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文壇從來都不缺少“冤死者”,我指的是生前取得了莫大的成就,死后卻始終享受著寂寞,像圖書館里被封存的文獻一樣,碰一碰就掉了頁子,讓人沾包。正如那個天才的李健吾,一個在小說、戲劇、散文、文學評論、法國文學研究等方面均取得了不朽功績之人,直到公元1996年才有一位原來寫小說后轉到文學史研究的同鄉為其寫了一部近40萬字《李健吾傳》。不過比起馮沅君,李健吾還是幸運的,在比李健吾多寂寞了十年之后,她的第一本傳記才同新版的《李健吾傳》一起擺在中國的書店里,是與其夫陸侃如先生的合傳,名字就叫《陸侃如和馮沅君》,2006年5月由山東畫報出版社出版。
馮沅君原名馮恭蘭后改為馮淑蘭,生于1900年9月4日(司馬長風在他的《中國新文學史》中說馮沅君出生于1902年是錯誤的,司馬長風的書大體是很好的,只是在介紹作家的生卒年時錯誤甚多,竟將徐志摩出生年寫為1895年)。其父是清光緒年間的進士,二哥便是大名鼎鼎的哲學家馮友蘭,三哥馮景蘭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地質學的碩士,中國近代礦床學的奠基人。這樣的家世加之過人的天賦,剛剛進入北京高等師范女子學校的馮沅君已經顯示出了高于一般人的文學功底,難怪與她同樣才華橫溢的同班同學,后來成為中國著名作家的蘇雪林也不得不承認“比不上那個家學淵源,胸羅萬卷的馮沅君”。1922年,馮沅君考入了北京大學國學研究所,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女研究生。在北大讀書期間,馮沅君一不小心又成為了一名作家,一時間她署名“淦女士”的小說占據了《創造季刊》與《創造周報》的重要位置。其中最能代表她本人的性格與創作水準的是她寫于1923年3月15日的短篇小說《旅行》。語言之大氣,思想之深邃,洞察之敏銳使你絕想不到她是一位裹過腳的女性。1929年初,馮沅君與畢業于清華大學研究院的著名學者陸侃如結婚,1932年6月二人考取了法國巴黎大學文學院博士班,臨行前胡適在自家設宴為二人送行,三年后馮沅君順利獲得了巴黎大學文學院博士學位,成為中國第一位獲得巴黎大學博士學位的女性。此后她與丈夫陸侃如一起投身教育事業,先后在安徽大學、武漢大學、東北大學、山東大學等校任教授等職,1974年6月17日逝世于濟南。
作為五四時期的重要作家的傳記,通常情況下我是毫不猶豫就會買下來了,這次遇到馮沅君這樣的才女更是不能例外,誰知買回家里一看便知錢花得冤枉了。不夸張的講,這是一本考證極不詳實,錯誤隨處可見,論述簡單,引文甚多已喧賓奪主的作品。縱然著作在《后記》中寫道:“書中我大量地引用了陸侃如和馮沅君的原著原文,就是想讓現在的人了解那個時代人的原始思想狀況,以便對他們的所作所為做出符合時代特征的判斷”。然而這些引文未免太讓讀者感到著作文字的蒼白,相信換是誰也決不會為了讀馮、陸二人的文章而買這本書的。一本不到20萬字的書,引文占了一半左右,而錯誤占了另一半。在《陸侃如和馮沅君》一書第27至28頁間,作者寫到:“胡適當時在北京大學,不可能身兼二職,他推薦梁啟超、章太炎、王國維到研究院任導師。曹云祥請來了趙元任和李濟。梁啟超又引進了陳寅恪”。關于這段歷史,很多書籍均有記載,隨便查手邊的《胡適周圍》(沈衛威著,中國工人出版社,2003年1版)第38頁,照抄如下:“胡適向曹校長推薦了四位導師人選:梁啟超、王國維、趙元任。后因章太炎不就,而改聘陳寅恪(由吳宓推薦)”。查《吳宓自編年譜》(三聯書店,1995年1版)188頁,吳宓在日記中也寫道:“1926年,由宓薦(指陳寅恪,筆者按),清華聘為國學研究院教授,月薪400圓,乃回國”。事實上梁啟超與陳寅恪上任一事并無關系。而就在下一頁,作者還錯誤地將兩張插圖注錯,將趙元任說成了李濟,陳寅恪說成了趙元任;再下一頁又將梁啟超與王國維的名字寫反了。看來作者對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一些人與事缺乏必要的了解。
在《陸侃如和馮沅君》一書中,關于文人的生平時間錯誤甚多,近乎到了混亂的程度。書后的《陸侃如、馮沅君年表》上寫得清楚,“1903年11月26日,陸侃如先生生于江蘇海門縣三陽(鎮)普新村”,而書中19頁卻赫然印著“馮沅君的丈夫陸侃如(1900-1978)先生”。筆者更希望這是一次筆誤,但在中38頁至50頁之間的約十處與陸侃如年齡有關的記載卻均出現了這種“筆誤”。在一本書中,記錄傳主的年齡時出現十次以上的錯誤,這是筆者此前所不曾遇見的。書中,年份記錯了的不指陸侃如一人,蘇雪林是1918年入北京高等師范女子學校旁聽的,書中83頁將這個日子延后了近一年;同書92頁,“1992年,95歲高齡的蘇雪林致信住在上海的著名編輯家趙清閣”,生于1899年的蘇雪林1992年時怎么會是95歲?此外,《陸侃如和馮沅君》一書中的主觀臆斷過多,馮沅君1922年夏已在北京高等師范女子學校畢業,而許廣平則是在1923年進入該校,二人不可能成為同學;在有胡適、趙景深等人參加的婚禮上,本與主人不相熟的魯迅會參加二人的婚禮嗎?或許這些只是作者的一相情愿而已。
無論從情節的敘述還是對史料的考證,《陸侃如和馮沅君》一書都難說是一本現代文學史研究的上乘之作。然而,這本書確實做到了拋磚引玉之事,它告訴了后人在中國的新文學史上還有過馮沅君和陸侃如這樣的人,若是今后再有人為此二人做傳也不必尷尬地說“沒有看到一部較為完整的反映兩位先生或學術或生平的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