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愛，你無法還

親愛的孩子，今晨你在桌子上留了張極簡短的紙條，便奔你想要的幸福去了。我在隔壁臥室里聽你哭了很長的時間，又低聲給男友打電話，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像昨晚吵架時說的那樣，徹底與這個家斷絕來往，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你在紙條上告訴媽媽，你會還清22年來你欠父母的一切——以金錢的形式。

你是商學院的學生，應該比媽媽更能準確地算出，你22年來所花掉的父母的工資，甚至利息。以你的能力，媽媽也相信，你會連本帶息地一并還清。

可是，親愛的孩子，你的老師忘了告訴你，任何看起來如真理一樣的公式，都有它適用的范圍。而在愛這一領域里，迄今還沒有任何人，能夠精確地算出它的價值。就像你不能僅僅憑一個擁抱，一款首飾，一句甜言，一件衣服，就認定你而今的男友，是值得你終身依靠的伴侶。因為，有些愛，你看不到，也摸不著，甚至不知道，更無法償還。愛這種東西，隱藏起來的，遠遠比顯現在外的多得多。

我和你的爸爸，都不曾告訴過你，在你出生以前所帶給我們的惶恐和折磨，與你以后的20多年給我們的擔憂和焦慮相比，相差無幾。

你的出生，并沒有在我們的計劃之內。那時你的爸爸遠在他鄉，而我又在化學實驗室工作，時常會與有毒害的物質打交道。再加上我那時心臟有點毛病，醫生很堅決地要求我們將你放棄，休養幾年后再做打算。我們最后還是決定，無論如何，我們也要將你留下來，哪怕要冒一輩子的風險！

你的爸爸因此辭掉了待遇優厚的工作，專心地回來照顧我——只因為曾有個醫生說過，如果這十個月很精心地調理，或許沒有什么大的問題。這樣不十分確定的話，卻讓我們奉為真理，小心翼翼又一絲不茍地履行著。

我們都是極熱愛自己工作的人，我那時又是個有些小資的女子，對自己的形體和衣著很是在意?？墒菫榱四隳芙】灯桨驳貋淼竭@個世間，且在以后的人生路上，不因身體上的缺陷而耽誤你的生活，我們情愿放棄一切，而不是你。

吃掉了你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及小姨小姑們從天南海北寄來的所有營養品；我婀娜多姿的形體很快壯如水桶，而肚子里蓬勃生長的你，愈加讓我斗志昂揚。但每每深夜被你“吵”醒，莫名的恐懼還是會掠過心頭——如果你真的成了有殘缺的孩子，我和你的爸爸將有怎樣艱辛的一生？可我還是慢慢安慰自己，上帝給的就是最好的，不管你帶給父母的是明亮還是灰暗，我們選擇了你，就永遠都不會將你放棄！

所以，后來你無數次地讓父母傷心，你逃課、早戀、與人打架，你在憤怒的時候說會恨我們一生，你漠視我們的關心和期望，你在昨天又義無反顧地要與并不讓父母放心的男孩同居，我覺得都可以原諒。

因為我曾拿一生的幸福作為賭注，還有什么不能夠讓我去寬容？這樣的付出，與你記事起看得見的關愛與操勞，是一樣不能算清且償還的。

那十個月的煎熬，或許而今的你還無法深刻地體會。如今你所能認識到的愛，只是你男友的海誓山盟、蜜語甜言，只是他對你沒有任何保證可言的激情與吸引，只是他一句“我帶你走”的虛空的豪言?；蛟S他會慢慢地成熟，切切實實地在細碎的日子里給你體貼和呵護；可是至少，他的那句“幫你還清所欠父母的一切”，確實是一個不知道責任與愛到底是什么的輕狂少年才會說的。

親愛的孩子，我并不想阻攔你們的愛情，我亦相信，這樣的激情之戀，對于你，是一個必經的階段，你會從中成熟，且重新認識愛與生活。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有些愛，確實是無法計算且償還的，而真正的愛，亦不是寫在臉上、掛在口邊，或嵌在繽紛多姿的玫瑰與物質里的，它從來都是隱藏在最深處，像洋蔥一樣，一層層地剝開，會讓你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