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只在夢中出現,永遠是一個模糊綽約的背影,漸漸融于梅子黃時雨,再也難尋蹤跡。
——題記
一葉扁舟,于花香中悠悠漂來,沿著桃花流水,碎了滿河斑駁的綠影,劃開江南沉睡的封印,叩擊一彎江南千年的心事。
回眸·花逝
江南的蒼老與浪漫,似乎總可以向被遺落的青山碧水間尋找痕跡:王獻之與陶葉情牽一方桃花硯;蘇小小乘油壁車,騎青驄馬,倔強地把自己的美麗展現給世人;關盼盼獨守燕子樓,冷了胭脂,舊了霓裳,終將一縷香魂付與明月;太湖上,從吳國歸來的西子與功成名就的范蠡相攜翩然而去。半痕冷月一段斷橋,不知含著多少煙水迷離的凄美與殘缺。歷史的轉輪每走過一格,命運之風便輕輕吹落一片歲月之花。駐足,回眸——一片片花逝。遂俯拾起片片花瓣,一如俯拾起幕幕思念。
折戟·沉沙
江南回風流雪的飄逸間,竟也掩得下歷史如許的滄桑。盈盈一水間,藏著吳越的金戈鐵馬,臥薪嘗膽,也藏著三國的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高樓之上,琵琶聲急,只十指輕揚,紅弦紫袖間凌厲的溫柔,輕易地就換取了多少英雄揮不去的泫然清淚。英雄是什么?不是橫戈躍馬,不是拔劍狂歌,是易濱筑聲中帶醉含笑的回眸一顧,是殘陽如血中白發蒼顏的最后一搏!古今多少事,盡付一盞琥珀,一番拜月一徘徊。
淡風·絲雨
再粗糲的風吹到蘇堤,也成了飄雪柳絮般的輕。江南,似乎永遠也不識得那北方的暴雨如注,電閃雷鳴。江南的雨,永遠是輕柔的,纏綿的,迷蒙地交織,幻出江南女子水樣的夢境。秦淮河上的畫舫中傳來的,永遠是珠圓玉潤的絲篁與柔婉的歌詞,縱是此時胡雁哀鳴,羌笛幽怨,那歌舞的也總是《玉樹后庭花》的繁華與嫵媚。幾曾識風雪?幾曾識狼煙?江南無邊的碧水網住的是無邊的清婉寧靜。誰家今夜扁舟子?一頭牽著閑潭夢落花,一頭系著相思明月樓,于滿江星子中輕輕搖曳。
驚夢·無涯
春江是淚,流不盡,離人別愁。多少個渡口,曾有多少次離別啊?多少人揮手之后,就再不回頭?那花謝花飛,是誰空等的千個輪回?天盡香丘,卻無處可求;那漫天煙火,是誰曾經的拈花一笑?醉眼看花,優曇也不老;秋水明月下,獨舞的人是誰?任歲月剝去紅裝,傷痕累累;竹亭落日旁,吹簫的人是誰?無奈今生的相會,緣淡如水。歲月是不知深深幾許的小庭空院,是不知深深幾重的輕紗湘簾,使斯人如隔云端。紫陌紅塵的繁華沉醉中,驀然回首,想見的也依然是那淡如蓮花的素顏和飛揚如云的神色。縱明月依舊,縱南柯一夢,又上哪去追尋那張純白笑靨和那捧深情——深如洞庭無限的晚秋?可是,有一種思念,有一種生生世世都無法忘卻的眷戀,會破碎時空,于史卷上流轉著永恒的美麗。滄海淚,巫山云。無盡的等待凝成一柄薄薄的利刃,而癡望救贖的伊人含淚飲下,寧可肝腸寸斷,也要輕輕嘆一聲:“那無涯的一場生啊……”
鎖檀·凝韻
乘舟逐夢,卻追不上悠悠墜落的桃花。深紅淺紅,一漂就走了千年歲月。錢塘純金做的夕陽,千朵野荷綻放,菱歌與巧笑散入風中,如同一首古老遙遠的歌謠,輕輕沙啞地一唱再唱,印染了風霜。那流逝的韶華呵,推動著歷史的轉輪,而每一次駐足凝眸,總會使轉輪有片刻的靜止,遂拾撿起那飛濺的遺韻,鎖入檀卷,直至泛黃,散發出江南千年水夢的幽香。江南,只堪回首,在往事舊夢里,在百年江湖中。江南,是零落在杏花香里的流沙,只能向煙火尋覓逝去的流年。
清波蕩漾中,欸乃一聲,遠去了扁舟,遠去了柳梢,遠去了天涯芳草。
永遠的夢回,永遠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