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闖路名”當干爹的事,大約發生在1975年5月,當時我在宜賓縣柳嘉公社插隊。那是一個趕場天,我起了個大早到公社所在地去買點生活用品,太陽還未爬上山巔,我已走出了幾里路。在那條一邊是小河一邊是山壁的獨道上,我遠遠看見一個抱著小孩的婦女站在小道上一處稍寬闊的地方,像在等待誰。當我走到她面前時,她并不看我,眼睛似乎盯著地面在說:“叔叔,耽擱你燒桿煙的工夫(一會兒)。”盡管聲音很小,我還是從她樸實簡短的話語中聽出了求人的尷尬,于是身不由己地停下腳步,問她遇到了什么難事。
短暫的難堪后,她遲遲疑疑地把孩子遞到我手里。孩子大約一歲左右,營養不良的臉上大眼睛仍然很有生氣,正調皮地向我努嘴呢。孩子媽媽騰出手后馬上來敬煙,我說不會;她又從隨身的挎包里捧出炒花生,放在路邊的石巖上,然后又取出一個那年頭到處都是的“軍用水壺”,動作極為麻利地倒了半瓶蓋酒。也不問我喝不喝,她一手接過孩子一手遞過酒來,并開始為我剝花生……“給娃兒取個名吧!”她終于提出了要求。“怎么一兩歲了還沒取名字?”我心里納悶,反正就這點小事,我懸著的心也放下來了。“他爹姓啥?”我問道。聽了我的話,她像是想大笑又忍住的樣子抿著嘴說“姓劉”,我以為當然得跟孩子的父親姓了。“啥字輩?”剛知道農村改名字最講字輩,算是活學活用了。“興字輩。”“男娃兒還是女娃兒?”“是個女娃兒。”女娃兒?我尋思道:要在城市里,女孩最好取“梅”、“艷”等俏麗的字眼,但農村也許會嫌“梅”和“霉”同音,“艷”是討厭的“厭”,該給人家取個喜氣的名字。現在不正宣傳“大戰紅五月”嗎?干脆就取“紅”吧,既通俗又喜慶。想好后我脫口而出:就叫“劉興紅”吧。并解釋說是希望劉家興旺發達、紅紅火火的意思。
接下來的事更讓人一頭霧水:那婦女并不表示謝意,而是迅速將孩子抱直,正面朝著我,一本正經地教孩子喊我“爹爹”。雖然當年沒有現代人那么富于想象,但18歲的我仍羞得面紅耳赤,頓時手足無措。看看她不像再有什么事的樣子,我趕緊放下水壺蓋溜之大吉。跑過一根田坎后,我回過頭去,看到那婦女抱著孩子還站在原處,臉上是一種我至今也難以說清楚的表情。
第二天出工時,我將昨天趕場路上的奇遇擺給大伙兒聽。農村大娘們聽后笑得前仰后合,“當干爹爹了,還不敢答應!”“曉得不,起名該姓徐!”“好摳門,收干女不給打發錢!”……從此,我就成了“村級笑料”的主人公。后來,在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下,我終于搞清楚了:昨天運氣好,遇到了“闖路名”的事。人是明白了,可卻落了個“哈(傻)知青”的雅號,據說至今還有人經常提起。
“闖路名”是川南某些鄉村流傳的舊習俗。農村人家遇上孩子多災多難,就由媽媽帶孩子出去拜一個干爹,看看能否給孩子轉轉運氣,就像有的地方寫張“天黃地綠,小兒夜哭。君子念過,睡到飯熟”貼到路邊的樹上或電桿上一樣。不過“闖路名”重在“闖”,清晨出門,盡量遠離本土,守住一條便道,第一個出現的男人即使是個乞丐也得拜;先請“闖”上的干爹取個名字(當然該取干爹的姓),然后干兒女拜爹。這時,干爹多半會打發孩子些錢(不會像我一毛不拔),多少隨意,是個意思。接下來,干親家就會打聽這干爹的人品和家境,如有意就開始往來,逢年過節互相走動甚至終生不斷。現在想想,當年那家不來走動,也許是覺得這“干爹”太摳門,交不得;也許發現是個不懂事的知青,交不長;也可能是我當時逃得太快,她沒來得及弄清我的所在。
對不起!樸實善良的老鄉,“哈(傻)知青”30年后再次向你們道歉。今天,干女該有自己的娃兒了,但愿她不會再重復昨天的故事。
(責編 鄭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