略性空間的概念——集中于管理決策過程的核心大城市網絡，被看作世界經濟系統的最為主要的發展引擎。

另外，Dicken的基本形態圖中還顯示了生產鏈分析方法的三個重要分析取向：投入產出結構、治理結構以及生產鏈在空間展開將形成的區域分工布局。

2．生產鏈的組織維度和空間維度

全球生產系統實質上是由眾多不同“權力和影響”的廠商構成的相互之間關系網絡的復雜集合。在這個集合中，重要廠商作為“策略性決策中心”，通過廠商間權力、影響和交易交織而成的復雜的動態關系網絡，控制和協調著生產系統。盡管不同的學術流派對此問題觀點不一，但對這個復雜系統的生產鏈分析，一般均強調兩方面的維度：組織維度和空間維度。

組織維度說明了生產系統的組織治理結構。從組織維度來看，產業可以被理解為圍繞特定商品或產品的技術和市場關系的特定組合。技術條件、市場條件的改變，會影響交易關系的改變，進而引起產業變遷。作為策略性決策中心的領導廠商，對于產業如何發展、產業空間組織形式如何變化，一般來說有著決定性的影響。領導廠商往往由于能夠有效控制著其他廠商的活動，從而具備了超乎他們法律界限的影響力。這些影響有的是通過股權獲得，有的則是通過策略性決策中心作用、甚至是學習創新能力、對政府決策的影響力等非股權方式獲得的。而后者往往體現在“轉包”、“策略聯盟”、“廠商間合作”等交易網絡關系中。而且，從當前跨國公司的操作模式看，全球化組織形式中最為重要的兩種組織形式，就是策略聯盟和轉包網絡。應當說，前者是一種目的性的合作關系。而后者，實質上是一種垂直細分的網絡組織關系，也被稱之為“買方驅動的全球生產系統”。這兩種網絡的治理，在組織的控制協調上，反映出生產鏈不斷復雜化和彈性化的發展趨勢。

空間維度說明了生產系統的空間布局，是廠商之間在空間上所呈現出的網絡結構關系。由于不同的產業之間，廠商的行為差異較大，因此，不同產業的廠商的空間發展形式，既有空間臨近、聚集效應的情形，也有分散甚至擴散到海外的情形，變異的形式也是多元而復雜的。

3．全球生產系統的類型

根據生產鏈分析原則，結合不同產業類別特征，Cereffi總結了兩種典型生產鏈形式的全球生產系統：生產者驅動的生產鏈類型，又稱賣方驅動的生產鏈和買方驅動的生產鏈類型。

生產者驅動生產鏈類型(簡要形式見圖2)，多以航天、航空、汽車、電腦、電子機械為主，它們的生產系統一般是被跨國公司或大型集團企業的總部所控制。其產業空間分布也往往是跨國性的，參與到生產鏈中的國家和地區的數目不斷增多，分工越來越傾向于專業化和細分化。在這種生產鏈中，零組件、外協件的國際性外包以及國際競爭者間的策略聯盟形式，是相當普遍的。

買方驅動的生產鏈類型則多見于勞動密集型、消費性產品產業，如成衣、制鞋、玩具、消費電子、家用設備等，及手工業產品如家具、裝飾品等。這種類型的生產系統，通常是由大型零售商、品牌商、貿易公司等控制和組織的。在這種類型中，國際性契約式的生產相當普遍，而且一般是一些發展中國家或地區、新興工業化國家(NICS)的廠商通過OEM方式進行生產。核心國家或地區的主要工作，則是管理經營整個生產和貿易網絡，以保證所有個別廠商的商業活動能完整地結合在一起。核心國家、核心廠商的利潤來源，并不在于規模經濟和生產線技術進步上，而是在高價的研發、設計、銷售、品牌運營和金融服務等過程上。而這也恰恰就是買方和晶牌商有效鏈接海外工廠的生產和全球消費市場需求及變化的策略，這種策略顯然發展了彈性專業化的程度，并有利于大廠商規避制造業風險。

三、全球生產系統的空間發展

在全球化進程中，全球生產系統的組織變遷與空間發展是相輔相成、同步進行的。這種新的變化，也對傳統的基于要素稟賦的比較利益理論產生了極大的沖擊。

傳統的比較利益理論在解釋和說明國際貿易與專業化的發展形態時，認為在完全競爭和固定的規模報酬條件下，國家之間的貿易，是由于自然的或生產要素稟賦不同，以及在國際交易中相對價格結構的差異等原因使然。在李嘉圖的國際貿易模式中，國內外的價格差異，主要反映在生產力水平的不同上，所以，借助規模生產，各國專業化于具有相對比較優勢的產業并進行貿易是有利的。應該說，這個建立在標準化和專業化基礎上的比較利益理論，在解釋產業間貿易時是有用的。但對于跨國公司所主導和驅動的經濟全球化，則缺乏解釋力。

基于全球生產系統的新的區域經濟理論，強調生產鏈組織變遷和空間布局對區域發展的影響，進而解釋和說明當今國際貿易格局，是比較有說服力的。

1．全球生產系統的空間布局特征

以上述對生產鏈和全球生產系統基本形態的理解，反觀全球生產網絡的空間布局就會發現，主要特征有三：

其一，生產鏈已經通過企業及企業間網絡，在全球范圍內布局和運作。全球生產鏈以跨國公司為主導，也因此，跨國公司對區域發展、國際投資和貿易、甚至就業具有越來越重要的影響。

其二，以跨國公司為主的企業的權力，隨著它的網絡影響力的發展而不斷增長，跨國公司的寡占效應和卡特爾化的特征日益顯著。跨國公司基于生產技術的進步、資本跨國流動能力的提升，以及交通運輸和通訊技術的進步，生產組織形態日趨網絡化，越來越多地采用轉包、策略聯盟等企業價值鏈的網絡形式，來整合公司的全球商務功能。

其三，隨著新型的合伙關系、策略聯盟和轉包等形式的發展，全球生產系統的空間布局正在朝著分散化的方向積極發展。但這種分散化的發展，并沒有導致管理控制力的缺失和分散化，相反，卻使得市場的領導者，通過控制市場和銷售渠道，進一步取得了戰略性的管理地位。越來越多的廠商整合在一起，越來越多的空間整合在一起，不斷強化著全球生產系統。與此同時，這恰恰也是區域專業化形成的過程。

2．全球化中的區域專業化發展

如前已述，經濟全球化發展的一個重要治理特征就是生產活動的分散化和管理的集中化。也因此，生產組織階層關系就必然反映到不同區域之間的關系上，形成了所謂的全球經濟核心(核心國家和地區)，如果結合城市體系來看，這種核心實質上是由核心大城市及其腹地所組成，即全球經濟的策略性空間。一般來說，由核心城市組成的策略性空間，除匯集了公司總部執行決策功能以外，更形成了所謂的“企業服務復合體”，也就是金融、法律、會計和廣告廠商的網絡，使其能夠以不斷創新的方式，執行著跨國經濟網絡的管理功能。

另外，可以看到的另一個趨勢就是全球分工中的區域專業化(也稱空間專業化)發展。當今的全球化，顯然不會導致地理空間上的同質化，恰恰相反，卻不斷加深著區域之間的差異化。全球生產系統正在把全球經濟空間轉化成一個相互依賴的區域生產系統，這種現象，被稱之為全球區域經濟的“馬賽克化”(mosaicization)。

當然，區域的差異化也有可能導致在激烈的競爭壓力下，出現空間的分化和極化現象，這對于一些發展中國家和地區而言，是一個嚴峻的挑戰。但同時，我們也應當看到，在機會和政府有效的政策介入之下，形成區域經濟專業化從而實現快速發展的案例也不少，較為典型的，如“亞洲四小龍”。這是因為，全球生產系統的發展，有很大一部分，受到國家發展策略的影響或激勵，如加工出口區、出口導向工業化策略、國家或區域創新體系、產業集群化發展所形成的產業系統演進力等等。

3．全球經濟空間與空間階層關系

全球生產系統的發展，組織階層關系也逐漸影響并形成了空間階層關系。目前全球生產制造空間布局與階層網絡，具有以下幾個明顯特征：

其一，生產過程中的高階管理活動，集中在主要的世界性大城市中。

其二，在核心國家或地區的大城市區域，以及新興工業化國家與某些發展中國家的首位城市，則聚集著中階管理與行政活動。

其三，涉及高科技的RD與改革創新活動，更多地聚集在核心國家。

其四，先進的高科技產業的專業化生產區域，大多仍集中在核心國家。

其五，標準化的批量生產過程，逐漸分散于核心國家的邊緣地區或者新興工業化國家、部分發展中國家的大城市區域。

另外，不難體會，全球生產系統所主導的空間階層關系，也必然反映在區域間利益分配的不平衡上。僅就商品的利潤分配而言(尚不討論工資、資源價格的差異)，生產鏈上的經濟剩余更多產生于研發和銷售控制的過程，而不是制造過程，換句話說，也就是核心國家的廠商所獲得的經濟剩余遠遠比邊緣、半邊緣國家或地區的廠商多得多。以鞋業為例，據美國統計，制鞋工廠的一般利潤約55％，批發70％，零售則是100％。這說明了全球生產系統中核心與邊緣之間不對稱的交易關系。

最后，我們說，以上所總結的內容，對于國家和區域發展問題的研究應有一定的借鑒意義，且以為我國區域產業發展所面臨的問題大多與上述內容吻合，只是限于篇幅，本文不再展開論述，留待今后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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