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的困境：信任缺乏與不信任

通常認為，“信任就是一種信念，這種信念是對政府有關人員、雇主以及其他一些人的值得信賴的品質的信任。”即信任鼓勵對某種風險的承擔，以自愿地把資源置于另外一個人的處理之下或者把對資源的控制權轉移給他人的方式使人做到自愿。顯然，信任存在程度上的度量，信任的一端定義為完全信任，信任的另一端為完全不信任，中間過度地帶是信任缺乏和不信任。信任缺乏和不信任的產生原因可能有：對方對自己漠不關心或者企圖傷害；對方的利益是多元的或雙方的利益是彼此沖突的；對方缺乏完成任務的能力。拒絕信任是對來自對方上述三點的不確定性的一種理性反映，但拒絕信任意味著合作難以產生或難以高效進行，如何治理信任缺乏和不信任顯得非常重要。

一、治理理論：關聯博弈

博弈論認為，一次性博弈雙方是很難相互信任的，無限次重復博弈雙方將相互信任。但在有限次重復博弈中，信任狀況如何呢？美國政治科學家阿克塞爾羅德的計算機程序競賽實驗表明，合作可能產生，買賣雙方可能相互信任。經濟學家克累普斯提出的“俗定理”認為，如果博弈雙方將存在多次博弈，博弈雙方可能走向合作，但也有可能走向相互背叛、欺騙。這意味著在重復博弈中，信任缺乏和不信任將會存在。如何治理信任缺乏和不信任呢？

經濟學家青木昌彥曾經分析了“德川時期日本村莊的灌溉系統”，在德川時期，村莊的灌溉系統修建、維護都必須由村民集體負責，這需要村民的相互合作。村民在灌溉系統修建、維護中會偷懶，甚至干脆不出力嗎？青木昌彥的研究發現：不會，村民都很努力。原來，如果有村民偷懶，偷懶者將被禁止參加村莊其他日常社會、政治和經濟生活，顯然，這是一種可怕的威脅。在此基礎上，青木昌彥建立了一個關聯博弈均衡模型，他認為，在上述實例中，存在兩個博弈：一是村民在灌溉系統修建、維護中的博弈；二是村民在參加村莊日常社會、政治和經濟生活中的博弈。村民在灌溉系統修建、維護和使用中高度合作、奮力勞動，是因為上述兩個博弈相互關聯，是關聯博弈，即要在一個博弈中防止背叛、偷懶，實現通力合作，必須用另一博弈相威脅。青木昌彥的關聯博弈均衡模型表明，要對信任缺乏和不信任實現有效治理，關鍵是如何構造一個對交易各方能夠產生威懾力的關聯博弈。

二、信任缺乏和不信任的治理機制

信任缺乏和不信任治理的目標是實現高效的合作，治理的關鍵是建立關聯博弈。構建關聯博弈的途徑很多，即信任缺乏和不信任治理機制是多樣的，通常大體可分為：信任、俱樂部規范、第三方治理、制度系統等。

1.信任機制。該機制是通過交易雙方建立相互信任來治理信任缺失和不信任，在這種機制中，交易雙方的交易過程是一個博弈，交易方是否繼續維系在相同交易背景下的可信賴性又是一個博弈，兩個博弈相互關聯，構成一對關聯博弈。信任產生的途徑有：聲譽；社會相似性，如家庭背景、種族等方面的相似性；法制；人際關系。信任產生是要成本的，一旦信任遭到破壞，都意味著為建立信任而進行的投資所形成的社會資本將遭遇減損，信任社會資本的損失威脅促成交易雙方在交易博弈中建立合作。

2.俱樂部規范。在俱樂部或協會章程框架下，制定一系列俱樂部專用性的規范，對會員的行為進行約束，同時，俱樂部為會員提供多種有價值的服務（如提供信息、談判協調），這些服務必須是對于會員或非會員都是有價值的，但只有成為會員才能得到或者能夠以更低的成本獲得，并且，一旦會員脫離俱樂部，這些服務無法被其帶走。如果已經成為某一俱樂部會員的交易方，在交易中出現信任缺失行為，這種違反俱樂部行為規范的舉動將受到俱樂部的懲罰甚至終止會員資格。在俱樂部規范機制中，當事人在與他人（或其他組織）進行交易的過程是個博弈過程，當事人作為俱樂部會員與俱樂部之間又構成一個博弈，這兩個博弈形成關聯博弈。

3.第三方治理。通過相對交易雙方而言的第三方組織的信息傳播和信息甄別功能或暴力來約束交易時的不誠實行為，如信用征詢系統、電子商務的認證機構、網上拍賣組織和新聞媒體。交易者在交易中的不誠實行為信息將被第三方組織在市場中傳播，從而使欺騙者失去交易機會，考慮到與第三方組織博弈中這種威脅，第三方將在交易中選擇合作。

4.制度系統。該治理機制所指的制度形態包括：法律法規、習俗、道德準則、組織內規章制度、組織文化甚至“閑言碎語”，如國家法律、企業制度和企業文化等。同樣，交易過程本身是一個博弈，同時，參加交易的當事人還受到相關制度的約束，當事人與制度之間也構成一個博弈。當交易一方在交易時發生信任缺失和不信任，相關制度的實施主體將對其進行物質或精神上的懲罰，或交易方自己感到內疚，這將對交易方是否持合作態度產生威懾力。

信任缺失和不信任的治理機制是多種多樣的，不同的治理機制之間可能是替代的或互補的，如政府強制實施機制與黑社會實施機制之間就是相互替代的，同時存在，反而使交易者面臨雙重成本；道德準則與第三方治理機制之間則是互補的，同時存在，治理更加有效。

三、案例：復星集團的信任缺失和不信任治理

上海復星集團成功收購了藥友制藥、萬邦醫藥和南鋼集團公司等企業，都無例外地保留了被收購企業的原套人馬，上至總經理，下至一般人員，這是與中國其他收購案例顯著不同的。顯然，這里涉及復星對被收購企業人員的信任問題。從信任的產生機制看，復星是不可能信任被收購公司的工作人員，特別是管理層?，F在，復星照用原套人馬，并且控股公司都取得了驕人的業績，這意味著復星成功地實現了對其控股公司人員的信任缺失和不信任治理。從治理機制角度分析，復星的信任缺失和不信任治理包括信任機制、第三方治理和制度系統。

復星的文化、人才管理和分權生成大量的信任資本。復星的文化首先是感恩文化，這種感恩體現在：對政府和社會的感恩、對曾經幫助過集團及個人的組織和個人感恩、對利益關系者的感恩、對上級、下級和同事的感恩。在集團與公司、部門與部門、個人與個人之間的溝通、協調和合作時，首先想到的是對方對自己的恩情，并從心底里表示感激，這種感激催生出相互間的信任。復星對人才實行資產管理，直接領導要保證下屬人才的增值保值，流失人才，相關領導將負擔人才流失責任，并且，每60天各級領導都必須對所領導的人才逐一談話，及時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將人才的消極、抵觸情緒減少到最低限度，在這種人才管理模式下，員工對上級和公司的信任油然而生。復星的分權包括集團與下屬公司的分權、上級與下級的人權。作為下屬公司的大股東，只做五件事：一是橫向對標，做好數據收集；二是確定企業的經營目標；三是把握好考核方案；四是密切關注考評結果的前三名和后三名；五是建設好團隊，投資、行業整合與融資都由產業或上市公司做。在上級與下級的分權中，復星實行一支筆制度，即在自己的授權范圍內，只須一支筆，自己簽了就一錘定音。上述分權首先是上級對下屬的信任，阿克塞爾羅德的計算機程序競賽實驗表明，下屬也將對上級和集團產生信任。

復星的第三方治理包括監督體系和審計體系。監督體系包括由立法監督、執行監督和行政監督構成，復星對所投資的企業，分別派出一個監事、財務總監和法務總監，由復星推薦、董事會任命。立法監督是向控股公司派出董事，通過董事會來行使監督權和立法權，董事會的監督職責體現在兩方面：一是對董事、總經理進行授權；二是經過行業對標后制定合適的公司戰略、經營目標和相應的激勵手段。執行監督是復星把其審計部門的主要領導派駐到所投資的企業去當監事，通過公司法、企業章程授予監事職權。行政監督是復星向投資企業派出財務總監并爭取派出法務總監（或辦公室副主任）來實現，財務總監主要是負責落實董事會對董事長、總經理的財務授權，法務總監主要是負責落實董事會對董事長、總經理的法務如公章使用授權。對下屬公司從上到下的員工來說，完善的多重監督與員工在工作中的行為共同構成關聯博弈，有效地實現了對下屬員工的信任缺失和不信任治理。復星的審計分為定期和不定期審計，定期審計分為兩種：一是需要投資經理參加的年度投資權益審計；二是一年兩次的效益審計，主要是審計公司的經營狀況，包括制度的制定情況和執行情況。不定期審計分為經營性審計、制度審計和管理審計，經營性審計包括業務拓展審計、近期現金流審計、目標完成進度審計、履約審計和投資效果審計等，制度審計有制度執行審計、新制度落實審計，管理審計有人才養護審計和檔案審計等。可見，復星的審計系統是立體的、全方位的，盡管這些審計的目的不在于懲戒，而是完善與提高，但是，定期和不定期審計的存在顯然對員工的工作表現是一種威懾。

制度系統包括授權書制度、公章使用制度和信息抄送制度等，其中信息抄送制度保證了信息生成、傳播和溝通的透明、及時、準確，是復星的特色之一。它要求涉及或影響現金流的信息做到一報三送，除了報送報告接受者的直接上級外，還要報送復星的審計部門，以便審計部門對有關部門進行定期或不定期的審計，以檢查目標、制度、計劃和決策等的執行情況，幫助有關部門改進工作，此外，同一個報告還要通過短信、電子郵件或傳真直接呈送復星集團最高核心管理層的條線領導，以使最高管理層能夠動態地及時地準確掌握控股公司的經營活動。這些制度的有效貫徹，與員工工作時的行為抉擇共同構成關聯博弈。

復星信任缺失和不信任的治理機制是多樣的，各種互補性的治理機制共同作用，產生“漣漪效應”，實現對信任缺失和不信任的高效治理。難能可貴的是，近年來，復星積極引入集團外部的第三方組織治理機制，試圖成功實現集團與社會的信任缺失和不信任的治理，如去年，集團聘請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安永會計師事物所和上海遠東資信評估有限公司對資產進行全面審查，出具競爭力研究、財務分析和信用等級評定等專項報告就是在這方面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