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紙鶴

到A城快一周了依然沒有找到工作，這天，東奔西跑瞎忙了半天后才發現錢包也丟了，錢包里放著儲蓄卡和我身上所有的鈔票，我立即體會到了遠在異鄉身無分文的尷尬與恐慌，沒辦法，只好打電話求助我那個來A城多年的表姨。我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表姨了。多年前她因為沒有生育能力被丈夫拋棄，離婚后她便孤身一人來了A城，再沒有回去過。我只是隱約的知道她來這里后打過工，賣過報，后來自己開了間發廊。據說她做的生意很不光彩，所以我原本不打算與她聯系。電話接通后我跟她說了我的遭遇，她聽后呵呵地笑了笑，問明我的位置后就讓我在原地等她。

半小時后，染著滿頭紅發穿著高跟鞋的表姨，便笑吟吟地出現在我面前。多年不見，在她那濃妝艷抹的臉上，也掩蓋不住歲月留下的斑斑點點的痕跡。“哎呀，大學生，來幾天了也不給表姨打個招呼。”我還沒開口表姨便興師問罪了?！拔掖蛩惆差D好了再給你打電話。”我說。“呵呵，走吧，去表姨那看看。”表姨順手攔住了一輛的士。車子穿過了幾條街越過幾個小區在一個發廊門口停了下來。

這間名字叫“麗姿”的發廊處在一個不太起眼的拐角處，玻璃門上貼著幾張大幅的美女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搔首弄姿，風情萬種。發廊里音樂聲震天，幾個女孩扭著屁股隨著迪士高的強烈節奏瘋狂搖擺?！鞍パ介|女們，干媽不在一會你們就反了！”表姨大聲地嚷道。看到我倆進來她們笑著停了下來，各自坐在了椅子上。一個女孩嗲聲嗲氣地撒起嬌來：“唔，媽咪，寶寶好想你呀，寶寶想你，唔。”說這話時她故意扭扭她那超短裙里渾圓的屁股，并仔細打量起我來。那幾個女孩也在盯住我看，她們火辣辣的目光讓我渾身不自在，不過我還是故作從容地看著她們。當我的目光碰到一個美麗女孩的臉蛋時，我震驚得有點眩暈，她妖媚的眼睛里也閃動著和我一樣的驚訝。

這個女孩就是林香，別人也管她叫香香，可是在我眼中她永遠是我溫柔美麗的天使，永遠是我童年時要好的伙伴，少年時甜蜜的初戀，離別后深深的眷戀，還有我那無窮無盡的纏綿……

一場轟轟烈烈的上山下鄉運動把一個清秀美麗的女知青從繁華的城市推到了偏遠的農村，沉重的勞動一下子就壓在了她孱弱的肩頭，每天艱苦的勞作和難以果腹的食物很快把她折磨得病倒了，她病得很嚴重。遠在異鄉，舉目無親，她躺在床上絕望地哭泣。

隊里有個好心的老太太偷偷地給她烙饃吃，還把自己家里惟一的老母雞殺了燉湯給她補身體，那片愛心很是讓她感動，她也在老太太的細心照料下慢慢地恢復了健康。

老太太有個兒子，小時候因為出天花留下了一臉麻子，他那張坑坑洼洼的臉像蛤蟆皮一樣難看，四十多的人了依然是個光棍。有許多好事者不斷撮合女知青與麻子，女知青開始不愿意，后來經不住老太太跪在地上的苦苦哀求還是答應了。

那個漂亮的女知青為報恩真的嫁給了那個比她大二十多歲的丑陋的麻子，知青與農民結合，城市與農村聯姻，這段姻緣被當作代表當時先進精神的典型而廣泛傳誦。

然而那個女知青沒有得到幸福，那個麻子性格古怪，脾氣暴躁，結婚后兇相畢露，動不動就對她大打出手，完全不懂得憐香惜玉，她的溫柔美麗沒能感化他，反倒成了他最大的恐懼和不安。女知青在經歷了數年的痛苦折磨后終于服毒自殺，她身后留下了一個年僅二歲的女兒，這個女兒就是林香。

林香家就在我外婆家的隔壁，我的童年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是在外婆家度過的。林香的父親雖然在妻子死后十分疼愛女兒，可是失去了母愛的小林香卻很內向，我第一次找她玩的時候她躲進屋里說什么也不肯出來，不過后來我們兩個還是成了好朋友。每次玩“過家家”的游戲都是她做我的新娘。

外婆過世后我再也沒有去過那個村子，林香在我的記憶中也漸漸地模糊了，模糊得幾乎把她給忘了，直到那年升入高中，我才重新找回了那份失落已久的回憶。

新學期開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報到，辦完手續我去認了一下新教室，從教室里出來后我扶著欄桿站在那里張望。這時候走廊那邊走來一個女孩，樸素的衣著，纖細的身材，美麗的大眼睛，她那清純的氣質一下子把我給鎮住了，我覺得有點面熟，可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那個女孩從教室里出來徑直走到我面前：“喂！我問一下?！彼男δ樜⑽⒂悬c發紅，“你是不是叫宋立山？”“是呀！你是……”我問?？吹轿乙苫蟮臉幼铀苁卣f：“我是林香呀，我們以前認識的，你不記得我了嗎？”“是你呀！我說怎么會有點面熟呢！”我呵呵地笑了起來，她失望的眼神馬上恢復了神采，也跟著我笑了起來，她的笑容很甜，很美。

第二天班里排座位，班主任按考試的名次排位，誰分數高誰先進教室挑座位。我第一個進去，坐在了第四排的中間，林香跟著就進來了，她沖我微微笑了笑就坐在了我后面。

那時候我只是一心想快點考上大學離開我那個不是很和睦的家，對別的東西興趣不大。林香學習也很努力。開始的時候兩個人的話題只是圍繞學習方面的問題，后來談的話題漸漸廣了，談文學，談理想，談人生，吃完飯后在一起聊天成了我倆的必修課，每次吃完飯看不到林香在教室我就覺得心里空蕩蕩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漸漸地明白我愛上了林香，上課的時候我無心聽課滿腦子都是她的影子，而她對我笑的時候，她的目光幾乎可以把我融掉。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如同隔著一層薄紙，這層薄紙隨時都有可能被我捅破。我不希望我的“喜歡”會打破她那片純潔寧靜的天空，我也不希望我的“喜歡”給她帶來尷尬和傷害，我能夠做到的只有逃避。

班里又該排座位了，班主任說為了促進學習讓我們自由組合同桌，林香顯得很高興，她說：“咱倆坐在一起吧！”看著她清純美麗的臉我真的不忍心拒絕，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們坐在一起，我遲早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我說：“不用了，我想坐最后一排。”她白皙的臉上泛起了潮紅，兩行眼淚從她眼角悄然滑落，她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排位后我一個人坐在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沒有人與我說話也沒有人打攪我，我努力看書，努力做題，努力忘掉她。以后每逢與林香相遇她都用幽怨的眼神看我，而我只能傻傻地苦笑。

高一很快結束了，高二時我倆還是同班還是誰也不理誰。教師節放假那天，同學們差不多都走光了。晚上我去教室的時候她一個人在那自習，她抬頭看我一眼后便又低下頭，我走到后排悄悄坐下，她忽然站起，我以為她要走了，誰知道她卻徑直走到我面前，委屈地質問：“你為什么這樣對我？”說完后她就流下了淚?？粗蹨I汪汪的樣子我的心都碎了?！拔覀內ゲ賵稣f好嗎？”我說，她點了點頭，便走了。

當我來到操場的時候她已經先到了，我倆沿著悠長的環型跑道轉圈。“你怎么不說話呀？”她站著不走了?？粗约荷钌钕矚g的女孩，我忽然失去了控制，緊緊把她抱在懷里。她“啊”的驚叫了一聲，想把我推開，但隨即她那推動的手也變成了擁抱。“知道嗎林香？我喜歡你。”她趴在我肩膀上嚶嚶地哭了起來：“你這個人很矛盾呀！一會不理我一會又說喜歡我?！蔽艺f：“我從來沒有想過不理你，我怕我給你帶來傷害?！薄捌鋵嵞阍缇徒o我帶來傷害了，不是嗎？”她哭得有些抽搐。我原本以為她是一只渴望飛翔的小鳥，卻忽略了她的內心，她孤獨的心靈是多么需要體貼和安慰，哪怕不是愛情而只是單純的友誼也好。我們牽著手在那悠長的環型跑道上走了起來，來來回回，反反復復誰也不肯先離開。

初戀就這樣悄悄地展開了，在班上，除了我們自己以外，沒有人知道林香就是我的女朋友。班上的男生聚在一起的時候總愛談論女生，清秀可人成績優良的林香成了大家永恒的話題。每當大家談到林香我都只是淡淡地笑笑。我時常可以從我的課本里收到林香偷偷夾進去的紙鶴，那時候她喜歡寫詩，每只紙鶴上都有她寫的詩，她那純真熱烈的詩句讓我陶醉，那些被她折疊得精巧細致的紙鶴更讓我堅信人生和愛情的純真。

那年高考我們雙雙失利，她去了遠方后就再也沒有和我聯系，她像露珠一樣，帶著我的初戀從這個世界里蒸發了。我復讀后終于考上了大學。每當回憶起初戀，我就會想起林香，想起她折給我的那些紙鶴，那潔白純真的紙鶴曾寄托著我與林香生生世世永不分離的承諾。我到處打聽她的消息，還親自去過她家，可她父親已經死了，她家的老屋也賣了，她在我們那里已經沒有任何親人。我不知道我摯愛的那個孤單瘦弱的女孩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我甚至懷疑她是不是死在了異鄉。在大學里我又交了女朋友，林香在我心中的位置也漸漸被人取代。有時候我還會依稀夢到她那清清純純的模樣，醒來后只能滿懷傷感地安慰自己：初戀不過是人生的一個青澀果實。

今天我在A城遭遇了竊賊，又使我無意中遇到了林香，她就坐在我面前，穿著低胸的吊帶裙，兩個乳峰挺得高高的，像是風一吹就要綻露似的。她的眼睛不再有我記憶中的單純，而是變得妖艷。她驚訝地張了張嘴，但很快平靜下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剛從老家過來嗎？”她問?！笆堑??！蔽艺f。表姨驚訝地問：“你們認識呀？”“她是我外婆家的鄰居，我們咋會不認識。”我故作鎮定地說。表姨呵呵地笑了說；“天熱，水龍頭在門后，你去洗下吧！”

洗完臉后我走到沙發邊坐下了。我沒有看到林香，林香出去了。表姨拿起坤包走到發廊門口回頭對我說；“我去買點菜?！比缓蟠舐晫δ菐讉€女孩嚷，“你們幾個都老實點??！我很快就回來?！闭f完蹬著她的高跟鞋走了。表姨剛走林香就走了進來，她的十個腳趾甲涂得猩紅，看起來很性感，她纖細的手提著兩瓶可口可樂。她走過來把一瓶可口可樂遞到我面前，輕輕地笑了笑說：“喝可樂吧！”“哦，我不渴。”我說。她把蓋子擰開放在我面前，又打開另一瓶輕輕地啜了一口，她想張口說什么看了下四周又把話吞了回去，走到一張轉椅邊坐在扶手上輕輕搖了起來。

表姨很快買菜回來了。這時候外面傳來摩托車的響聲。一會兒，一個年輕男人走到了門口。“香香，你的客，快點?！北硪毯傲窒恪Ａ窒阏玖似饋黼y堪地看了我一下，然后轉過臉去笑著走到門邊。“來了?！彼龑δ悄腥苏f。那男人點點頭，他們便進了里屋。隨后里屋傳來嘩嘩的水聲和嗷嗷的怪叫。表姨趕緊把DVD打開放起歌來，響亮的歌聲馬上把怪叫聲壓了下去。以前不太懂得《酒醉的探戈》這首老歌的含義，那一刻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我才深切地感受到歌詞中無比的無奈和刺痛。我真想沖進去把他們揪出來，可是我憑什么呢？林香她早就已經不再屬于我了。

他們終于出來了，林香在前面，那男人在后面，林香的臉蛋紅撲撲的，她剛洗過澡，頭發上和身上還彌漫著洗滌劑的香氣，一副酣暢滿足的樣子。那男人徑直走向門口，高高昂著頭，活像一只凱旋的大公雞?！百I單！”表姨笑著對那個將要跨出門口的男人說。那男人答道：“我已經給她小費了，讓她交‘買單’費吧！”“你買！”林香說?！奥牭搅藳]有，你買。”表姨附和林香說。那男人無恥地笑了笑就跨出門?！罢咀。　北硪虅偛胚€充滿笑意的臉一下變得比豬肝還難看，林香那本已潮紅的臉更是漲得通紅：“咦！搞得那么辛苦，上次都是我買的單，這次你還讓我買呀？”他們三個居然像買菜一樣討價還價起來。那個男的看拗不過，掏出錢包抽出了一張50元遞給了表姨。表姨那豬肝般漲得發紫的臉立馬笑了起來，收了錢，表姨笑呵呵地跟林香一塊把那男的送到門口。

那幾個女孩有的把腳放在桌子上涂腳趾甲，有的對著鏡子描眉。林香拿起她剛啜了一口的可口可樂喝了起來，喝兩口后坐在那里拿出唇膏在她的嘴上涂了起來，直到把那兩片薄薄的嘴唇涂得鮮紅鮮紅。

實在受不了那種氣氛，我就走了出來，有幾個人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我感覺自己像做了賊。離開發廊較遠的地方有棵大樹，樹下有張長椅，我走過去坐了下來，獨自在那發呆。隔了一會表姨也跟著出來了：“呵呵，不適應嗎？”我尷尬地笑了笑說：“沒什么。”沉默了一會我問：“她們都是自愿的嗎？”“給你說你也不懂，她們多數是跟‘男朋友’一塊出來的，賺了錢給那些男人花?！蔽殷@訝地問：“她們男朋友不知道嗎？”表姨說：“那些男人故意讓她們做的，這年頭只要有錢什么都好說，哪里還嫌這嫌那呀。”表姨頓了一下，“有兩個是自己出來做的?！蔽矣謫枺骸傲窒隳?？”表姨說：“她以前在別的地方做，后來被別人騙了。聽說我在這邊開店就自己來了。她……”表姨的話被電話聲打斷了，她拿起胸前的手機卻發現不是她的手機響。我趕緊取出我的手機。電話是我早兩天面試過的一家公司打來的，他們通知我明天去上班。表姨顯得很高興：“哎呀，我去給你做飯?！闭f完就走了。

我坐在那無聊地玩手機，過了不久表姨喊我去吃飯。她蒸了一尾魚，煲了一鍋排骨湯，還有別的四五樣菜。我跟表姨坐在一起，林香坐在我的另一邊。我舉著筷子毫無胃口，林香見我不動筷子就忙給我夾這菜夾那菜。“多吃點菜?！彼f。她越熱情我越是反胃。

一個戴著太陽帽帽檐低垂的男人走了進來，他摘掉帽子我才看清楚那是一個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頭，估計有70歲左右，他的年齡可以讓他做這里任何一個女孩的爺爺。表姨放下手中的筷子說：“你看你要哪一個？”老頭目光掃了一圈，最后色瞇瞇地停在了林香的臉上，“這個吧！”老頭說。林香似乎有些不樂意，但她還是放下碗筷跟那老頭進了里屋。屋里又傳來了嘩嘩的水聲，在沒有傳出嗷嗷的怪叫以前我放下碗說聲“我吃飽了”便走了出去。走遠后胃里一陣翻騰，便開始嘔吐，剛才勉強被我塞進肚子里的幾粒米，一粒不剩的吐了出來，我覺得我的心都快吐出來了。

夜色如潮水般涌了上來，街頭亮起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燈。發廊里陸陸續續地來了幾個人，又陸陸續續地走了幾個人。表姨忙得不亦樂乎，她不停地領著姑娘和客人們去街后面租的一套房子。那套房子是為了應付檢查和方便客人租的。一直忙到凌晨兩點，發廊才關門。我被安排在后面那套房子住，林香也在那住，那是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表姨指著一間臥室說：“你住在這間，將就一晚上。”當臥室門被打開時，一股燒焦魚似的怪味撲面而來，地上掉著幾團嫣紅的衛生紙。表姨臉上有點難堪：“這些閨女多不聽話，剛才還給我說屋子收拾干凈了，哎呀！這是誰的花掉這里了。”表姨說著趕緊拿起門后的拖把蓋在了那“紅花”上把它清理了出去。表姨開始收拾起房間來。這間臥室沒有床，只有一個席夢思床墊放在墻角，床墊邊上有些黃黃白白的污點，地上絲絲縷縷的黑絲清晰可見，也不知道那黑絲是頭發還是什么。我的胃里又是一陣翻滾，差點吐了起來。哎！難怪性病傳播得那樣迅猛。

表姨整理完房間一步一扭地回發廊去了。我覺得周圍到處都是臟兮兮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站在那里無聊地抽煙。洗手間里傳來嘩嘩的水聲，過了一會水聲停了，有人輕輕地敲我的門。我拉開門，看到林香手里拿了塊毛巾亭亭玉立在門口?！坝惺聠?？”我問?！皼]……沒事，你跑一天了沖個涼吧！”說完她把毛巾遞給我，她用妖艷的目光挑逗性地盯著我看。我只覺得心里像吃了只蟲子一樣惡心。我拿著毛巾進了洗手間。當我沖完涼，走到自己臥室的門口時，卻發現林香還在我屋里。她在床墊上坐著，不過床墊上已經鋪上了干凈的床單?！跋催^了？”她問。我點了下頭。我想問她當初為什么和我分手，可是隨即又覺得問那個已經沒有一點意義，事情都已經過去幾年了，我也早有了新的女朋友，而林香現在已經這個樣子了。除了痛心和悲傷，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么。

空氣充滿了沉悶，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短短數年不見，再見面雖然近在咫尺我卻覺得我們像遠隔天涯?！澳銢]怎么變?！绷窒阍噲D打破沉默笑著說。“你倒是很懷舊呀！”我說?！澳悴皇菃幔俊绷窒銊傉f完就明白我是在諷刺她，她臉上有點難堪。緩了一下她笑著說：“還記得我們讀書的時光嗎？”我說：“說那個干嗎？哦，都兩點了，我明天還有事呢?！蔽蚁铝酥鹂土?。她從床墊上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走到我身邊的時候她卻忽然抱住了我的腰。我吃了一驚，我想起了那個男人和那個干癟的老頭，還有小屋的骯臟，胃里一陣翻滾就想嘔吐。我猛地把她推開并聽到自己嘴里蹦出了個“賤”字。林香驚訝地看著我，她忽然哭了起來。她哭著說：“是呀，我是賤，我被男人玩被男人騙。我是賤，誰讓我媽死得那么早呢？我小時候是怎么過來的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工作一分錢也沒有，幾天沒吃飯誰關心過我呀，我不做讓我餓死呀！我爸也死了誰管我呀！嗚嗚嗚?！彼槠ｎD了一下，“我是賤呀！怎么了？可這是什么年代，大家都忙著賺錢，沒錢誰管你呀！我早就知道你會這樣對我，嗚嗚，我都不想見你，可你偏偏來了，你干嗎要來這里呀！我再也不要見你了。嗚嗚。”她哭著甩門跑出去了。

她還在隔壁哭泣，哭聲壓抑又痛苦。我本以為她已經麻木，哪知道我說的一個字居然傷她這么深?；蛟S她還是像當年一樣柔弱孤獨，需要一點點情感的溫暖，而我卻深深地把她傷害。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她成了這樣，是因為有表姨那樣惟利是圖的人嗎？是坎坷的命運嗎？她為什么會來到這里？她孤獨無助的哭聲讓我深深地痛苦起來。哎！這是怎樣的一個年代。她又過著怎樣一種人生呢？那一夜我坐在那里不停地抽煙。我想去隔壁向她道歉，可我始終沒有勇氣。

第二天清晨我便離開了那里。每當想到林香我都無比愧疚，雖然我已經不再愛她，可她畢竟是我以前的摯愛。我能給她做什么呢？后來我幫她聯系了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希望她離開那骯臟的生活，我去找她的時候她卻已經不在。表姨說我走后的第二天林香就“跑了”，她很惋惜自己少了棵“搖錢樹”。林香去了哪里呢？茫茫人海中她是一只縹緲的孤鶴，多么希望她能早一天找到自己幸福的歸宿呀。我不知道明天的明天我們是否還會相遇，即使再次相遇，也只不過是走過，路過，然后錯過。是的，我曾經堅信人生和愛情可以像紙鶴那樣純潔，但那只是我一廂情愿的幻想罷了。理想被現實碾碎，信念被生活扭曲，命運隨著時代沉浮。前程遙遙，歧路迢迢，相鄰的兩行跑道最終卻不能相交。林香已經遠去，那些滿載我純真幻想的紙鶴也在我的記憶中漸漸遠去。

責 編：謝荔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