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問字
“老師,‘恐懼’這兩個字怎么寫?”一位老師在操場上匆匆走過,一位學生追在后面問。
“就是‘恐怕’的‘恐’,‘工具’的‘具’加個豎心旁。”
“老師,‘恐懼’兩個字怎么寫?”在另一個場合,又一位學生問。
“‘鞏固’的‘鞏’加個心字底就是‘恐’,‘懼’就是‘具體’的‘具’加個豎心旁……”
這是筆者有意安排學生做的一次“問字”游戲。在教師潛意識主導下,“脫口而出”回答學生。
從學校領(lǐng)導,教研員,語文、數(shù)學等不同專業(yè)與崗位的十多位老師的回答,只有兩次的答案里有“恐龍”的“恐”。答案無所謂正確與錯誤,但“‘恐龍’的‘恐’,‘玩具’的‘具’加一豎心旁”這樣的答案卻直抵兒童的現(xiàn)實生活——認識“恐懼”一詞的學生一般是這樣作答的。因為“恐龍”、“玩具”對于兒童,是他們的朋友,有著天生的親近感。
“游戲”的緣起是一次課堂上學生問及這兩個字,我還沒回答,快嘴的學生早就說出了上述答案。當下我心里怦然一動,一種教育的覺醒直躥心底——我們是不是該審視一下,我們心中裝著多少兒童的“視界”。
而從這個小小的“游戲”里,我真切地感受到我們教師的教育潛意識里,兒童的“視界”有多少了。
“蹲下來看孩子”,“蹲下來與孩子對話”這是常被我們掛在嘴邊的教育口號,其實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包蘊著深刻的教育理念。可惜的是這些“理念”只是膚淺地游離于我們教育生活的表層,僅僅做為一種外顯的理論被強調(diào)著,被大會小會傳達著,被長長短短的論文轉(zhuǎn)述著。我們潛意識里兒童的“視界”卻如此淡薄!
因此,我們必須從心理上真正地“蹲”下來,與兒童共同擁有一個“視界”,讓兒童的“視界”如血液般循環(huán)于我們的周身;如空氣般散布于我們的校園里,貫穿于教育活動的每一個細節(jié);如雨露般滋潤每一片歡笑著的鮮花、綠葉。
當然,僅從一個“問字”游戲來剖析教育的本質(zhì)問題,或許顯得武斷和簡單,但教育無小事,還是有必要反觀我們的校園、我們的教育、我們的課堂,還存在著哪些兒童“視界”的盲區(qū)。
二、 壁掛
綠樹白墻,窗明幾凈,寬敞的操場,高大的樓房,漂亮的甬道,精致的小園。走進每一個校園,都給我們帶來敞亮的視覺享受。營造學園、樂園、綠色校園、文化校園的同時,每個學校都在展示各自的辦學理念,立校特色。圍墻上的櫥窗,走廊上的壁掛,更是精雕細刻、精華薈萃的一個個窗口。這個窗口為誰而設?家長,來賓,還是學生,甚或是一種裝飾?應當說兼而有之。有的學校還將學生的書法、繪畫作品裝裱后,恰當?shù)刂糜诶戎p隙間、圍墻空白處,既起到裝飾建筑的作用,又使得校園里童趣盎然,突顯著一個學校的辦學特色,使人在視覺敞亮的同時,更覺心情舒暢。
但細一琢磨,這些主要給兒童看的校園裝飾,都居于成年人適中的視覺范圍,倘若慢慢兒地蹲至兒童的高度,就不得不酸著脖子看了。因為這些壁掛,實在都處于兒童視覺的“準點”之上,加之廊柱間的空間不是很大,兒童穿梭其下,他們往往 “視而不見”。
要讓兒童“視而見之”,能否在顧及校園整體布局的美感之時,也顧及學生的“視界”,將學生書畫作品移至兒童的“視界”之內(nèi)——懸掛高度調(diào)至兒童視覺的“準點”范圍呢?
如果也用這樣的“視界”察看一番校園,就會發(fā)現(xiàn),在學生的學園、樂園里,學生在太多的時候、太多的地方都得“循規(guī)蹈矩”。
在寬敞的通道中間,畫了一條長長的紅線,學生有規(guī)則地靠右行,宛如公路交通。
標準化的樓梯層高,讓低年級的小個子們每日“攀登”與“跌落”著。
甚至操場上也有若干區(qū)劃,規(guī)定了不同年級或年段的活動“領(lǐng)地”。
清一色的校服營造了大面積的整齊,卻壓制了不知多少姹紫嫣紅的怒放,及由此潛移默化著的多彩的個性。
……
三、 專用教室
蹲到了兒童的視界,再沿著這個視線看看各個專用教室吧。
先到教室瞧瞧。
一到六年級的桌椅仿佛同一個高度,一個班級中第一排與最后一排的桌椅高度更無差別。低年級的小同學坐上椅子,雙腳吊空,晃悠晃悠著,下巴恰好架住桌面,仿佛蕩千秋;高年級的大同學正好相反,膝蓋頂著桌底,弓背縮腰,猶如困獸籠中。讀書寫字時要求的“胸離桌一拳,眼離書一尺”,只好因人而異,因桌而異了。
圖書館是書卷味最濃的地方,可是書卷里卻難免透著揮之不去的塵土味、霉氣味,書柜上擺的大都是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出版物,除了一部分經(jīng)典童話書外,難得一見像秦文君、鄭淵潔等新生派兒童作家那充滿時代生活氣息的作品。沒有真正有吸引力的讀物,怎么有能力與趣味橫生的動畫片爭奪兒童的視線啊。
多媒體室人氣還算旺,可只有到了老師要上公開課時,才難得一見大屏幕上閃動的課件動畫,于是孩子們常常盼著老師上公開課。
勞技室、自然實驗室人去室空,只有幾件實驗器具孤獨地等候著孩子投來漠然的目光。
音樂室、美術(shù)室在哪里?有的是芳蹤無覓,有的則是淪落“黃塵”。
……
農(nóng)村小學生源流失,教師編制縮減,教師每周課時近30節(jié),分身無術(shù),只好讓專用教室閑置;城里學校生源暴滿,班生數(shù)嚴重超編,分“室”無門,只好擠占專用教室;“普九”驗收過了,“課改”的風潮來了也會去,于是教學上依然“一支粉筆一本書”。
各校掌門人各有苦衷,老師們也有許多難處。于是學生“視界”的盲區(qū)就這么一直“盲”著。
最后,還有一個不得不看的方便之所,雖不甚雅觀,卻人人必需。每至下課鈴聲響,大小同學紛至“如廁”,卻難得一見可供小同學用的“雅座”,于是難免有不雅之事發(fā)生。
四、 領(lǐng)導好!
活動課上,小朋友們高興得像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他們議論著,歡笑著。有的交頭接耳,有的呼朋引伴,把心里的那一份愉快全寫在臉上、手上、嘴巴上。這時窗戶外有幾個身影慢慢地往前移動,一會兒站到了教室門口,但孩子們的心全在他們此刻最重要的事情上,沒有理會門口站著誰。老師覺察了,臉上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立即熟練地敲了敲了講桌,于是像傳染了似的,小朋友們被老師的緊張迅速感染,動作僵硬了,嘴巴閉上了,教室里安靜了。靜默一會兒,有同學小聲喊道:“領(lǐng)導好!”陸陸續(xù)續(xù)的,班上的各個角落相繼傳來“領(lǐng)導好!”“校長好!”陌生而沒有感情的聲音。接著,任課老師訕訕地、滿臉堆笑地跟著“領(lǐng)導”退出教室門口,不一會兒返回時,卻變了另一副面容。
這是校園里不時上演的一幕。
敬畏領(lǐng)導,或領(lǐng)導擺著姿態(tài)向人炫耀的這種讓成年人也誠惶誠恐的官場文化,正在向?qū)W生傳遞。
如果在一個學校里,當校長到各個教室巡視,背著手,一臉嚴肅地出現(xiàn)在學生面前,使學生噤若寒蟬;還是隨意逛著,對一切充滿好奇與欣賞,學生雀躍歡呼而至,將校長團團圍住。從這兩種不同的情況,就可以看出教育者對生命的尊重程度,看出這個學校里有多少兒童的“視界”。
童言無忌,童心無畏。在校園這塊凈土里卻有所“忌”,有所“畏”,全然沒有他們自己的“視界”,無怪乎專家呼吁“保衛(wèi)童年”!
五、 多么想春游!
春暖了,花開了;秋來了,果熟了。野外山川的季節(jié)更替,總是牽動著孩子們太多的夢。夢隨春風,如風箏般扶搖直上藍天白云間;夢追秋葉,飄忽中閃爍著點點金黃。可是春游、秋游早就從學校少先隊的活動計劃表上刪去,同時也否定了集體活動所能帶給孩子們關(guān)于團結(jié)、協(xié)作等方面能力的歷練。原因只有一個——安全問題。
于是孩子們只能憑欄眺望遠處的山川,只能流連影視窗口,徜徉于語言文字的描繪中,由此感受大自然,感受春夏秋冬,做童心的短暫飛揚。
無獨有偶,學校集體組織看電影也成了過時的黃歷。時下的做法是,一次性發(fā)兩張票,安排在雙休日,由家長陪同前往觀看。此舉可謂一箭三雕:一是消費了每學期10張電影票;二是不耽誤教學時間;三是安全有了保障。可就是苦了家長。因為不是每一個家長都是享受雙休日的。
但恰恰相反的是,“踩街”活動卻隔三岔五地進行著。招商節(jié),旅游節(jié);農(nóng)民節(jié),漁民節(jié);左一個慶典,右一個開業(yè);“創(chuàng)城”,“創(chuàng)安”。只要是有權(quán)力的,或者有財力的,都可以叫孩子們列隊上街,鼓號隊敲得震天響,口號喊得地也抖。看孩子們小臉漲得通紅,雙腳走得酸疼,木訥的表情,機械的動作,體弱者則臉色煞白,當街轟然倒地。觀者動容,用老輩人的一句話說:缺德啊!
孩子們也編了個順口溜:一回好玩,二回疲軟,三回像猴當街耍。
孩子們成了大人思維里的一顆棋子,大人世界里的一道風景。哪有他們的一點“視界”啊。
六、 捐款交了!
“六一”兒童節(jié)前一個周四的晚上,6點多鐘了,寄宿家里的一位小同學小鑒還沒有回來,我心里著急。接通班主任電話,說他下午沒去上學。我急忙撥打他在外地打工的父母的電話,無法接通。怎么辦,腦袋里嗡嗡的全是可怕的想像。一直到晚上11點,反復做著無謂的努力:撥打電話,一家一戶敲開隱匿于各僻靜處的游戲廳……
那一晚是在不安與驚恐中度過。
第二天一早,接到老師電話,說小鑒到學校上課了。我的心終于落回實處。
中午放學,小鑒連蹦帶跳地告訴我:“老師,我的捐款交了!”
原來小鑒那個班級老師要求每人交不少于15元的捐款,看著班上同學一個個往上交錢,好勝心強的孩子只好用半天時間跑親戚家募捐去。
末了,他像突然想起來似地說:“老師,我忘了給你掛電話了。”說完,又一臉滿足地玩兒去。
面對如此幸福的孩子我還能再說什么呢?只有“捐款”一詞在我心中不斷地放大著,放大著。
是的,每年“六一”兒童節(jié)前,各單位給學校拿點錢,給小朋友們送點禮物,是常例。后來發(fā)展到學校主動登門拜訪各單位募集節(jié)日“禮品”。這本已經(jīng)是偏離了方向。現(xiàn)在竟打起了孩子們的主意,到底誰是“六一”兒童節(jié)的主人啊!
經(jīng)濟條件好的學校(準確說指經(jīng)濟條件好的家長和家長所在單位)給各班下達捐款指標;經(jīng)濟條件差點兒的,下發(fā)幾張“邀請書”到班級,由班主任“看著辦”,班主任只好通過自己的社會圈子把“邀請書”送出去;而什么社會背景都沒有的班主任只好把皮球踢給班干部,最終為難了家長和班干部們的小私房錢。
孩子們的節(jié)日,竟不幸成了“劫”日,孩子們在大人這種思維的涓流里,還能找到自己的“視界”,真正擁有快樂的節(jié)日嗎?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