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

憑海臨風，他的心情爽朗到了極點，情不自禁掏出手機撥了她單位的號碼。“不在!待會兒再打吧!”她的同事有些不耐煩。也難怪，這是他在一個上午撥給她的第三次電話，都是四十好幾曾經滄海的人了，還興奮得像毛頭小子一樣抓耳撓腮忘乎所以，他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

其實他并沒有什么急事，就是想多聽聽她的聲音。中學畢業后他讀了中專進了工廠，而她卻讀完了高中、大學，還獲得了學位，成為無數人羨慕的“白領”。她拒絕了一個又一個追求者，默默等待著他的熾熱告白。他卻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干出一番名堂再轟轟烈烈地迎娶她，于是他辭職下了海，一點一滴地打拼積累著。然而歲月不等人，當他擁有了自己的事業想要實踐當年的諾言，她卻因為逼近“大齡”門檻嫁為人婦。三年后她的婚姻破裂勞燕分飛，他卻又是君有婦失去自由之身。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妻子卻耐不住寂寞紅杏出墻，筋疲力盡的離婚訴訟糾纏了半年。昨天他剛談成一筆生意，又接到秘書關于“離婚手續已辦妥”的電話，他按捺不住內心的狂喜，立即給她打電話宣布“重獲自由”的喜訊。“我明天就往回趕，我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你求婚，我要用一萬朵玫瑰花鋪滿你的臥室，然后我們舉辦最盛大最隆重的婚禮。你披著潔白的婚紗，像個幸福的小仙女……”“噓！”聽得出她也是同樣地激動難抑，他能夠想象出電話那邊她那一臉幸福的緋紅。

下船開4小時車就到家了。這些年像一只候鳥在不同的城市間來來往往，旅途就是他的家，漂泊就是他的生活，他所在的城市就像旅途中的酒店，一次次毫無留戀地離開又一次次毫無感覺地返回。可是今天他歸心似箭迫不及待，因為這座城市里有她在深情地等他歸來。命運的無情捉弄讓他們一次次擦肩而過，如今他們已經韶華不再，所以他要加倍珍惜和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即使她人不在身邊，他也要聽到她的聲音。可惜她從來不用手機，因為她不愿意被別人打擾，害得他這個大經理只能把電話要到她的單位，每次都得低聲下氣地討好那個坐在電話跟前的小丫頭。回去后立即給她買部最精巧最華貴的手機，和她單線聯系總不算打擾吧!

于是他忘記了小丫頭對他的不友好，心情重新愉快起來。他想象著她嬌小的身體緊緊靠在他胸前，呼吸有些急促，更不敢睜眼去看波光躍動的海面。他的雙臂用力環繞住她腰際，他俯下頭一邊陶醉地輕嗅她的發香，一邊用最甜蜜的話語輕輕安慰她。終于她克服了恐懼，勇敢地站在甲板最高處，迎著風忘情舒展開雙臂。他在她的身后縱聲歡呼：“I love this world! I love you!”……腳下突然一陣劇烈震動，多虧他下意識地死死抓住欄桿才沒被甩進海里。接著便是一陣嘈雜的尖叫聲、驚恐的哭喊聲—— 輪船遭受了劇烈碰撞，船體開始進水傾斜了，更不幸的是救生衣壓根就沒有備足。他知道離最近的陸地還有幾百海里，沒有急著去搶救生衣，鎮定地站在搖搖晃晃的甲板上撥了她的電話。她出去辦業務沒回來，接電話的還是那個盛氣凌人的小丫頭。“請您無論如何幫我聯系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求您了!”他哀求道。可她的確不在，同事們愛莫能助。

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時，他正浸在飄浮著油污的冰冷海水中艱難地劃水。他已經快要凍僵了，但仍然用左手小心翼翼地把手機舉在水面之上。“你終于來了!”他的喉頭哽了一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那邊好亂，是什么聲音？”她敏感地覺察出了不祥，幾乎要哭出來了。但他努力穩定住情緒，用一種出奇平靜的語調安慰她：“沒什么，是水的聲音。我終于堅持到你回來了!我一直在等你，好像已經等了整整一個世紀!如果我有一雙翅膀，我會用光速飛回到你身邊去，悄悄站到你的身后，出其不意地伸出雙臂緊緊摟住你，永遠不放開你。你知道嗎？有多少次我夢見自己是一只小貓，伏在你的腳邊，看著你熟睡中不知不覺的笑容，輕輕地給你蓋上被子，拂去你額頭的幾絲亂發，然后偷偷把嘴印在你甜美的嘴唇上……”他的呼吸漸漸急促，劃水的頻率也慢了下來，“可是現在我離你那么遙遠，我沒有力氣游回你身邊去了。我們錯過了那么多寶貴青春，我們等待了那么些年，走出了那么多艱難的泥濘，就在即將重逢的那一刻，上天又把我們殘忍地分開，這一次，是永遠……我想對你說，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是和你在一起的，我用盡所有的生命去愛你……”她聽到了很大的水聲，通話中斷了。她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發瘋地撥打他的電話，卻怎么也接不通了。

她買了一部質量最好的手機帶在身邊，但是沒有號碼，因為手機里從來沒有裝過通話卡。熟悉她的人知道，那部手機是專門為他配的，只有他知道如何撥通她的心扉。

責任編輯 張希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