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大利北部名城都靈,我碰到一位在當地乃至歐洲都赫赫有名的企業家。他叫科尼,但人們習慣稱他工程師。因為他不但經營有方,而且有道,在歐洲企業界曾被評為“歐洲先生”。當他知道我是從中國來的時候,他開口就問我說:“你知道我最羨慕你們中國的是什么嗎?”
他把我給問懵了,我猜了幾秒鐘之后,猶猶豫豫地回答他說是不是中國菜。他說:“中國菜我當然喜歡了,但我最羨慕的是你們中國的人才。”
接著他給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5年前,我決定新建一個工廠,在報紙上登了招聘廠長的廣告,報名期限是7天。
第二天上午,有人報告我說,來了一位應聘者,是個中國人。
本來我不管具體招人的事,有人事部門負責接待就行了。但聽說來的是個中國人,而且是第一個來報名的,我非常高興。我以前沒有用過中國人,但知道你們中國人聰明,能吃苦。我覺得這個人除了很需要一份工作外,可能是一個辦事果斷而有激情的人。我說讓他到我這里來,我親自和他談。
在我的理念里,錯過一個人才,就等于錯過一個事業發展的機會;用對、用好一個人才,就等于成就了一番事業。
他是一個30來歲的年輕人,英語說得很好,意大利語也會一些。我問他是怎么來意大利的,他說他大學畢業后在北京一個研究所工作,但由于年輕,資歷淺,雖然已干了好幾年,但也只能做些輔助工作,真正的研究工作還是插不上手。這個年輕人非常坦率,他說他歲數已經不小了,很想做一番事業,再沒有機會就完了。他在都靈有個親戚,于是就來碰碰運氣。
他給我的印象很好,說話坦誠,很有活力。看得出來,他的事業心很強。
我給了他一頁紙,也就是我的招聘條件。那上面寫著我準備花多少錢,新建一個什么樣的工廠,有什么要求。我請他按此要求,在7天之內交一個實施方案來,和其他應聘者的方案一起參加評比,最后擇優錄取。
但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上午他就把方案拿來了。他說他昨天一回去就開始做方案了,一夜沒睡覺。
我拿起他的方案開始閱讀。他是用英語寫的,準確流暢,看完之后覺得很有創見。當時我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非常興奮,讓秘書把下面預定的開會議事日程取消,我要和這個中國人討論一些問題。我發現他對現代企業的理念和管理很有見地,但更為可貴的是他敢于當面駁斥我的一些觀點,盡管有的是他錯了。我認定他的確是個可用之才,他的辦事效率,他的創新見解,他的膽識,是一般人難以做到的。我當著他的面通知下面,后面來的應聘者一律謝絕,我們已經有人了。
我站起來感謝他,祝賀他,同時問他有什么要求。
他說:“你今天選擇了我,我相信你選擇對了。只要你能夠確保我的職權,不干涉我職權范圍內的事,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完成你的目標。”
我的工廠他按要求如期建立了起來。5年來他以一流的管理,實現了我的預定目標。在我的雇員中,他是非常突出的一個。我相信,在你們中國,像他這樣的人才一定不少,令人羨慕啊。
科尼的故事講完了。他這種發現人才、果斷起用人才的精神,令我肅然起敬。
科尼的父親是意大利一位成功的老企業家。科尼完成學業之后,滿以為父親會讓他到自家的企業里做事。但父親卻對他說,你先到美國去住幾年,什么也別干,只看看那里的企業是怎么經營的,同時盡可能多地結交那里的企業家,和他們交朋友。
他父親給他解釋說:我老了,我的經驗也快過時了,你不能完全學我那一套,必須跟上時代,學現代企業的經營理念和管理辦法。
用科尼的話說,他在美國企業界“混”了幾年,收獲不小。他對父親說:“我準備好了,你一發號令我就上。”
父親說:“現在還不行,你還有一個程序沒有走完,你必須回來在自家的企業里實習一年,摸清情況,熟悉員工,特別是發現你認為有問題的地方。你把這個程序走完,我就把企業完全交給你。你必須做到一接手企業,就知道該怎么干才行。管理一個大企業,走錯一步就不得了。”
又過了一年之后,科尼終于接了父親的班。父親對他說,從此以后他什么都不管了,一切由科尼自己做主。科尼說,他父親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有什么問題請教他時,他總是只提他的看法,從不強加于人。
科尼認為,一個人領導一個部門或工廠,創新期一般只有5年時間,過了5年就沒什么闖勁了,就處于守勢了。他規定企業各級領導班子的一把手,除特殊人才和特殊情況外,都要調換崗位,或者原待遇不變,請他回家養老。他說一個人好比一朵花,最美的時間就那么幾天,這是自然規律。
科尼的經營理念是企業要為社會做貢獻,賺錢要有道,賺了錢要為困難群體解困,替國家分憂。在這種理念的指導下,他在全歐洲收購了17個瀕臨倒閉的企業。他說,一個企業的成敗,絕不僅僅關系到股東的成敗,更為重要的是關系到成千上萬、乃至幾十萬職工和職工家屬的命運。
我在都靈碰到一個科尼企業的宣傳部長,這位宣傳部長是個美國人。在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問他原來在美國是干什么的。他說他原來是美國駐都靈的領事,因為崇拜科尼,特別是科尼收購瀕臨倒閉企業是出于慈善動機這一點,令他非常感動,所以辭掉領事職務來追隨科尼。
我問科尼是怎么救活那么多快要倒閉的企業的,他說:“其實我的辦法很簡單,派幾個人去,把那里原來的領導班子全換掉,把他們養起來。再從那里的中層干部中選幾個人出來,組成新的領導班子就行了。”他說:“一個企業的毛病誰最清楚呢?是那個企業的中層干部。誰知道怎樣才能救活一個要倒閉的企業呢?還是那些原來的中層干部。我這個辦法特別靈,少則半年,多則一年,企業就能轉虧為贏。”
觀察這位歐洲企業家的經營之道,人才加體制是決定因素。科尼的這一套如果拿到我們國家來用,我想有的也不一定能成。
在羅馬,有一位國營公司的經理對我這樣說:“我接觸過許多你們中國的企業管理者,他們中不少人認為國營企業的經理不好當。我不同意他們這種看法。我認為一個職業經理,給國家干和給私人干沒什么不同。要說不同,也只能說給私人干沒有給國家干條件好,因為國家的資本是任何一個私人老板無法相比的。”
對于他的這種看法,我只能對他說我們的國情不同。我給他打了個比方說:“這就好比你們意大利有一種非常好的植物,但拿到中國去種植就活不了。這是為什么呢?因為我們那里的土壤和氣候與你們這里的不同。”
我的這種解釋他聽得一頭霧水,直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