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劉麗相識是因為網上一次偶然的聊天,那時候,我在一家公司的寫字樓里工作。辦公室內配置有專門的電腦,在工作之余,我也偶爾會上網看看,或是用QQ聊聊天?,F實生活中,我是個性格內向沉默寡言的人,在網上也是一樣。因此,我在QQ上的好友也很少。盡管每天上班后電腦一開機就會自動登陸QQ,但一天下來也不會有幾個人找我說話。
直到一天,一個陌生的女孩幾次發來信息請求我和她結為好友。她請求驗證的信息很奇怪,說看過我寫下的一些文字,很想認識我。我很驚訝,因為我的確寫作過一段時間,也發表了幾篇小散文。但時至今日,我早已放棄了這種愛好,發表過的一些文字幾乎自己都已經忘卻,沒想到竟然還有人記得。于是,我接受了這個網名叫“寂寞女孩”的請求,加了她為QQ上的好友。
那以后,上班無聊時,我便開始不斷地與這個女孩聊天。
從聊天中,我知道了她的真名叫劉麗,河南人,19歲,去年高中畢業來南方打工,在廣州一家公司做統計員。我感覺她是個比較單純的女孩。在聊了幾次天后,我便對她說,我比你大4歲,干脆我做你大哥好不好?就這樣,我們開始在網絡上以大哥小妹互稱。
她知道了我的手機號碼以后,后來也不僅限于QQ聊天,有時用手機給我發短信聯絡。
現實中的見面是在我們網聊開始約兩個月以后,那天是五一國際勞動節。劉麗早在幾天前便發短信給我說想跟我見面,我一直以為她在說笑,便說我工作比較忙,如果你真的想見我,就自己坐車來我這邊吧。勞動節那天,她當真從廣州坐車來了我所在的東莞長安。在長安車站撥通了我的手機,讓我去接她。接到電話時,我一點也沒想到,但也只得匆匆趕往長安車站。
在熙來攘往的人流中,我還真的看到一個梳著馬尾發穿白色牛仔褲的女孩笑盈盈地向我迎上來。第一次見面,我還有些尷尬。倒是劉麗很親熱地叫了我一聲大哥,落落大方地挽住我的手臂走出了車站。
很久很久之后,我們依偎在一起聊天。談到初次見面的印象時,我問劉麗,你從來沒見過我,竟然敢一個人從廣州來找我,不怕我是壞人不懷好意騙你或者我這個人根本就不在這個地方嗎?她很得意地笑著說,直覺告訴我,你不是一個壞人,而且你一定在這個地方生活。因為你寫的一些文字告訴我,你是一個很真誠的人。你的長相也驗證了這一點,你看你清瘦斯文,戴著一副近視眼鏡,十足的一個文弱書生,你能做什么壞事,你敢做什么壞事呢?
我為之氣結,怔了一下便伸出手胳肢她,叫著說我現在就壞給你看。直到劉麗一邊笑一邊說,大哥,饒命吧。以后不敢了。
嬉鬧了一會兒,劉麗很正經地問我,那你呢,你初次見到我,對我是什么印象呢。我笑了,說,你給我的印象,思想比我想象中的要幼稚,不過,長相卻比我想象中的要成熟。
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啊。劉麗瞪圓了眼睛,這回卻輪到她佯怒著伸手胳肢我了。
那時候,劉麗已經從廣州來到長安,在我們公司附近的一家工廠里上班。
第一次見面,劉麗在長安這邊玩了兩天。她是個精力十足,對一切都興致勃勃的女孩。兩天里,我帶著她去長安公園,爬蓮花山,逛長青街。累得夠嗆,但卻覺得十分愉快,也許,這是因為劉麗性格中的開朗活潑帶給我的好心情吧。五月里的第一個節日,天氣很晴朗,萬里無云,艷陽高照,陽光灑滿整個世界,大街上到處彩旗飄飄,張燈結彩,當我騎著自行車載著劉麗招搖過市時,身后的劉麗輕輕地哼著小調,我聞到了空氣中濃郁的花香。
劉麗回廣州后,我們還是一如既往地在QQ上聊天,下班后也會常常收到她的短信。一天夜里,劉麗發短信來說她想離開廣州到長安來打工,問我覺得怎么樣?我很奇怪,回信息問她為什么?劉麗說我在廣州生活得不開心,工作也沒有心情。不過這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明天你上QQ,我在QQ上面告訴你。我再回信息過去,她已經關機了。
第二天,很奇怪的是自我們認識以來天天上QQ的劉麗并沒有登陸。直到下午她才在QQ上給我留了一條信息:我想念長安的長青街旁,那一排高大而又整齊的樹;我喜歡長安的蓮花山上,那兩座幽靜的小亭……
我想了很久很久,也在QQ上留言給她:如果你相信一剎那間的相逢可以成為永恒,一兩天的相處可以值得信任,那么,你來吧,我在長安等你。
劉麗來長安開始找工作時并不順利,因此,我在公司附近租下了一間房讓她暫住。工作不很忙時,下班后我也會帶著她到附近的一些工業區里看看有沒有文員統計之類適合她做的工作。不過劉麗對工作的事情并不十分著急,白天,她就呆在房間里看我拿給她的一大堆書籍雜志,等我下班過來后,就高高興興地拉著我的手上街玩。我勸她最好去人才市場找工作。她說人才市場門票太貴,找的工作上班地點很遠。她只想在附近找份工作算了。結果,幾天后,她還真的就在附近一家電子廠找了份QC的工作。
上班后,劉麗也并沒有搬到廠里去住,而是繼續在外住宿。房子租期快到時,她跟我商量說要續租下去。廠里伙食不好,再買套廚具自己做飯吃。我說你一個小女孩獨自住在外面不太安全,還是到廠里去住吧。嘴饞了給我打電話我請你下館子算了。劉麗說不,下館子多貴啊,自己做飯很劃算的。對了,忘了告訴你,我的廚藝很不錯的哦,你下班后也可以來我這邊吃飯啊。你老在外面吃飯,又不能保證衛生而且花費也貴啊。還有,你不是說在宿舍住吵得慌,沒地方看書嗎,你也可以到租房來看書或者寫東西啊。
我拗不過劉麗,便讓她獨自住在了外面。下班后,也常常買點菜帶本書去她那邊吃飯。正如劉麗所說,她的廚藝還真的不錯。不過,因為要加班,她下班常常在我后面。常常是我做好飯菜一邊看書一邊等她回來吃宵夜。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有一天,公司里的同事問我是不是在外面談了女朋友。我才醒悟過來:我和劉麗之間,也許已經走得太近了而超出了友誼的范圍。我漸漸減少了去劉麗那兒的次數。
一天夜里,我下班后正百無聊賴地躺在宿舍的床上看書。同事們都出去了,很安靜,奇怪的是我根本就看不進去一段文字一句話甚至一個詞語。正煩躁間,手機響了,是劉麗打來電話,說幾天沒看見你過來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呢?為什么不來看我了呢?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正準備過來呢。公司有事,我這幾天在加班。
我去劉麗租房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快十一點了。劉麗的眼睛有點紅,像是哭過。見我進了門,她竟情不自禁地撲進了我的懷里,抽抽噎噎地說,你不知道,這幾天你沒來,我感到好孤獨好寂寞啊。
我手足無措地摟著她,半天才說,傻妹妹,別哭了。大哥不是過來了嗎。
不,我不想讓你叫我小妹,我也不想你做我大哥。劉麗揚起臉,眨著淚光的眼睛看著我,說,我想你,我想你一直陪我,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說著,劉麗用雙臂把我摟得更緊了,臉緊貼在我的臉上。
一種異樣的感覺涌上了心頭,很久很久了,自從二十一歲那年與以前的女友分手后,我再也沒有過與女人擁抱的感覺,也沒有過被人如此信賴與依靠的感受。
那一夜,我沒有離開。
那是一個美好的夏夜。輕柔的風從敞開著的窗口吹進來,也有銀白色的月光灑了進來。夜已經很深了,我們還沒有睡著,劉麗羞澀而又緊緊依偎在我的懷里,輕輕將頭靠在我的肩頭。秦默,你知道嗎,我愛你,你愛我嗎?
我也愛你。我也緊緊地摟住了她。淡淡的月光下,她光滑的皮膚閃著象牙般的光澤。
我和劉麗算是正式戀愛同居了,在一間并不寬敞的租房里。我們做飯,棲居,像是兩只流浪的鳥兒,在異鄉一起搭建了一個巢。從此,兩只鳥兒彼此走進了各自的生活,各自也走進了彼此的心窩。
我不知道這種生活是不是我想要的幸福。每天上班下班,緊張的忙碌之后可以回到那個租來的臨時的家,有個人會跟你一起分享這一天里所有感受到的種種喜怒哀樂,再也沒有以前那種無言的寂寞與苦澀的孤獨。租來的房間不大,但可以容納兩顆年輕驛動的心。我們的生活并不富裕,但在一起看看書,寫寫字,或是一起依偎著逛逛街,看看電影,也有一種平淡的快樂。
誰又能告訴我說,這不是一種幸福呢?幸福只在于每個人的感覺不同:高樓大廈,錦衣玉食,或者對于那些向往富貴的人而言是一種幸福;一呼百應,前呼后擁,也許對于那些追求權勢的人而言是一種幸福。但對多年習慣于孤獨漂泊的我而言,這種平淡而又溫馨的生活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啊。
這個世界上的幸福有很多種,而我們的幸福,也許就像是喜歡植物的劉麗擺放在窗臺前的一盆花草一樣,買回后一個多月不見開花,但在我們相戀的那段時間里,不知什么時候竟然開了花?;ǘ洳淮螅S色的小花朵,很不起眼,卻有一種淡淡的清香。
冬天快來的時候,母親從家里來信,問我要不要回家過年。每次接到母親的來信,我心中都會涌上一種難言的感受。近四年在異鄉漂泊一直不曾回家的日子,一直在一種濃濃愧疚與深深溫暖以及淡淡蒼涼還有淺淺期盼的混雜心情中度過。多少年了,在家鄉,母親還是這樣年復一年地盼望著我回家的腳步啊。
劉麗說,有時間,你就回去看看吧。我知道,你十分想念你的母親。知道當初我為什么那樣渴望與你相識嗎?就是因為我讀到了你那篇《守望中的母親》。你不是說冬天來了,很想回家去看看故鄉的雪嗎?那就回去吧。
我說,如果我回去了,你一個人在這里,不會覺得孤獨嗎?
想你了,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啊?;蛘?,我們可以通信呀。你的文章寫得那么好,我們認識以來,你還沒有給我寫過信呢。劉麗調皮地說,對了,你欠我情書,快說,什么時候寫給我。
好的,我會寫給你的,要多少封呢?
至少,九百九十九封。否則,我將來不會嫁給你!
那好,我就給你寫九百九十九封,但你也要回我這么多,好不好?否則,我將來不會娶你!
哼,你想得美啊!劉麗揚起粉拳,作勢欲打。
我回到家鄉是在一個天氣很好的冬日下午,故鄉并沒有下雪,然而遠遠站在村口等我回來的母親讓我看到了另一種雪。她鬢旁在風中飄舞的白發,像清晨草地上凝結的白霜,像黃昏河灘飛舞的蘆花,像正午陽光下融化的殘雪,不經意間刺痛了我的眼睛。剎那間我的整個內心世界充滿了深深的悔恨。從十五歲離家出外求學,十八歲賭氣出走外出漂泊,我知道,母親的頭發,完全是因為我而日復一日地變白……
這些,我都寫在給劉麗的第一封信中。
隨之寫給劉麗第三封信里的,是我告訴她一些影響到我們將來的事情。因為母親已經在家里為我尋了一門親事。母親說,你也已經不小,二十四五歲的人了,村里像你這么大的,孩子都已經兩歲了。母親還說,我也已經大半生的人了,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著我最放心不下的這個兒子結婚,生子,這樣,我就是死了也能閉上眼睛。在信的末尾,我問,劉麗,你什么時候才能嫁給我呢。
在第五封信里,我告訴劉麗,我跟母親講了我們之間的事情。但是母親不同意,說她比你小四歲,你們什么時候才能結婚?我什么時候才能抱上孫子呢?再說她家是河南的,跟湖南隔得那么遠,靠得住嗎?你看上門提親的這姑娘家境多好,她叔叔又在縣里做官,以后幫你在家鄉謀個輕閑事,再也不用出門去打工了呀。
在故鄉那個山窩里的鄉村中度過的那段日子,手機接不到任何信號。我一直不停地給遠在東莞長安的劉麗寫信,也一直在等她給我的回信。可是,一直等到我快堅持不住了的時候。也沒有等到劉麗的片言只語。
寫到第二十三封信時,我告訴劉麗,母親苦苦相求,我無法拒絕,對不起,原諒我!
這封信發出去很久以后,我的手機終于收到了一條久違的短信,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幾個字:你決定了嗎?那我走了,祝你幸福!
那是一個春天的下午,我再回短信過去時,卻總是發送失敗,電話也打不出去。我沿著山路跑出很遠,想找一個地勢高一點的地方發條短信或是打個電話,但無論怎樣手機也沒有信號。試了很久后,我終于精疲力盡了。在一片正開著淡黃色野花的草地上,我跌倒下來,手機被我扔出了很遠。我在草地上躺了很久很久,冷冷的清風吹過,頭頂的天空慢慢地陰暗下來,黃昏來臨的那一刻,懂事后十多年來很少流淚的我竟然孩子般哭得淚流滿面。
直到春天將盡的時候,我才逃離般匆匆離開了家鄉,又來到了東莞長安。
我匆匆走過一條條熟悉的街道,穿過一座座人流涌動的工業城。在我和劉麗曾經租房一起居住的地方,我敲響了那扇房門。開門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女孩。她說,你說的那個叫劉麗的女孩我認識,曾經跟我一個廠的,但她早就辭工退房走了,對了,這間房就是她轉租給我的。
走了,去哪里你知道嗎?
她沒講,我不知道。女孩問我,對了,你是不是姓秦???
是,我姓秦。
女孩白了我一眼,劉麗走時曾經說過,如果有個姓秦的來找她,把她留下的一些東西轉交給他。給,這是她留下來的一些書,說是你的,里面好象有給你的一封信吧。
我抖著手拆開了那封信。
秦默: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很堅強很勇敢的人,所以,我才會喜歡你愛上你。但是我如今才知道,每個人都有他懦弱的一面。你懦弱的一面體現在你面對你母親的時候。
你母親說的年齡和地域是我們之間愛情的致命傷嗎?我想不是吧。真正致命的是你的懦弱以及你對愛情其實并沒有非常堅定的信心……
我已經悄悄地走了,如同我輕輕地來。如果,如果你來找我,看到這封信,那么請接受我的祝福。祝你幸福!
……
我心灰意冷地走出這幢曾經充滿我溫馨回憶的出租樓。滿懷哀怨,一臉憂傷。街道的兩旁花圃中,花兒正在熱烈地綻放。紅色似火,黃色如金,紫色如霞。像我和劉麗當初相識時一樣,我又聞到了空氣中濃郁的花香。
我想起了我的幸福,曾經,我的幸福就像這花兒一樣綻放,可是如今,它去了哪兒呢?是否已經被雨打風吹去?失去了的,是否還能再去尋回來呢?下一個春天,它是否還會在我的生命中綻放?我不知道。
我茫然行走在喧囂熱鬧的街頭,身邊是來來往往的人群車流。一張又一張臉孔不斷地與我擦肩而過,卻怎么也無法尋覓那張熟悉的笑臉。最后一次回首張望那幢出租樓那扇熟悉的窗,淚水慢慢涌上了我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