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我忘記一些事情，而不忘記另一些事情？

你昨天午飯吃了些什么?你還記得嗎?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你的自行車的剎車在哪里，這個你一定記住了，對不對?你是在紅燈時還是在綠燈時可以騎走，這就應該記得更牢了，因為忘記了這樣重要的事情，是要被碾在車輪底下的。

順便說一句，世上的祖先們早就已經感受到了這一點——即使當時他們還沒有小汽車和交通指示燈。他們必須記住對他們來說至關重要的事情。譬如，哪些水果可以吃，或者人們如何才能最有效地防衛獅子。誰不及時學會它和永遠地記住它，誰就會餓死或被吃掉。只有那些能夠區分重要和不重要事物，并且特別牢固地記住重要事物的人，才幸存了下來。其他的人連同他們致命的健忘干脆就死絕。就這樣，在自從有了人類以來的好幾百萬年里，人類已經被訓練成忘記不重要的事情，而記住重要的事情。

有些事情對所有的人都至關重要，譬如他們知道交通規則，或者能夠將蘑菇和劇毒的鵝膏菌區別開來。另一些事情則只對你一個人來說是有意思的，譬如聚會上的那個可愛的男孩兒叫什么名字，或者那家動畫片的錄像帶商店什么時候營業。你在課堂上記住多少，這取決于你的腦子里還在轉悠些什么別的事情。此外還要看你對學習是否感興趣。你不感興趣的事情，便從一只耳朵進去．而從另一只耳朵出來。你愿意學的，則往往在學第一遍時就記住了；如果你想聽懂你最喜歡聽的磁帶上的歌曲的話，你就一定能夠更快地記住英語單詞；如果你還是難以記住某些單詞，那么你就得一遍一遍地死記硬背一直到它們終于銘刻在你的記憶中。

你有記憶力，這要歸功于你的大腦。它由幾千億個神經細胞組成，其中的每一個神經細胞都可能與另外的一千多個有聯系。每一個神經細胞傳遞特定的信息，不過它只和許多別的神經細胞一起，設法讓你能夠感覺、活動、思考、學習和記憶。—個神經細胞看上去就像一只被壓得皺皺巴巴的皮球，許多短的小胳臂和一條長胳臂從其中凸出來。它能用短的小胳臂從別的神經細胞那里接受信息，并用長胳臂傳遞信息。為此它使用大量的小指頭，這些小指頭從長胳臂中長出來，伸向相鄰細胞的小胳臂。整束整束的長胳臂構成你的神經。聽覺神經把各種聲音引向你的大腦，觸覺神經傳遞接觸的感覺，視覺神經發送圖像。經過許多中途停留后，每一種印象抵達大腦中的某一個十分確切的地點：聲音抵達聽覺中心，接觸刺激抵達身體感覺的中心，圖像抵達視覺中心。

這聽起來簡單，實際上卻復雜至極。當你觀察“老鼠系列”節目中的那頭大象時，你的大腦中就有一億多個神經細胞在忙碌著。其中的每一個細胞都注意著大象的各個極微小的部分：某些神經細胞只受大象的藍顏色刺激，而對所有別的刺激沒有反應；另一些神經細胞受眼睛的白色和黑色部分的刺激；還有一些神經細胞只對所畫大腿的垂直線條作出反應；有一些則對標示背部的水平線作出反應；而另一些只在大象移動時才采取行動，甚至有些神經細胞專門注視拱形和棱角。人的大腦中的每一個神經細胞，只有在明確辨認出它的職責范圍內的對象時，才會有所行動，并且隨后將其繼續傳送至大腦中位置較深的區域。所有同時抵達的信息在那里像一塊拼圖板那樣被組合起來。所以你看見的不是大象的各個部位，而是它被畫上去的那個樣子。為了讓你認出這個藍色的玩意兒是一頭動畫片中的動物，你體內的三十多個專司視覺的神經中心，必須和散落分布在整個大腦的好幾個別的神經中心通力合作。

當大象急行、老鼠骨碌碌地轉動眼睛時，聽覺神經便以相似的方式工作。一些神經細胞只傳送低音，另一些則傳送高音和最高音。然后這些單個的信息在聽覺中心，又被組合成急行和眼睛轉動的聲音。但是這還不是全部內容：聽覺和視覺中心經常彼此互換信息。這種信息的互換在你的大腦的許多別的區域也在進行著。它們構成一張真正的神經聯絡網，所以你能同時看到老鼠和大象，聽見你自己的笑聲，聞到廚房里午飯的香味兒。在你頭腦內部最深處的一個地方，有一個拇指般大小的東西，名叫海馬，因為它的形狀與海洋里的海馬動物極相似。它把所有的中心聯結在一起，并經常與這些中心交換信息。

如果你經常看“老鼠系列”節目，那么你就會知道，并不是每一次都播放新的動畫片；某些片子有時會重播，如果你第二次看到同樣的東西。那么同樣的神經細胞就會受到刺激，并像第一次時那樣，將其信息經由相似的聯系渠道傳遞進大腦。同一個“神經網絡”被使用次數越多，它就被編織得越緊：這時單個的神經細胞，就向其相鄰細胞伸出更多的指頭，并更快地傳遞信息。如果一個神經網絡的細胞互相聯結得相當緊密，那么海馬就會記住這個網絡，并把它記錄下來。下一次你腦子里就會閃現出一個念頭：哎呀，這個我知道，這個我已經看過了!當你回憶起這一集老鼠動畫片時，它便留在了你的記憶中。海馬在這方面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這是很容易證明的：因為一個人的大腦部位，因疾病或事故遭受損壞，它就再也記不住任何新東西了。雖然他不笨，他卻一再地忘記現在是幾月份，或者忘記新的鄰居叫什么名字。可是他卻能夠回憶起他兒時經歷過的許多事情。對于很久以前的事情的記憶力，原來不在海馬里，而是在神經系統里別的地方。

今天我們大腦研究人員把這些想象成這樣：當海馬將你的記憶中的印象儲存到一定的時候，就會將它們交給大腦中的別的區域，這些區域位于你的顱蓋下較近處的腦皮層內。這些印象是如何到達那里的，這一點我們還不甚清楚。反正其中的某些印象被你終生保存在那里。但是這個長期儲存器跟一個電腦儲存器不一樣。一臺電腦把每一個文件存放在某一確切位置的硬盤上，這個文件就像電話號碼簿上的一個電話號碼那樣，長期被記錄在那里。一臺電腦不會忘記任何東西——除非它壞了。如果你將已儲存下來的文件，又回放到屏幕上，那么屏幕上面顯示的文件絲毫沒有改變，跟你將它存放進去時的完全一樣。你的大腦則以不同的方式工作。它并不將你所經歷過的和學習過的東西，存放在海馬內或腦皮層內的某一處地方。它是這樣運轉的：同樣的東西，你見到的、聽到的或在學習時試圖記住的次數越多，眾多視覺和聽覺神經與所有別的參與看、聽和學習的神經細胞之間的聯系就越緊密。如果你現在回憶你所看見過的、聽見過的或學習過的東西，那么跟先前你在看、聽或學習時那些大致相同的信息，便會牽動這些緊密的神經網絡一雖然你的眼睛和耳朵這一回根本就不再參與工作。“大腦儲存器”被來自你的感覺器官的信息補充，使其記憶更加牢固。每一次，如果你——有意或無意地——回憶什么事情，原本已經緊密的神經軌道以及它們的聯系，便總是再次變得更加緊密一些一而且某種東西越重要，就越緊密。

你可以把亂成一團的神經網絡，想象為記在一張草稿紙上的筆記。在這樣一張紙條上很快地——譬如在接電話時——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各種單詞和圖像!一些重要的信息，諸如一個生日慶典在何時何地舉行，或者你那位新的女朋友的地址，完全就像在你神思恍惚時亂涂上去的。在這一堆雜亂的不重要的符號和這些重要的備忘筆記消失之前，你又去描摹它們，甚至畫上特別粗的線條，這些線條把一切全都覆蓋住了。此時你可能會把慶典的日期，或另一則重要的備忘錄寫錯了，或者把每次與你的朋友會面時，都情不自禁地想到的那個逗人樂的素描小人像，完全巧合地畫在了她的地址旁邊。某種類似于記事紙條例子中的事，也發生在你的記憶之中。有時候你在回想什么事情的時候，會發現一些小紕漏和不確切之處，或者某一個事件，總是喚起你對同時發生而完全不相同的事情，產生同樣的回憶。

也許你第一次從收音機里聽到你最喜歡聽的歌時，你恰好在吃一份冰激凌，于是你每次吃冰激凌時，腦子里便總是響起這個曲調。這兩種事物在你的大腦里永遠互相聯結在一起了，你不會這么快就把它們忘記了。就像一張蜘蛛網，只要牽一絲就會使整體顫動那樣，只要一部分神經軌道在傳導信息，整個神經網絡也會被牽動。這事起先由海馬管，以后則由大腦皮層管。你可以在學習時利用這一道理：如果你難以記住什么事物，那你就干脆想一些別的事情，譬如你早已記住并且肯定不會忘記的事物。通過這個“題解本”，你可以使自己回憶起地理課上所學的那些古里古怪的城市名字。曾經讓你感到非常高興、傷心、憤怒或恐懼的印象或經歷，將會特別長久和清晰地留在你的記憶中。譬如，如果你深夜在山間的一所小屋里，突然遭遇一場可怕的暴風雨，你躲在被窩里渾身發抖。在經歷了這場暴風雨的若干年以后，只要你又在這所小屋里過夜，你就會清楚地回憶起你的這種驚恐的感覺。使你與這個經歷和感覺之間建立起強烈的聯系的，是緊靠著海馬旁邊的兩個核桃般大小的腦區域，即杏仁核。

現在你知道了，你的大腦分成許多個區域，它們承擔著某一項任務。我已經向你介紹過視覺和聽覺中心，此外還介紹了海馬和杏仁核。但最主要的是在一部分大腦皮層中也有許多區域：關于這些區域究竟在干什么，我們還不能清楚地說明。然而可以肯定的是：你需要它們，有了它們，你就能適應于不尋常的環境和陌生的人，就能解決疑難問題和制訂計劃。只有在它們的幫助下，你才能完成所有這些復雜的工作。這些都表明：你是一個有智能的人，它把你和那些智力較差的生物區別開來。你的大腦皮層里的區域所占的地方，確實幾乎是一頭黑猩猩大腦里的兩倍，比一只貓多9倍。蠕蟲或蒼蠅根本就沒有大腦皮層，因為它們的神經系統結構完全不一樣。盡管如此，它們卻也受過訓練，會區分重要的事情和不重要的事情，并記住重要的事情。哪些樹葉是可以吃的，每一條毛毛蟲在它還沒從卵殼里鉆出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一點。必須躲避強烈日光的曝曬，這一點每一條蚯蚓也都明白。它不知道這些，它也就活不下來。毛毛蟲和蚯蚓甚至能夠學習簡單的事物，并將其記住一段時間。當你用一根草莖逗一條毛毛蟲發癢時，它就會把頭縮進去。如果你接連多次地這樣做，它很快就不再對此作出反應：它已經明白，它不會因這根草莖而表現出真正難堪的樣子。每逗一次癢，它的神經細胞就造成更多的小胳臂，以便加強各種聯系，并將“某種東西在逗我發癢，但沒什么事”這個信息迅速地送達目的地。

所以一條蚯蚓的神經細胞，跟你的神經細胞完全一樣地進行工作。區別就在于，你的大腦能形成多得多的神經網絡，它們互相復雜地聯通著。你的年紀越大，你的經歷和學習就越多，你的神經細胞之間的聯系，也就越具有多樣性——其中的許多聯系持續地形成。作為新生嬰兒，你的腦袋里雖然幾乎已經有了和你作為成年人將會有的一樣多的神經細胞，然而這些細胞之間的種種聯系，還遠遠不是早已全部形成的。許多重要的聯系，是在你出生數周或數年之后才產生的。有些神經軌道只有在及時受到激動時才能形成。假如有人在你剛出生后，用一條繃帶將你的一只眼睛蒙住兩個星期之久，那么你的這只眼睛將永遠看不見東西，即使它其實完全健康!因為如果對于視覺必不可少的神經細胞在這個“緊急關頭”沒有受到刺激，那么它們就不會建立與視覺中心的聯系。大腦將使自己適應于永遠不利用被蒙住的眼睛。

你16歲時，你的大腦里還在形成新的神經細胞軌道和網絡。這簡直可以說是一場爭奪接觸的斗爭：經受太少激動的細胞——就像在被蒙住眼睛的事例里——在萎縮。而經常地經受很強烈的激動的細胞，卻能夠與一千多個相鄰細胞建立聯系。它們確保特別重要的信息，盡快地到達大腦中的正確位置，并引起適當的動作、思想、情感和記憶。所以就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當交通指示燈顯示出紅光，你的手就會自動地捏自行車車閘——即使此時你心不在焉，或正沉浸在你的新的愛情中，并且忘記了你周圍的一切。

責 編 若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