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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賭

2006-12-31 00:00:00
傳奇故事(上旬) 2006年8期

廟會。

人山人海,萬頭攢動,眾聲嘈雜。

廟會中有一個賭場。一張方桌般大的油布鋪在地上,墨跡黑道,標出押賭符號。被喚作賭鬼的莊家,大名紀長興,十八歲就有了好幾年的賭齡。他身穿皂衣黑褲,頭戴烏油瓜皮小帽,黃皮長臉上長著一雙小眼,間或閃出狡黠的光。瘦長的手指捧著寶盒,瀟灑地連搖三搖,放在油布上,油腔滑調地喊一聲:“押!”那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的賭徒便伸長了脖頸看著寶盒,紛紛拿出銀元鈔票,油布上立時白的花的一片。

賭鬼尖嗓亮喉地叫:“睜大眼,看仔細,銀元滾滾,黃金遍地——開寶!”

賭徒們眼珠瞪得似玻璃球一般,盯著寶盒蓋。

賭鬼叫一聲:“開!”掀開寶盒蓋。賭徒們倒吸口涼氣,臉呈灰色。賭鬼卻臉上含笑,喊聲:“全吃!”將那白的花的全扒到面前。

連賭幾場,賭鬼不是通吃就是將大部分吃掉,四周的賭徒騷動了,有的悄悄向后退,有的不甘失敗,掏出大把鈔票繼續押。此時,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從人縫中擠到前邊,睜著兩只大眼,聚精會神地看著寶盒,看著賭鬼雙手搖動,看著打開寶盒后骰子的點數。他看了一局又一局,直到日頭過午,他才不聲不響地拿出十塊大洋,一下押在賭徒們很少光顧的點上。

賭鬼打開寶盒,臉上罩下一絲陰影。

賭鬼又手捧寶盒搖。那少年眼盯著寶盒,局局押得分毫不差。十塊大洋翻番,賭注越押越大。十局下來,賭鬼剛贏得的銀元鈔票輸得凈光。

賭鬼愕然。審視少年:方臉,烏溜溜的大眼,穿一身粗布衣褲,黑色布鞋,面容平和冷靜,一個普通的農家少年。賭鬼身上燥熱,捏起寶盒中的骰子裝進口袋,說:“我小解一下就來。”當賭鬼回來時,面色稍霽。他從口袋中掏出骰子,放入寶盒內,然后捧起寶盒要搖,少年伸手按住寶盒,說:“打開寶盒蓋。”

賭鬼的臉陰沉下去。在眾目睽睽下,看著少年掀開寶盒蓋,兩個手指捏出骰子使勁一搓,骰子裂成兩半,一滴水銀流落地上。

賭鬼胸中似插進冰刃,鼻尖額頭卻冒出點點汗珠:今日倒霉,遇見賭神了。

眾賭徒怒喊:“裝孬,揍他!”

賭鬼窘迫的臉上強擠出三分笑:“我原來用的骰子是真的。不信,你們看!”趕忙從口袋中掏出來。

“賭下去!”眾賭徒要看賭鬼的慘景,齊聲吼。

賭鬼下不了臺,開不了溜,只得硬著頭皮充好漢。一捋袖頭,捧起寶盒搖起來,吼一聲:“押!”

少年不慌不忙,將所贏來的一千多塊大洋一下押了上去,眾賭徒也跟著往上押。

賭鬼掀開寶盒蓋,兩眼發直,面如死灰。掏出身上的錢還不足一半,于是手顫顫抖抖、口結結巴巴:“我家里的錢……拿來還你們。”抬起頭望著少年那冷靜的臉,“還賭嗎?”

少年輕蔑地說:“你已沒錢了。”

賭鬼臉紅脖子粗,眼露兇光,挺起胸:“沒錢,我有地,還有二百八十畝好田地、一掛三匹馬拉的大車。”

少年說:“一畝地抵四十塊大洋。”

“五十。”賭鬼說。

“依他。”眾賭徒有意將戲看到底,一齊幫腔。

寶盒搖,寶盒開。三局下來,賭鬼又輸了二百八十畝地,一掛馬車。

“還賭!”賭鬼的眼紅了,發瘋般地喊:“我要把輸的全部撈回來。”

少年問:“還賭啥?”

“我老婆,如花似玉的女人。”

“不賭。”

“不賭?你把錢還給我。”賭鬼痞相畢露。

“跟他賭,那女人似天仙,我見過。”眾賭徒攛掇。

“依你!”少年不以為然。

賭鬼發急發恨,將寶盒搖了又搖,晃了又晃。少年凝神觀察,靜靜思考,猶猶豫豫,似舉棋不定,最后還是押下百塊銀元。

賭鬼暗暗禱告:天保佑,讓我贏了這一局。小心翼翼打開寶盒,眼一瞄:“天啊!我的好老婆!”熟練地將一百塊銀元摟到面前。

“老婆是福星!”賭鬼輕聲念叨,“時來運轉,讓我撈回二百八十畝良田!”他似乎看出了少年的秘訣,揣摸出了根底:使勁搖,準贏。他手捧寶盒搖啊搖,搖得少年頭昏腦漲、眼花繚亂,看著寶盒,不知押哪兒好。

“草雞了?!”賭鬼叫陣。

“誰草雞?!”少年話音落地,押上二百塊大洋。

掀起寶盒,賭鬼眉開眼笑,又將二百大洋摟到面前。

有人小聲咕噥:“別賭了,他的手氣過來了。再賭非倒干凈不可。”

少年面帶猶豫之色。

賭鬼惡聲惡語道:“撇下東西,留下一只手,各走各的路!”

少年眉頭一擰:“賭!”

賭鬼手捧寶盒使勁搖,似要把里邊的骰子搖碎。

少年快刀斬亂麻,一下押上四百塊大洋。

賭鬼洋洋得意:這樣下去,不用幾局就扳平了。他打開寶盒,伸手去摟銀元,但眼光剛瞄住骰點,伸出去的手卻似抓住了火,急忙蜷回:“娘啊!”一屁股坐在地上。

“哈哈!”眾賭徒齊聲叫喊。

“老婆!我的好老婆!”賭鬼嗚咽出聲。

少年心軟了,拿回大洋,小聲咕噥:“不要他的老婆了。”

眾賭徒起哄:“把他的老婆帶走,他也是賭來的。”

原來幾年前賭鬼看中了好賭的林家富的女兒林秀云,便引誘林家富來賭。林家富想賭但無錢,賭鬼就借給他,結果輸了一百塊大洋。林家富無錢還賬,只得將女兒秀云嫁給了賭鬼。

少年感激眾賭徒,將贏得的一半銀元和鈔票分與大家,然后眾人興致勃勃地擁著少年,向賭鬼吼叫:“走啊!”

賭鬼頭腦一熱,跳起來:“好漢做事好漢當,砍掉腦袋碗大個疤。幾百畝地一個女人,算球!輸了,再撈回來!”便頭前帶路朝家走去。

到了家門口,賭鬼將眾人擋在外邊,獨自進院,拿出地契文書,又領出老婆林秀云。

賭鬼聲淚俱下:“走吧!我把你賭輸了。”

女人娥眉微蹙,看著少年,少年早已看呆了。女人回身進院,過了一會兒,拿個青布包袱姍姍走出。

少年趕過馬車,待女人上了車,一揚鞭要走。賭鬼攔住馬車,說:“事兒不要做絕了,把女人留下吧!”

晚了。少年已被女人的嫵媚牽走了魂,梗著脖子說:“輸了不算數?!”

賭鬼雖賴,卻也無奈。松了手,咬牙切齒:“我定要報這毀家奇恥、奪妻大恨!”

少年叫皇甫榮,是個獨子。少時父母甚是溺愛,嬌生慣養,凡事都由著他的性子來。皇甫榮讀書過目不忘,但不求甚解;學武術,打拳踢腳摔跤,能走個四六式,可又不勤學苦練。卻只喜歡鉆研賭術,溜進賭場往往一天不回家。初時不押賭,只是看。到后來悟出奧妙,獨有見解,禁不住心癢難耐,押上幾賭,十之八九都中。

這次廟會一賭,名聲大噪。附近幾個村鎮上的莊家,看見他就笑臉相迎,惟恐壞了自己的生意。

皇甫榮初省男女之事,對贏來的美人林秀云很是喜歡。林秀云俏麗的容顏,常使他愣愣地呆看半晌。他不是那種輕薄之人,不動手不動腳,只是睜著兩只尚顯稚氣的眼睛看,看得林秀云臉兒緋紅,燕語鶯囀:“人都是你的了,還看啥呀?”皇甫榮這才走近林秀云身邊,林秀云一把將他摟在懷里。從未有過的溫柔舒坦,從未聞過的馥郁馨香,醉酥了他的全身。

再說賭鬼紀長興本是街痞無賴,自幼好賭,靠賭發了家,自廟會遇見皇甫榮卻一敗涂地。仍想靠賭再撈,但手無賭資,沒人與他賭,躺在空落落破敗的家中蒙頭大睡,只睡得頭昏腦漲,噩夢連連,驚醒來更覺凄涼。搜遍家中再也沒有可變賣之物。他猛然想起:自己的表哥王家才在皇甫家當長工,現在去找他,斷不會忘了舊情。

紀長興悄悄到皇甫村找到王家才,王家才偷偷從伙房拿出倆窩窩頭一碗菜,紀長興狼吞虎咽吃了個飽。手抹抹嘴,伸了個懶腰,記掛被自己賭輸的美媳婦,心里酸溜溜的,決定找她敘敘舊。他悄悄溜進皇甫家后院,發現林秀云獨自在屋中,不由淫心陡起,想重溫舊夢,便輕輕進去,竄上前抱住了楊柳細腰。

林秀云見是前夫,不由惱怒,脫口罵道:“你這沒人心的野狗!放開我!”紀長興一副流氓相:“我也舍不得你呀。雖然你改了主,可咋能忘了舊情?”他把林秀云抱得更緊了。林秀云厲聲叫:“快放開我!”紀長興抱起她往床邊走,林秀云掙不脫,隨手抓把剪刀朝摟著腰的手扎去。

紀長興慘叫一聲,撒了手,像條被咬敗的狗,夾尾巴往外跑。

紀長興一口氣跑出村子,跑到條小河邊,心猶驚悸。回首皇甫村,無人追來,心里稍安。那被剪刀刺破的手還在汩汩流血,霍霍跳疼。他牙咬得咯咯響:“狗日的惡婦,喜新厭舊,我能得住手,剜你的心,挖你的肝,剝你的皮!”

他尋了幾棵嫩綠的薊菜,揉搓出汁,敷在手上止住血。踅上集鎮,摸進賭場。賭徒們見了他叫聲四起:“喲!賭鬼!老婆贏回來了沒?這一回該臥薪嘗膽了……”

一陣冷嘲熱諷,賭鬼無地自容。出了賭場,蹲在地上抱頭苦想。突然,他惡向膽邊生,站起身昂首向天大嘯三聲。而后他回到家里,找了根木棍,走向村外的大路。

迎面過來個女子,衣著鮮亮,步履矯健,身材婀娜。賭鬼竊喜,待女子來到面前時,扯破喉嚨吼一聲:“站住!”手舉木棍,餓狼一樣撲上去。

那女子果然站住,不驚不慌,待他撲到面前,身子輕盈躲開,突出兩拳,紀長興不會武功,招架不及,被打翻在地。

那女子原來是縣保安團長的二姨太。因她會得三拳兩腳,又有些姿色,很得團長青睞。二姨太自恃有武功,又有保安團長做靠山,無人敢惹,常獨自出外踏青游玩。此時二姨太一腳踏在賭鬼背上,要解賭鬼的腰帶將他捆綁起來,帶到縣城夸耀。

紀長興不甘就擒,趁二姨太伸手解腰帶之際,使上渾身的勁,來個蛤蟆大支拱。二姨太猝不及防,身子摔向一邊。紀長興猛地爬起,硬著脖子,腦袋抵向她的小腹。二姨太躲閃不及,摔坐地上。紀長興伸手去按她,她跳起身,反手抓住紀長興的脖兒領。紀長興豁出命拼,兩人扭在一起廝打起來。

恰在此時,兩個討飯化子路過這兒,認得那女子是縣保安團長的二姨太。化子在縣城討飯時受過保安兵的打,對保安團的人恨之入骨。他們扔下討飯籃撲上前去,一人搬住二姨太一條腿,將她掀翻在地,紀長興借勢騎到了二姨太身上。

一個化子說:“把她交給游擊隊,興許能換幾個大饃。”

聽到游擊隊三字,紀長興的心頭一亮:好去處!沒了家業,老子就干游擊隊去,拿這女人當見面禮。

這個游擊隊是一支民間武裝。游擊隊長見了紀長興三人,好一陣夸獎,大饃熱飯自然管了個飽,還吸收三人為游擊隊員。紀長興吃得胃滿肚圓,要求游擊隊長給任務,并手拍胸口保證完成!

游擊隊長說,縣保安團俘走了三名游擊隊員,想拿二姨太交換。見紀長興會說能干,派他找保安團長談判。

保安團長鐘愛二姨太,紀長興抓住要害追加條件,讓他們再送一挺輕機槍。保安團長滿口答應。

紀長興膽大腦子活,在后來的兩年里又立了幾次功,被提拔為游擊隊副隊長。大權在握的紀長興,往日的事浮上腦際。他通過表哥王家才查清了皇甫榮家的情況,煽動幾個村的一些人,準備轟搶皇甫榮家,名為吃大戶。王家才平時就對林秀云垂涎三尺,只是有色心無色膽。現在有表弟撐腰,便壯了色膽。紀長興覺得時機成熟,一聲號令,一群人撲向皇甫榮家。

兩年過去了,皇甫榮已長成魁梧的男子漢。這日,他賭癮上來,決定去古城玩玩。便帶上幾百塊銀元,腰里插了支左輪手槍,向林秀云說:“我去去就回來。”林秀云拉著他的手說:“早去早回,我已有身孕,離不開你。”皇甫榮說:“安心休息。”拉出匹馬,一抖韁繩奔出村子。

此時,解放大軍隆隆的炮聲從遠處傳來,古城就要解放了。

皇甫榮來到城關王家老店拴了馬,獨自進城,直奔賭場。

賭場里,賭徒們拼搏正酣,哪管外界風起云涌。皇甫榮看莊家:好大的氣派,面前銀元鈔票堆成山,四周圍著黑壓壓的賭徒。身后立四個膀寬腰圓斜插短槍的莽漢。皇甫榮擠向前面,悄悄靠在一邊,靜靜觀看,細心揣摩,慢慢地便看出端倪來。

皇甫榮身邊立著位身材魁梧、虎頭豹額、濃眉大眼、面色黑紅的大漢。他出手闊綽,押賭果斷,但連押連輸,輸得眉頭緊蹙。伸手又拿出幾張關金票,看來他快見底了。皇甫榮想幫助身邊的人,輕聲說:“跟著我。”將一百塊銀元押了上去。窮途末路的黑大漢,也將手中的關金票押到同一個點上。

寶盒掀開,黑大漢果然是贏,他猶如黑夜里見到光明,投去感激的一瞥。

皇甫榮大把地押賭。黑大漢不加懷疑,也大把地跟著押。三局下來,莊家目瞪口呆。場內的賭徒都是久在賭場混,十分精明,見皇甫榮連賭連勝,知他是賭中高手,也都跟著皇甫榮押賭。一連九局,莊家面前的銀山金垛銳減,莊家的手哆嗦起來。莊家趁眾賭徒沾沾自喜時,手疾眼快,急速調換骰子。皇甫榮看得真切,向黑大漢耳語:“他調換了骰子。”

黑大漢惱怒,吼叫:“骰子有詐!”伸手去按寶盒。

莊家肥胖的大臉驟陰,兩眼冒兇光,一手按住寶盒,另一只手從懷里拽出把烏黑锃亮的手槍,“叭”地摔在案上:“哪個敢動手?”

莊家這一下響雷震壓群噪,眾賭徒緘默無言。黑大漢卻不吃這一套,飛快地從腰中抽出支小手槍,眾人還沒有明白過來,只聽“砰”的一聲,莊家手脖中彈,鮮血噴流。莊家慘叫一聲,蹲坐地上,四名打手急速去拔腰中的手槍。黑大漢左手又抽出支手槍,兩槍同時開火,四名打手還沒摸住槍,已是紛紛中彈受傷。黑大漢向皇甫榮說了句:“快走!”眾賭徒轟地炸了群,跟著黑大漢闖出賭場。

皇甫榮掂著自己的小手槍,跟著黑大漢沖上大街,身后響起亂聲喊叫:“抓那個黑大漢!”接著“砰!”“砰!”槍聲亂響。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霎時,街頭人群亂了,紛紛避險逃命。

皇甫榮二人不敢戀戰,快步跑上大街。黑大漢站住身子,向皇甫榮說:“兄弟!別了!后會有期!”

皇甫榮也站住身,雙手一拱,報出自己的名字。

黑大漢說:“在下黑石。”立即淹沒在轟亂的人群中。

皇甫榮跑出城關,到王家老店拉出馬,上馬揮鞭,箭也似的離開古城。

回到家門口,皇甫榮大吃一驚:兩扇黑漆大門東倒西歪,院內狼藉一片,牲口沒了蹤影,也不見了爹娘。走到住室,箱倒柜翻,衣衫不整的妻子躺在地上,已死去。皇甫榮大叫一聲,幾乎暈倒。

躲在暗處的爹娘見兒子回來,哭訴了事情的經過。

皇甫榮氣得跺地成坑,右手掂搶,左手持刀,直撲王家才家。

王家才奸殺了林秀云,心中惶惶,驀然看見怒沖沖而來的皇甫榮,大驚失色,哆嗦著辯白:“游擊隊叫搶……”話未說完,皇甫榮手中槍響,王家才中彈倒地。

皇甫榮回到家中,準備祭奠林秀云。爹頓腳大叫:“不懂事的小子,這禍可比天大呀!媳婦既死不能復生,你殺了王家才,紀長興和游擊隊馬上就會來殺你!”

皇甫榮怒吼:“紀長興算個什么東西?我和他拼了!”

爹焦急地說:“你有幾個頭,長幾只手?游擊隊槍多勢眾。拼死你,皇甫家就絕戶了。”

爹又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快逃命吧!家,沒法待了。”

王家人已在鄰村找到游擊隊,紀長興立即帶領一部分人馬直撲皇甫村。

“游擊隊進村了!”有人大聲喊叫。

爹見皇甫榮仍是劍拔弩張,準備拼命,便撲通跪了下去。

雜沓急促的腳步聲,轉眼間響到了大門口。

皇甫榮拉起爹,轉身跑向后門,見后門被砸得咚咚響,他只得又背起娘拉著爹,跳越鄰家土墻,逃到村外。

身后響起雜亂的喊叫聲:“向村外追!”

三人快步走到十字路口,爹說:“兒啊!往南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我和你媽去你表舅家,那兒偏僻。以后咱全家再團聚。”

喊聲越來越近。皇甫榮向爹娘磕了三個頭,然后邁開大步直奔南方。

此時國民黨的隊伍節節敗退,殘兵敗將疲于奔命。皇甫榮越過淮河,渡過長江,進入湖南。解放大軍的炮聲,也隆隆地響過了長江。

皇甫榮一路往南,但見群山綿亙,道路盤桓曲折。剛轉過個山頂,從后邊亂哄哄地過來一群國民黨軍士兵,倒背大槍,敞胸露懷,吁吁喘氣,步履踉踉蹌蹌,急急地往前趕。皇甫榮掃了一眼,約有百十人。他不愿招惹大兵,怕帶來新的麻煩,就急忙躲在山石后面,從縫隙中觀看。

這時,從南邊大路上過來一名解放軍軍官,矯健精干。轉過彎恰巧與敗退的那群士兵碰面,只見那位解放軍軍官不躲不避,沉穩膽大,刷地拔出手槍,大喝一聲:“站住!繳槍不殺!”

晴空一聲霹靂,嚇得那群趕路逃命的官兵驀然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遇上了解放軍。他們像雞見了黃鼠狼,但求保命,哪敢頑抗,一個個舉起手來。

走在隊伍中的一個連長心中疑惑:解放軍好像人并不多。他舉著雙手,偷視前邊,只見一個解放軍軍官拿著一支手槍,再看四周,不像有埋伏,于是叫喊:“弟兄們,別怕他!只有一個人。”舉起的右手蜷回準備拔槍。

這個解放軍軍官完了,皇甫榮心說。突然,一個閃電從腦際劃過:紀長興能參加游擊隊,我就不能當解放軍?他從石頭背后猛然跳出,手持短槍,大吼一聲:“不許動!我是解放軍!”

那個連長扭頭一看,皇甫榮知道這家伙是當官的,手指一擼扳機,應著槍聲,連長倒在地上。

士兵們見解放軍有埋伏,連長又被擊斃,都乖乖地放下了槍,轉身靠向路邊。那名解放軍軍官迅速過去撿起槍,一支支卸下槍栓,又讓俘虜們背上沒有槍栓的槍。

那名解放軍軍官上前緊緊握住皇甫榮的手說:“同志,好樣的!”

皇甫榮機不可失,說出心底的話:“我要參加解放軍!”

解放軍軍官爽快地答道:“歡迎你!就跟著我們干!”

這名軍官原是解放軍某部一名副參謀長,名叫石青山。去南方執行任務回來路過此處,恰巧和這支潰逃的國民黨軍士兵遭遇。

皇甫榮和石青山押著俘虜,回到部隊。石青山向縱隊司令員介紹了皇甫榮機智勇敢俘敵的經過,縱隊司令員立時表態:“收下你這個兵!”

部隊接連打了幾個大勝仗,一部分國民黨軍逃亡流竄到云貴一帶的大山中,負隅頑抗。皇甫榮所在的縱隊接到命令:進軍云南深山,剿滅國民黨殘余勢力。

國民黨軍一個整編獨立師,三萬余人,盤踞在鷹叨山。他們宣稱已備足三年軍糧,十萬軍火,外連老撾、緬甸,內接川貴,進可以取昆明,退可守峻山。蔣介石視其為反攻的基石。

這一年,朝鮮戰爭爆發,美軍戰火燒到鴨綠江邊,縱隊接到命令:半月拿下鷹叨山,全殲敵師,然后赴朝參戰。

鷹叨山山勢險峻,地形復雜,易守難攻,如果強取,殲敵三萬,我軍起碼要傷亡八千。戰爭迫在眉睫,必須速戰速決。縱隊司令員決定,派偵察排長皇甫榮率領一個偵察排深入鷹叨山,偵察敵軍布防情況。五天完成偵察任務,部隊七天內發起攻擊。

皇甫榮率偵察排潛入鷹叨山下,決定全排分成五個小組,分頭隱蔽偵察,自己改穿便衣,直撲敵巢。

皇甫榮踏著石子山路,轉過個山嘴。荒草叢中突地站起四個國民黨軍士兵,頭戴鋼盔,手端卡賓槍,大吼一聲:“站住!”

皇甫榮站住身子,一個腰挎盒子槍的國民黨軍少尉到了皇甫榮面前,審視著問:“干什么的?”

皇甫榮反問:“你們是……整編獨立師?”

少尉頭一昂:“那還用問?”

皇甫榮笑了:“久仰弟兄們!在下是整編猛虎師聯絡處長張浩。”

少尉冷冷一笑:“你們的腿好長啊,真比兔子跑得還快。共軍的槍一響,你們就逃到了境外。”

皇甫榮板下臉來:“這不回來了?”

“什么事?”少尉直截了當地問。

皇甫榮詭秘地一笑,說:“還不是弟兄們的事。沈師長問你們杜師長好。”

少尉又問了些情況,然后向師部要了個電話,收了皇甫榮的槍,一揮手:“請!”向深山走去。

一道嶺,一道卡。皇甫榮暗記心頭:道道嶺上筑著暗堡工事,大炮隱蔽在草叢中。

過了九道關卡,走了十幾里崎嶇不平的羊腸小路,才望見高聳云天的鷹叨山主峰。

鷹叨山果然名不虛傳,正像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鷹,爪抓嘴叨,似要把一座蒼茫恢宏的大山帶上天空。

師部設在大山之巔——鷹的腹下。

一座破廟稍加修整,就成了師部,四周是帳篷和簡易的房子。中將師長杜廷勛坐在帆布軟椅上,高大粗壯的身軀壓得軟椅吱吱響。

杜師長打量皇甫榮,問:“沈師長的信呢?”

皇甫榮答:“路途險惡,為確保安全,口傳。”

“講!”

皇甫榮說:“我師在境外終非長久之策,沈師長欲率全師反攻回國,懇請貴師接援。然后并肩作戰,開辟大西南根據地。”

“好啊!”杜師長面呈喜色,皇甫榮的話正中下懷:只要沈師長反攻,我師再行出擊,昆明指日可取。

坐在一邊的參謀長突然問:“貴師何時反攻,從何地反攻?”警惕的眼光從鏡片后射出來,落在皇甫榮平靜的臉上。

皇甫榮胸有成竹:“師座吩咐,請貴師決定。”

參謀長又問:“你們還有多少兵員?”

皇甫榮在審問俘虜和境外特務時,早已熟記在心:“一萬二千名將士。”

參謀長低頭沉思了一下,問:“現在你們副參謀長是誰?”

“賴云龍。”

“是何出身?”

“黃埔五期畢業生。”

“他有幾個老婆?”

皇甫榮哪知這些,心想既然問及此事,賴云龍一定浪蕩。就隨口編道:“賴副參謀長風流倜儻,女朋友遍天下。”

參謀長心中稱是,但對這個境外來客仍然難釋疑念:兩師無電報聯系,形勢復雜,僅憑口說怎能定下如此大的行動。他眼珠一轉,又問:“192旅楊旅長有幾個孩子?”

皇甫榮心中咯噔一下,只得信口謅道:“一男一女。”

參謀長盯了皇甫榮一眼:全軍幾乎人人皆知192旅楊旅長三個兒子,均擔任全旅要職,美譽為今朝楊家將,作為該師聯絡處長怎能不知?看來有詐。他向身邊的警衛兵使眼色:“招待客人!”

兩個身高體壯的警衛兵會意,躥上來架住皇甫榮的胳膊,說了聲:“請吧!”不由分說,推出師部。

山后僻靜處,有座小木屋。門打開,兩個警衛兵拿出繩子,將皇甫榮捆了個結實。

這時屋內一暗,一個魁梧的身子堵在門口:“你們兩個出去。”隨著低沉的話聲,兩個警衛兵退出屋外。皇甫榮細看來人:虎頭豹額,粗眉大眼,臉色黑紅,上校軍銜。好個黑大漢,仿佛在哪兒見過。

“皇甫兄弟,古城一賭,痛快!”黑大漢關住門,給他松了綁。

皇甫榮心頭一喜:“黑石兄,你怎么在這里?”

黑石說:“我是師警衛營長,你露破綻了。”

“看來這一次我是栽定了。”皇甫榮沮喪地說。

黑石毫不猶豫地說:“我放你走。”

皇甫榮擔憂地說:“我走了,豈不連累了老兄?”

黑石說:“情況危急,顧不了許多。”

皇甫榮卻沒有立即要走的意思,他已看出黑石的為人,腦子急轉,想出一個大膽的行動。說:“老兄,國民黨大勢已去,在這大山中能殘喘幾時?反攻只是一句空話,風云變幻,正是英雄出頭時,咱不妨再賭一把!”

黑石說:“怎么賭,賭什么?”

皇甫榮說:“不賭錢,賭出路!”

黑石是個心底豁達的人,聽說不少國民黨將領起義的事,早有此念,但苦于無路可走。皇甫榮的話使他勇氣倍增。他斬釘截鐵地說:“有老弟帶路,咱就賭他一大把——一個師!”

“有把握嗎?”皇甫榮問。

黑石說:“我這警衛營是團的編制,九名連長都是把兄弟。師部長官的命運都在我手心里握著,只要鎮住參謀長,便大功告成。”

絕處逢生,再建大功。皇甫榮一把握住黑石的雙手,興奮地說:“老兄立下大功了……”

黑石用力握著雙手:“咱兄弟雙贏!”

黑石只想著師部四下都是自己的人,沒想到剛才來的兩名警衛兵,其中一個是參謀長的心腹,那名警衛兵心生詭譎,在門外偷聽了去,拔腿就往山頂師部跑。

另一名警衛兵是黑石的人,急忙進屋報告:“營長!大事不好……”

黑石搶出門來,山路曲折隱蔽,那個警衛兵已不見了蹤影。事不宜遲,黑石掂著手槍,和皇甫榮沖上山頂,撲向師部。

師長杜廷勛和參謀長正在密謀:利用皇甫榮,伏擊解放軍。突然聽到警衛兵的報告,說黑石謀反,參謀長大驚,抓起電話機,要調一個旅的兵力對付警衛營。黑石此時已沖到門口,不待參謀長開口,子彈已射了過去。參謀長中彈倒地,黑石又一槍打去,那個驚呆了的警衛兵也倒下了。

師長杜廷勛掃了眼四周,都是警衛營的連排長和兵士,一個個槍口對著師部的人員。他面色陰沉下來,話語悲哀:“黑石弟,我待你不薄,為何出此下策?”

黑石將手槍插進腰內,說:“師座,大勢已去,為啥還要苦命掙扎?不為自己打算,也該為三萬多名弟兄著想。”

杜廷勛垂下了頭:自己奉蔣介石之命蝸居深山,實為窮途末路。雖想反攻建立大業,但國軍已分崩離析,談何容易。如果就此起義,不失柳暗花明。他站起來,果斷地向黑石說:“通知各旅,撤出陣地!我要和共軍代表談判。”

……

皇甫榮飛馬回到縱隊司令部,縱隊司令員哈哈大笑:“你小子,一人抵十萬兵!報上級,記特等功。”

福禍相連。在祝捷大會上,皇甫榮正在臺上興致勃勃、眉飛色舞地講說戰斗經過時,臺下有一個人卻虎視眈眈地盯上了他。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冤家仇敵王家才的弟弟王家寶。

王家寶在一師當班長,部隊路過家鄉時曾拐家一趟。聽到哥哥被殺,發誓要替哥哥報仇。如今見仇人就在臺上,真想一槍崩了他。會后,他找著縱隊政委,揭發皇甫榮反攻倒算,殺害哥哥的事,又到郵局向已經任縣長的表哥紀長興發了份電報。

政委向縱隊司令員通了消息,立即派人調查落實。

調查人員很快回來了,同時紀長興又派了兩個政府工作人員,前來索要皇甫榮回鄉。

縱隊黨委召開會議,專門研究此事。政委的意見是交給當地政府,司令員則堅持留在軍內解決。爭執不下,請示上級,最后答復:交地方政府處理。

皇甫榮被押解回鄉。

再說紀長興,他當年參加的那個游擊隊因在古城解放時幫助殲滅了保安團,被解放軍收編了。后來紀長興當上了眾人矚目的縣長,穿一身藍制服,腰挎小手槍,八面威風。在縣政府門口,他見了皇甫榮,黃臉皮飛上三分笑,話語尖刻:“想不到吧,你也有輸的時候!”

皇甫榮看了眼紀長興:“現在還沒有收盤!”

縣政委是當時縣里最大的官,親自審問了皇甫榮。

“王家才是你殺的?”

“因為他奸殺了我老婆,還有我未出生的孩子。”

陪審的紀長興插話:“老婆是我的,被你霸了去。”

“殺人償命。”縣政委話語肯定。

“我立過大功!”皇甫榮理直氣壯。

“功是功,過歸過。功過分明。”紀長興又插話道。

縣政委說:“你的功勞會載入史冊,你的過也要懲處。”

皇甫榮說:“參加革命隊伍就是革命戰士。”

紀長興說:“對別人可以,對你不適合。”

皇甫榮氣憤地問:“為什么?”

紀長興說:“為烈士報仇。”

皇甫榮說:“什么烈士?殺人兇手!……”

三天后,縣里召開公審大會,要槍斃十三個罪大惡極的反革命分子,皇甫榮名列其中。

早飯后,一輛膠輪馬車停在縣監獄門口。皇甫榮被五花大綁,由兩個戰士押出來。皇甫榮掙脫行刑人員,站直身向圍觀的群眾說:“紀長興公報私仇,我皇甫榮死得不服。”

縣政委正要起身去參加公審大會,桌上的電話鈴響起來。他拿起話筒,驚呼:“什么什么?再說一遍!讓我記下。好!堅決執行!”

縣政委放下話筒,快步跑出辦公室,截住通訊員,拉過自行車,騎上去飛馳起來。趕到西門口,望見了駛向刑場的馬車,大聲叫喊:“停住!馬車停住!”

車把式“吁”了聲,馬車停了下來。監斬的紀長興也跳下車,看著急急趕來的縣政委:“有啥事?看把你急的。十三個罪犯,保證一個也跑不了。”

縣政委大聲宣布:“上級批示:刀下留人,把皇甫榮留下來。”

紀長興頭轟的一聲,意識到自己走錯了一步棋:皇甫榮本來就定罪牽強,押回來應該立即槍斃,不該等什么公審大會。

待死的皇甫榮本已萬念俱灰,聽清了縣政委的話,熱淚盈眶,他突地蹦起,跳下馬車,高喊:“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

皇甫榮被重新關進監獄。不過,換了特號單間。

紀長興回縣城來到關押皇甫榮的地方。看守只有一人,紀長興輕聲叫上看守,在角落里塞給他一沓錢、一盒香煙,說:“煙扔給罪犯皇甫榮,如果有人問就說不知道。以后,提拔你當看守長。”

看守拿著煙來到關押皇甫榮的房前,說:“皇甫大英雄,真行!將來升了官,拉兄弟一把。”

皇甫榮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沒理睬他。

“喂!抽支煙吧!提提神。說不定還要見中央領導呢!”看守將煙扔進房間。

皇甫榮幾天沒吸煙了,想得心里發慌。現聽見香煙二字,一激靈跳下床,撿起香煙,吞云吐霧地吸起來。

煙霧繚繞,四散開來,彌漫的煙霧,熏得看守頭暈腦漲。房內的皇甫榮,突然大喊頭疼肚疼,身子抽搐幾下,躺倒不動了。

看守情知煙中有毒,皇甫榮被毒死了,嚇得心咚咚直跳。

縱隊副參謀長石青山受命匆匆趕到縣里。紀長興和縣政委陪同石青山,到了關押皇甫榮的地方。

看守手忙腳亂地打開小屋門,副參謀長一步跨進室內:“皇甫榮,司令員派我接你來了。”

皇甫榮靜靜地躺在床上,沒有回應。

石青山心里一沉,走上前,抱起皇甫榮大叫:“皇甫榮,醒醒!你醒醒啊!我接你來了!”

皇甫榮還是沒有回應。

“他怎么了?”縣政委走過去想看究竟。

“不知道。”看守故作鎮靜地答。

“這是什么味?”副參謀長敏銳地嗅出了異味。

“他吸了支煙。”看守不由自主地說。“誰給他的煙?”縣政委嚴厲地問。

“不……不……不知道。”看守額頭滲出汗珠。

“煙里有問題!”石青山彎腰拾起煙蒂,“這事兒不能完,我要上報!”

“副參謀長,我還活著呢!”突然皇甫榮哈哈大笑,矯健地跳下床,行了個軍禮。

“你小子,把我嚇壞了!”石青山一拳過去,擂在他那寬厚的肩膀上。

皇甫榮瞄了眼紀長興,揶揄地說:“一根煙能把我毒死,我就不當偵察兵了。”

皇甫榮聽到赦免自己死罪時,就立即想到:紀長興肯定不會罷休,隨之而來的會是暗害。他接過看守扔過來的煙,本想吸一口過過煙癮,但他立即警覺,煙中可能有問題。他假裝大口地吸煙,煙氣沒咽下,而是噴向室外。即使這樣,他還是感到頭暈惡心,幾乎不能自持。

皇甫榮的事,由縱隊司令員和政委進一步商量并報了上級,上級了解了皇甫榮殺人事出有因,所以決定帶回部隊重新處理。

副參謀長一刻也不愿在縣城停留。謝卻縣政委的招待,要帶皇甫榮走。皇甫榮想去看看爹娘,因部隊任務緊急,只向爹娘所在方向深深望了幾眼。

部隊整編,縱隊編入志愿軍。副參謀長石青山榮升參謀長,皇甫榮由偵察連長降為偵察兵。

部隊要跨過鴨綠江。皇甫榮則提前半個月,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和偵察兵戰友們悄悄地先過了江,深入朝鮮腹地進行軍事偵察。

志愿軍強攻猛打,美軍損兵折將,丟盔棄甲,連連敗退。

部隊乘勝進軍。這日部隊剛駐下,從后邊上來一隊擔架,隊長高身條,黃臉皮,向部隊報到。皇甫榮看那隊長: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竟是紀長興。

紀長興耀武揚威地當縣長,好不愜意。縣里組織六百人的擔架隊支援朝鮮戰場,上級指示必須有一名縣級領導帶隊。縣委研究決定紀長興擔任擔架隊長。紀長興一萬個不愿意赴朝,卻又找不出理由,只得帶隊奔赴朝鮮前線。

美軍憑借空中優勢狂轟濫炸,部隊只有夜晚行軍,白天休息。

部隊駐地被美軍偵察到了。幾十架飛機聚集在上空,盤旋俯沖,輪番轟炸。

紀長興聽見飛機響,慌忙躲進山洞。

參謀長石青山和皇甫榮隱蔽在一棵枝葉稠密的大樹下。皇甫榮對參謀長說:“你進山洞,有什么任務交給我,你不能冒這個險。”參謀長嚴肅地說:“有重要任務。來!仔細觀察飛機俯沖的規律,組織機槍手,揍下它!”

二人趴在樹下,全神貫注地看著輪番俯沖的飛機,尋找機槍最佳的射擊時機。

紀長興伏在山洞里,陰鷙的小眼盯著大樹下的參謀長和皇甫榮。

美軍飛機低空盤旋俯沖,掃射一陣機槍,投擲一批炸彈,在硝煙彌漫中又升上高空。

美軍的飛機發現了大樹下藏著人,子彈瘋狂地射向大樹,參謀長的胸口中彈了。

皇甫榮抱起參謀長,手捂涌血的傷口,大叫:“參謀長!參謀長!”一邊掏急救帶包扎。

參謀長石青山瞪大兩眼,盯著還在投彈的飛機,斷斷續續地說:“飛……機,一定要……干掉它!”

參謀長石青山犧牲了。部隊首長經過研究,決定端掉敵人的飛機場,打破敵人的空中優勢。

皇甫榮悲憤地接受了任務,偵察敵軍飛機場。

皇甫榮和另兩名偵察兵張新興、李會元穿上南朝鮮李承晚軍軍裝,每人帶了四顆手榴彈,背著美制卡賓槍,通過防線,潛入敵軍占領區。三個人機警地在敵軍縫隙中穿行,沿著敵機返回的路線前進。夕陽西下時,他們翻過一座山,面前霍然一亮:上百架軀體龐大的飛機排列在機場上,地坪狹長,飛機排列緊密。汽車穿梭,士兵忙碌地往飛機上裝炸彈。

夜幕降臨。

一架架飛機裝滿了炸彈,在地上待飛。士兵撤回駐地,機場分外靜謐。

皇甫榮繪制好地圖,正準備返回,卻突發奇想:“何必組織兵力襲擊,我先去炸了它。”他將想法告訴二位戰友,二人表示可以一試。皇甫榮說:“你二人帶圖紙回去,我去干。”張新興和李會元說:“我們掩護吧。”皇甫榮說:“咱們帶的手榴彈爆炸力弱,只是試試,僅能一人。你二人必須把圖紙按時帶回。”

二人覺得有理。皇甫榮又說:“我如果犧牲了,回國后請告訴我爹娘,忠孝不能兩全。”二人緊緊握住皇甫榮的手叮囑:“一定要活著回去。”

半夜時分,皇甫榮約摸二人行得遠了,悄悄爬下山,神不知鬼不覺地靠向機場,機警地躲過敵軍的巡邏,接近電網,取出絕緣鉗,剪斷三道鐵絲網,爬向飛機場。

夜風吹過,荒草颯颯作響。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汽油味,不時響起巡邏兵的腳步聲。

探照燈光交織輝映,時不時將機場照得如同白晝,過后又漆黑一團。

皇甫榮乘巡邏兵的間隙,借探照燈掃過后的黑暗,爬行到一架飛機下。他迅速將捆綁在一起的十二顆手榴彈掛在一架飛機的油箱上,十二根弦握在手中,猛然拉動弦,同時百米沖刺般離開飛機,迅猛飛跑,又猝然臥倒,向外急滾。

山崩地裂般一聲轟響,接著又一聲巨大的震鳴。強大的氣浪,把滾動的皇甫榮掀上半空,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殘鐵碎鋼冰雹般砸下,炸散的汽油形成一團團熾熱的火焰在夜空飛旋,拖著烏黑的尾巴散向四處,又引燃附近飛機上的油箱。震天動地的爆炸聲連續響起。

三天以后,皇甫榮從昏死中醒來,他已躺在一間審訊室內。睜開眼,面前都是高鼻子藍眼睛的士兵。他的身子無法活動,遍體的疼痛使他渾身麻木。“渴,渴!”他渴得喉嚨冒火,渴得心肺焦干。

“他是中國人,昏迷中喊的是中國話。”

“亂刀砍了他!”

“把他活埋了!”

“應該先掏出口供。”

接著是百般的拷問,皇甫榮一言不答。

鞭抽、棍打、火烙、電棒擊,好像打在沒有知覺的木頭上,皇甫榮昏死過去。不知過了多久,腦際浮出有趣的場景:寶盒搖動,骰子晃眼……他嘴唇吃力地啟動一下,低聲崩出個字:“押!”敵軍刑訊人員見他活轉,用腳踢了踢,又往他嘴里灌了些水,等他恢復了意識,就問:“押什么押?”

皇甫榮機靈地順口謅道:“我和弟兄們押賭,被我通吃。他們搶走我贏的錢,把我打昏了。”

刑訊人員哈哈大笑:“賭鬼一個。”

又一個白日。他醒來后見身邊坐著個年輕美麗的女子,模樣像林秀云。話語溫柔:“你還年輕,應該活下去。黨國在召喚你,蔣總統歡迎你,去臺灣吧!你如果同意去臺灣,在甄別書上簽個字,就用最好的藥醫治你的傷,讓你康復,過幸福美滿的生活。如果再頑固下去,舊傷不治,新傷又生,骨肉一塊塊爛掉,你短暫的一生將在痛苦中結束。”

皇甫榮想:什么甄別?老子把命押給了共產黨,就是死了也姓共。他張開干裂的嘴唇,崩出兩個字:“不簽!”

一陣疼痛猛然襲來,他又失去了知覺。

那只白嫩的手,不失時機地握住皇甫榮血跡斑駁的手指,在甄別書上摁下皇甫榮的指印。

皇甫榮從俘虜營被轉移到另一個地方,吃飯、服藥、打針,傷很快痊愈。一個嚴峻的問題擺在了皇甫榮面前:遣返臺灣。他想,絕對不能去臺灣,要逃回部隊。

但是,他還沒有找到逃的機會,就和幾百個被迫在甄別書上簽過字的人,在國民黨軍士兵的監押下上了輪船,駛向臺灣。

皇甫榮意亂心焦,如坐針氈:我策反了國民黨一個整編師,臺灣當局肯定已熟知我的名字。這次還不是出了狼窩,再落入魔掌。不能去臺灣,逃!站在甲板上,望著浩瀚無邊的大海,他思謀著逃生的路。

十一

輪船向南航行,祖國大陸恍若仙境。

海上的夜晚,天漆黑,海天一體,輪船就像在黑色的深淵中行進。

皇甫榮睡不著,再往前走就要到臺灣了。他覺得臺灣就像個巨獸,正張著大口要吞下這艘船,齜著獠牙咀噬著他的心,他輕輕下了鋪,走出船倉。

走過一間倉室門口,忽聽見里面有開寶的吆喝聲,心有靈犀,他不由地輕輕推開門窺視。燈光下,果然是一群帶隊軍官在聚賭。一個上校隊長晃著胖胖的身子坐莊,賭徒們正在聚精會神地押賭,誰也沒發現進來的遣返士兵。

皇甫榮看了一會兒,心領神會,悟出了奧妙,身邊一名中尉,手拿十元錢舉止不定。他一把奪過來說:“借我一用。”押了上去。

中尉待要制止,寶盒已經打開,皇甫榮贏了一局。將十元錢還給中尉,手拿贏得的十元錢卻又押了上去。皇甫榮連押連贏,驚得坐莊的隊長直拿眼睖他。再仔細看,卻發現皇甫榮是個遣返士兵,正要訓斥一頓,趕走皇甫榮,忽然一個念頭浮上腦際,將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他按住寶盒說:“時間不早了,明日再玩。大家分頭檢查一下,休息吧。”然后向皇甫榮一招手說:“你留下。”

皇甫榮心想:糟了,沖撞了長官,非受罰不可。唉,逃跑無門,又被扣留,真是屋漏偏遭連陰雨。他懊惱極了,但也只得硬著頭皮站住身子。

待眾人走完,隊長起身關住門,和氣地說:“坐下吧。”

皇甫榮局促不安地坐下來,等待著審問。

隊長遞過一支香煙,臉上現出贊賞的笑:“你的賭技很高明啊,名師是誰?”

皇甫榮見不加責怪,便無了拘束,以實相告:“悟出來的。”

隊長捧起寶盒,連搖幾下,要皇甫榮猜。皇甫榮張口而出,果然相符。連搖幾搖,猜幾猜,都中。隊長更加驚奇,連叫:“賭神!賭神!今日遇見賭神了!”

隊長問:“貴姓大名?”

皇甫榮靈機一動:借此埋沒真名實姓,躲避一劫!答道:“去貴,賤姓華,小名英。”又解釋,“皇甫榮是別名。”

隊長不去計較這些,又問:“你有這樣的奇才,不去賭場大顯身手,為何當兵打仗?”

皇甫榮說:“身不由己。”

隊長不再追問,說:“我有一想法,不知你是否同意。”

皇甫榮說:“堅決服從!”

隊長說:“室內只有你我,不必上下相稱。我想和你義結金蘭,你意下如何?”

皇甫榮萬萬料不到隊長竟出此話,不知何意,忙說:“小兵不敢高攀!”

隊長截住他的話,坦誠地說:“你的天資在我之上。咱倆結拜,我已是高攀了。”接著又說,“你有賭博天才,就應該去賭。我打算讓你出軍籍,我也脫離軍界,咱弟兄倆合伙參賭。我出賭資,輸了算我的;贏了二一添作五。”

皇甫榮聽了,恍然明白,欣喜萬分,真乃峰回路轉,絕處逢生。忙說:“輸了各攤一半;贏了,你二我一。”

隊長說:“那就虧待你了。”

皇甫榮說:“提挈大恩,難報萬一,怎說虧待?”

他們的船和一艘商船并行。隊長命令士兵打出旗語,向商船靠攏。

兩船接近,隊長拿出一套便衣,叫皇甫榮換上。二人改乘小艇,登上商船。站在船頭迎接的竟是隊長昔日的軍校同學。大陸戰場慘敗,這位同學逃到國外,改行海運經商,這次是專程到西亞。二人在船長室一番敘舊,隊長指著皇甫榮說:“這是我兄弟,要去辦事,請捎帶一程。”船長滿口應允。

皇甫榮到了西亞某國,按照隊長的事先安排,住進撒奇拉大酒店。約半年時間,隊長設法脫離了軍界。皇甫榮對這里的賭場已諳熟,二人立即投入賭戰中。

隊長和皇甫榮在此連連得手后又到澳門賭,然后轉到摩納哥賭。賭注越下越大,資金越積越多。

皇甫榮心念轉動:如果將贏得的錢投到實業上,贏利會更大。想到做到,他毅然將幾百萬美元投了上去,在居住國開了家華英石油公司,石油生意很紅火,不幾年,子公司分布幾個國家。皇甫榮還想著回國,想著家,思念著年邁的爹娘。當時該國與中國沒有外交關系,音信不通,也不知道國內的情況。同時還有一種擔心:炸飛機場被俘,甄別書上有他的指印,無疑是叛變,事情真相誰能說得清?回到國內,會不會被當叛徒對待?

偶然的機會,有個熟人要輾轉法國回國,皇甫榮交給他十萬美元,要他拐到家中探望爹娘。如果有可能,請將二位老人帶來。半年后熟人返回,告訴他爹娘幾年前已病故。皇甫榮將自己關在室內,大哭一場。

……

轉瞬,三十多年過去,皇甫榮在國外娶妻生子,成為億萬富翁。

中國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了神州大地,外國不少企業家商人紛紛去中國投資辦廠做生意,這又勾起了皇甫榮回國的欲望。年事愈高,思戀故土愈甚:“爹娘的遺骨墳頭在哪里?幾十年來誰能給二老墳頭添一锨土,燒一張紙?司令員還健在嗎?那些生龍活虎的戰友們都在何處?還有那能證明自己在朝鮮美軍飛機場最輝煌一幕的張新興和李會元怎么樣了?他還想知道紀長興的沉浮。唉,年紀老了,不能魂游異國啊。他毅然決定回國投資。

皇甫榮飛回中國,就奔向家鄉所在地古城。這是個中等城市,舊貌換新顏,與發達國家相比還顯得不足。皇甫榮決定拿出一億美元投資辦廠。當他踏進星級賓館時,幾張熟悉的面孔迎了上來。

這是幾位早來的投資者,有華裔,也有外國企業家。

寒暄過后,皇甫榮詢問情況,眾人嘆道:“政策好,可有些人在作梗。我們現在想拔腿也拔不出來,你老兄還想往稀泥里跳。”皇甫榮的滿腔熱情被澆了瓢冷水,他不解地問:“此話怎講?”一個華裔商人說:“市長紀長興,喜歡賭,這不是禿頭上趴虱,明擺著我們只能輸不能贏嘛。說實在,我們也贏不過他。一夜就是幾萬。長期下去,別說利潤,連本也要賭進去。”

皇甫榮說:“不賭呢?”

“步步刁難。”

皇甫榮暗暗叫著:紀長興啊紀長興,冤家路窄,今日又碰到一塊了。

眾人忽然來了興致:“華總,您是賭神,打遍世界無敵手,敢不敢壓他一陣,也讓弟兄們抬抬頭?”

皇甫榮本不想招惹紀長興,冤仇宜解不宜結。昔日之事早已化做云煙。但自己回家鄉投資,又得接觸這個市長,所以決定再和他打一番交道,不得已再賭一次。

晚十點,紀長興來電話邀請。皇甫榮隨眾人來到一座別墅,在富麗堂皇的客廳,眾人向紀市長介紹了華英公司總裁。紀長興微笑著,熱情地伸出手。

皇甫榮瞄了眼紀長興,年近花甲的市長,身著昂貴的西服,戴著金邊眼鏡,微胖的身子比當年顯得矮了些,常年頤養的臉皮在燈光下滑動著油光,但時光的雕刀還是在他的眼角額頭刻下了深深的溝壑。鏡片后那陰鷙的小眼,仍像昔日那樣閃出狡黠的光,不過更加沉穩老辣。

紀長興做夢也想不到皇甫榮還活在世上,更想不到他會在國外成為大亨。

在朝鮮戰場上,紀長興聽到皇甫榮炸飛機犧牲的消息,高興得大醉一場。面前的華英老總,偉岸雍容,矜持沉穩冷漠,似曾見過,但想想自己身為市長,經常接觸國內外商賈,不乏貌似之人。

紀長興遂請眾人落座。按下電鈕,賭具升于案上。簡單而又古樸,還是寶盒骰子。只是案面已不是油布,而是白色大理石面上鑲嵌著彩玉。紀長興仍坐莊,手搖寶盒,動作瀟灑,表情怡然自得,猶如多年前再現。

皇甫榮連賭連輸,一夜下來,輸光了十萬。

紀長興收回賭具,哈哈大笑,大度地說:“玩玩,不當真,華總請將錢收回。”他清楚,從沒投資者敢把已輸掉的賭資收回。

皇甫榮淡淡一笑:“賭場無小人,紀市長不要客氣。”

眾人解圍:“十萬元,九牛一毛。華總只是消遣。”

紀長興心中大喜,賭興倍增,此番獵住個大亨,怎能罷手。他興致盎然地邀請:“諸位如有雅興,明晚繼續。”

“一定奉陪。”皇甫榮一字九鼎地說。

到了第二天晚上,皇甫榮與眾人又至。皇甫榮先是連賭連勝,不到天明,已贏三十萬。可最后還是輸掉五十萬。

紀長興認為手氣過來了,想繼續賭,再賺個一百萬。但八點鐘要召開辦公會,只得作罷。約定明天晚上繼續。

第三天晚上,開始皇甫榮輸掉幾十萬。紀長興面露喜色,正在洋洋得意之際,皇甫榮突然押下三百萬。紀長興看著那三百萬元,心頭突突直跳:它馬上就要成為我的了,外資老板手頭就是闊綽,應該多給他些優惠。可寶盒打開,紀長興幾乎暈過去,多年的搜刮,一下子輸得凈光。

近些年紀長興非法聚賭,都是約些下屬或外商。那些急于求他辦事的人,正好借此機會行賄,他自然百賭百贏。就連那些外商,也是拿著賭金當禮送,以求得到更大的優惠。今夜皇甫榮的舉止,令紀長興納悶:這個華英老總怎么了,一個億的投資想扔在這兒?他心中煩躁,反復揣測:華英老總在跟我玩刺激?再就是押錯了,可他不敢拿著一個億開玩笑啊。不管哪一種原因,我這地頭蛇還怕他外來客?賭下去,把這三百萬贏回來。

紀長興手頭告罄,忙打電話叫財政局長送來三百萬現金。財政局長問動用哪項資金,紀長興只是想著暫用一時,贏過來就還上去,諒他財政局長也不敢向上匯報。就毫不猶豫地說:“救災款。”

紀長興老謀深算,使出看家本領,不斷變換手法,都被皇甫榮一一破解,雖然有贏,但畢竟是輸得多,使他心中的猜測與僥幸一個個破滅。細看面前的華英:神情、手法、氣質、甚至長相多像當年的皇甫榮,紀長興疑疑慮慮、心神不定。到天明,三百萬元又輸得一分不剩,紀長興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多年前賭場慘敗,輸掉嬌妻,傾家蕩產的一幕幕再現腦際。他兩眼定定地看著華英,盼著把三百萬元還給他。

皇甫榮面色平靜,站起來淡淡地說:“蒙紀市長承讓,我僥幸小贏。下次再見分曉。”

紀長興死灰一樣的心又迸出了火星,閃出了亮光:今夕輸去,明晚加倍還。下決心借資再賭,一定拿下三百萬。

十二

財政局長接到第二個電話,要他再準備三百萬元時,心里害怕了。財政局長辦事精細,雖是紀長興一手提拔,感恩戴德,可這三百萬元畢竟數目過大,不知紀市長作了何用,而且再借三百萬元,如果……他不敢想下去。責任重大,又不敢抗拒,急忙找到市委書記匯報情況。市委書記分析,三百萬元救災款,應調撥給六個縣,由六個縣財政局領走分發。紀市長調走為啥不打招呼?而且再要三百萬元現金,又不經研究,干什么用?就打電話要紀長興過去。

紀長興見了市委書記,無法再隱瞞,只得道出了實情,心中卻惱怒財政局長:忘恩負義的小人,看我咋收拾你。市委書記為了挽救紀長興,勸他立即借資補上。紀長興一時去哪兒籌集如此巨款?更慘的是,這樣一來再無法從財政上挪用賭資,晚上怎么賭,怎么撈?他頭腦發蒙,四肢冰涼,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兩眼求救般地看著市委書記。

市委書記向省委如實作了匯報,省紀委當日就派出工作組對紀長興實行了雙規,進一步審查。工作組通過內查外調,最后落實了紀長興多年來以賭博為名索賄數百萬元,加上這次挪用公款又賭掉的三百萬元,案情重大,移交司法機關處理。

法院審理后,要紀長興退出受賄款,交還挪用的公款,爭取寬大處理。

紀長興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萬念俱灰,看來只有等那一聲奪命的槍聲了。

被拘押的紀長興思緒翻涌。幾十年的人生奸詐,官場弄權,罪惡沉浮,是非功過,像電影一樣在他腦海里掠過,但他悔之晚矣。驚顫中熬過了他一生中最可怕的噩夢一樣的日子。很快就要判決了,他不想死,然而回天無力。他死魚一樣的眼,望著鐵窗外陰霾灰蒙的天。

律師來到面前,紀長興眼皮翻了翻,不想再說什么。

“告訴你個消息,”律師臉上有了笑意,“有一外資老板拿出五百萬元,替你交付了受賄款和挪用的救災款。”

紀長興驚喜若狂,忽地站起,急切地說:“這個人在哪兒,我要見他!”

……

會見室里,身穿囚服的紀長興,看著一臉正氣的華英老總,隔著玻璃撲通跪下。

皇甫榮冷冷地看著他,淡淡地說:“抬起頭來,看看我究竟是誰?”

“你……?”紀長興仔細看著,忽然大叫,“你是皇……?”

“我是皇甫榮!”

紀長興盯著,仔細地盯著,那張白胖的方臉,平靜中透出股寒氣,炯炯的眼神似乎蘊含著神秘的笑。不錯,是他,就是他!他結結巴巴地問:“在朝鮮,你不是炸飛機場犧牲了嗎?”

皇甫榮臉上閃出一笑:“毒如虎狼的人奈何不了我,美軍飛機怎能炸死我?”

紀長興頹然垂下了頭,不解地問:“為啥要救我?”

皇甫榮意味深長地說:“叫你換一種活法。”

責任編輯 趙小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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