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從用手指勾住窗沿待了一會兒,然后運了一下力氣,悠地躥了上去,迅速進到房內。他自己也納悶兒,快四十歲的人了,還有這把賊力氣。白天的時候,他曾來這里觀察過,借助外墻排水管,可以很容易地進入這個房間?,F在已是深夜兩點,屋內一片黑暗。他屏住呼吸待了一會兒,然后借著遠處路燈的光線,看清了屋里的一切。這是一個低檔賓館二樓的標準間,房間的陳設和其他標準間沒有什么區別。床上躺著他曾非常熟悉的身體,還微微地打著鼾。他心里不由地贊嘆起自己的膽量,白天的時候,他是這個不足四十萬人口小縣城里受人尊敬的老板,他是縣里招商引資的成果之一,他把他和床上躺著的這個女人共同貪污的五百萬人民幣投在了這個縣,理所當然他就是被人尊敬的座上賓,平時的何從是一個極少把喜怒哀樂寫在臉上的人,誰也搞不清楚他整天在想些什么。
他輕聲咳嗽了一聲,床上的那個女人如詐尸般坐了起來,剛要喊叫,被何從嚇住說,是我。床上坐著的那個女人才松弛下來,得意地說,想明白了,你把屬于我的錢給我,我絕對在你面前消失。
她正在滔滔不絕說著話的時候,何從從后腰拔出一把做工精細的蒙古匕首,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動作就朝她刺去,她嘴巴里說出的半截話留在了空氣中。這一刻他曾想到過去她在自己身子下面發出的那快樂的呻吟,那時他感到她是美麗無比的天仙,現在她在他眼里是如此的丑陋不堪。何從把尸體拖進衛生間,想來想去,然后擰開水龍頭,強大的水流“嘩啦啦”頃刻流滿了衛生間。然后他掏出隨身攜帶的手帕,把有可能留下指紋的地方認真地擦拭了一遍,又像剛才來時那樣從窗口溜走了。
何從絲毫不覺得良心不安,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是她逼人太甚。她當時只不過是那個國有紡織廠的會計,自己做為老總對她照顧得很周到了,也給她許多錢了,她還是貪得無厭沒完沒了地索要,最可氣的是和她在一起統共做了十多次愛,她竟然逼他談婚論嫁,不止一次要挾說,她有足夠的證據讓他坐牢。回想起剛才匕首進入胸膛時她臉上驚愕的表情,他笑了,他實在不覺得有什么可以自我譴責的地方,為了自己的安全和幸福,她必須得死,除此別無選擇。至于采取殺她的方式,何從也很自鳴得意。她是從幾千里之外的外省找他來的,在這里舉目無親,他有意安排她住進這個不引人注意的小旅館,誰能懷疑他這個舉止穩重的大老板會做出殺人不眨眼的勾當來?他曾想過雇傭黑社會干掉她,可那樣畢竟留下了隱患,還是親自出馬安全。他走的都是狹小的街道,漆黑一團,闃無人跡。他直入自己居住的小區,直到掏出鑰匙打開房門,都沒有碰到一個人。
開燈前把厚厚的窗簾放下,先掏出匕首放在桌子上。這時他突然像遭到電擊般呆呆地立在屋子中央,好長時間才緩過神兒來。他的手帕丟了。他記得清清楚楚已經將它放進口袋里了,這真是可怕的事情,因為這塊手帕許多人都認識,在公開場合他與手帕總是形影不離,在自己廠里開大會,他也是把它放在桌角。語言貧乏或者遇到尷尬的處境,借擦拭額頭思考對策,這是他的一個習慣性動作。此時此刻手帕丟了,她的尸體又浮現在他的腦海里,他怔怔地站在房間中央,煞白的臉上汗珠兒直冒,心里亂糟糟的。不行,要把它找回來。他喃喃自語著,又慌里慌張地走上了黑漆漆的街道。這一趟出去可真像是一場噩夢。
他到達目的地,向窗口爬去,每爬一步都哆嗦不停,全然沒有剛才的敏捷和靈活。房間里還是那樣漆黑一團。
這時屋外突然警笛鳴叫,燈光閃爍,一片嘈雜。何從好像聽到了自己神經斷裂的聲音,木頭一樣立在床前,不知所措。屋門被撞開,幾個警察愣了片刻,把他銬了起來,并把他帶到了值班室。
警察和服務員的談話使他明白了事情的經過,原來衛生間的水流出來,又溢到走廊里,服務員打開房門發現了躺在血泊里的她,隨即撥打了110。他剛進入房間警察就來到了。人生就是由無數個偶然組成的,偶然性就是命運。何從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氣,萬分悔恨自己的莽撞。
一位老警察通過手機向上級匯報了情況,然后把何從帶上了警車。這時何從反倒鎮靜了,他說,我先回家取件衣服可以嗎?有你們跟著,不會出什么事的。幾個警察交換了一下眼神兒,點了點頭。
何從步履沉重地走到自己房間的樓層,這時他突然發現,自動聲控燈光照射下的門口,他的那塊手帕靜靜地躺在那里。他的身體像發瘧疾那樣狠狠地抖了一下,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