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那年,有三個好友分別考到南京、武漢和重慶,大家哀嘆說他們被發配到“三大火爐”去了。可是在武漢的那位同學后來到過長沙、北京等城市之后,說:“原來不只是我們住在火爐里!”的確,現在夏天變成蒸籠的城市遠不止三個五個,而且人們也似乎越來越怕熱:夏天一到,拉閘限電的警告就不絕于耳,讓用慣了空調、冰箱的人驚慌失措。
人們不免會想:古時候的夏天不見得比現在涼快許多,在沒有電的年代,他們如何熬過這炎炎夏日呢?《水滸傳》里白勝在黃泥岡上唱道:“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如果公子王孫避暑的辦法,也不過是搖搖扇子,農夫、市民的選擇更不會高明到哪里。五代王仁裕的《開元天寶遺事》記載,體態豐滿的楊貴妃每到夏天,穿著又輕又薄的紗衣,“使侍兒交扇鼓風,猶不解其熱”,汗流浹背,狼狽不堪。太熱的時候,她常覺得肺渴,只好整天在嘴里含一個玉魚兒,借其涼津滋潤肺部。
那時候長安城里有個巨富王元寶,據說他家里有一把特別的皮扇子,做工很質樸,暑天宴客的時候,拿出這把皮扇子放在座前,把水灑在上面,“則颯然風生”,酒過一巡,客人都覺得有些寒意了,便下令撤去。這樣神奇的功能,簡直可以媲美今日之空調。唐明皇聽說后,派人到王家取這扇子來看,下了個鑒定意見說:“這是把龍皮扇子。”然后就還了回去。他沒有強行征用這件寶物來討好楊貴妃,可見還不算昏暴。不過這種“永動機”式的降溫皮扇,恐怕只是傳說。
雖然熱的感覺一樣不好受,帝王將相、富貴人家畢竟有更優越的避暑消夏條件。寬敞高大的宮殿相對來說是比較涼快的,臨水而建的水殿納涼效果更佳。唐文宗李昂召大臣們聯詩,他先作兩句說:“人皆苦炎熱,我愛夏日長。”大書法家柳公權所續的兩句最得文宗欣賞:“薰風自南來,殿閣生微涼。”唐明皇曾和楊貴妃在興慶池避暑,睡在水殿中。晚清時西太后夏天必往頤和園避暑,這座園林因此被稱為theSummerPalace(夏宮)。住在這樣的殿閣里,誠然是不大容易曉得民間苦熱情形的。
杜甫慨嘆過“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他好像也特別怕熱,在詩里描述自己苦熱的情形,說是“發狂欲大叫”,恨不能“赤腳蹋層冰”。不知他設想過熱天“安得涼棚千萬間”沒有?唐時還確實有這樣做的人。長安富家子弟劉逸、李閑、衛曠,“好接待四方之士,疏財重義,有難必救,真慷慨之士,人皆歸仰焉”,他們每到暑月伏天,就各在林亭之內立起畫柱,拿錦綺結成大的涼棚,里面擺放坐具,邀請眾人來開“避暑之會”,難怪“時人無不愛羨”——但是想來并非人人都有資格赴這種集會的。去年夏天酷熱難耐時,武漢啟動“納涼工程”,全市設有800多個納涼點,可容納4萬余人同時納涼,這比長安富家子的“避暑之會”實惠多了。
唐時最奢侈的大概要屬楊國忠家,楊氏子弟每到三伏天,就讓匠人把大冰琢成假山形狀,圍在宴席四周,“座客雖酒酣而各有寒色”,年老體弱的甚至要穿上棉衣才行。他們還令人把堅冰雕刻成鳳獸之形,飾以金環彩帶,放在雕盤中送給王公大臣們,據說只有一代名臣張九齡不肯接受。
白居易消暑的辦法,是端坐在院子里,“眼前無長物,窗下有清風”,心靜而生涼意。陸游則主張跑到山村,感受“拂窗桐葉下,繞舍稻花香”。古時民間更便利的法子,是抱一具“有眼無珠腹內空”的竹夫人。然而這些曾經簡便易行的做法,在今日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里,也變得奢侈起來。真沒有了電,沒有了空調或電扇,或許只能如日本作家橫光利一所說:“追憶少年時感受過的涼快聊以自慰。追憶是給人帶來涼快的東西,沒有比早已淡忘了的納涼的記憶更貼近天堂的事了。”
編輯/孫櫟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