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議和
徐世昌從1918年“雙十節”到1922年6月1日任總統,其基本執政思想為“偃武修文”。
僅憑這四個字,就可看出徐世昌比黎元洪和馮國璋更懂政治。黎總統本來是最合法的總統,卻陷入府院之爭的泥潭中不能自拔;馮總統則想以硬碰硬,結果只能狹路相逢輸與勇者。但同樣是由段祺瑞任國務總理,徐總統卻聰明得多。他知道全國人民厭惡武人弄權,便拈出“偃武修文”四字昭示天下,此后若有不遜者,將不止是對總統不遜,而是挑釁全國人民。府院之爭的痼疾居然就這樣被化解了,實在高明!
首先是“偃武”。當時中國最大的問題是南北分裂,北京的北洋政府和廣州的軍政府事實上處于敵對狀態。全國人民渴望和平的愿望非常強烈,為了反映民意,熊希齡、蔡元培等組織了和平期成會,梁士詒也組織了和平促進會,全國上下和平氛圍濃厚。外部環境方面,美國總統威爾遜和英國公使朱爾典先后向徐世昌提出南北和平動議,法、意等國接踵表示支持。徐世昌是在如此濃厚的和平氛圍下當選總統的,即便是廣州軍政府,也在通電聲明總統選舉不合法的同時,善意提醒徐世昌不要被人愚弄。徐世昌從南方的反對電文中讀出了友善之意,于是在就職15天后簽署和平令。11月15日,他又在北京召集各省督軍會商和議,最終使這些桀驁不馴的軍閥一致表示“服從總統”、“贊成和平”。次日,他發布了停戰令,南北雙方遵命停火。他十分高興地說:“和平統一的時機已到,機不可失,中國的安危在此一舉了。”
但是和談的基礎十分薄弱,南北軍閥均擁兵自重,互不相讓,尤其是段祺瑞堅持親日主張,拒不讓步。到后來朱啟鈐知難而退,率團全體辭職,輿論為之大嘩。各界紛紛奔走呼號,呼吁重開和談。經徐世昌多方努力后,終于使朱啟鈐收回辭呈,并于4月9日復會且達成一個折中方案。但安福議員極力反對,致使和會再度停頓。
“偃武”的悲哀
南北議和停滯,北洋軍閥內部也矛盾激化,終于在1920年7月爆發了直皖戰爭。吳佩孚摧枯拉朽般殺入北京,段祺瑞被迫下臺。徐世昌馬上下令解散安福系,并通緝其重要分子,于是南北和談的最大阻礙被清除。恰好不久岑春煊從廣東返回廣西,并宣布撤銷軍政府,主張南方各省取消獨立。徐世昌聞訊大喜,馬上頒布了南北統一及籌辦善后的命令,但隨即就遭到孫中山、唐紹儀、伍廷芳等人的通電駁斥。不久,孫中山重組軍政府,并就任非常大總統,準備練兵北伐。南北議和就此告終,徐世昌的“偃武”政策遭到沉重打擊。
除南北問題外,徐的“偃武”政策還貫徹于解決北洋軍閥內部的問題上。他的指導思想是“以文轄武,廢督裁兵”八字。具體而言則有:對南北各系首腦,承認其實力,確定其地盤,給予較高官職,或推崇之為元老輔政;實行裁兵,集中兵權于陸軍部,各省省長悉數由中央改派文人擔任;等等。這些措施對于那些囂張跋扈的軍閥來說,直如與虎謀皮,不要說付諸實踐,就是信口開河都不容易。
事實上,徐世昌的“偃武”政策是彌足悲哀的。它原本是一種積極主動的政治嘗試,即所謂“以文轄武,廢督裁兵”,但后來卻蛻變成一種茍存于均勢中的求生手段,即所謂“以文制武,保持均勢。”在與段祺瑞共處中央之時,他為各系地盤的平衡曲舒費盡心機。比如他以段祺瑞為邊防督辦,以徐樹錚為西北籌邊使兼西北邊防軍總司令,以滿足段、徐的權力欲;又調開孟恩遠,以鮑貴卿為吉林督軍,孫烈臣為黑龍江督軍,以籠絡張作霖。總體而言,他想把皖系限制在西北,奉系限制在東北,直系限制于中原和長江,然后在這個三足鼎立的均勢上再施行廢督裁兵的政策。
直奉入城后,徐世昌仍想用“以文制武,保持均勢”的老辦法。由于直系稍強,他便接受張作霖的推薦,任命梁士詒為國務總理,以求兩系平衡。他之所以敢于這樣做,也是考慮到直系領袖曹錕是一個溫和寬厚的人,而且剛與張作霖結為親家,想來不會公開反對。不想直系內部還有一個異數,即吳佩孚。吳佩孚之為人,極講原則。比如他從來不承認徐世昌是合法的總統,即便在北京面晤之時,依然是拱手為禮,一連價地叫徐世昌“菊人先生”。如今,吳佩孚咬牙切齒地要趕梁士詒下臺,表面上因為梁是親日派,實際上是針對張作霖的。于是吳張二人用電報互相攻擊,竟至互比文采,全國人民如看戲法一般嘖嘖稱奇,嘆為觀止。徐世昌和曹錕都曾調停,但于事無補。不久第一次直奉戰爭爆發,吳佩孚再一次顯示了軍事天才,風馳電掣般把奉軍趕出了關外,直系獨霸北京,均勢被打破了。徐世昌深知不妥,暗勸奉軍整裝再戰,不料張作霖發表通電,怒斥徐世昌為搬弄是非、坐收漁利的小人。
“文治總統”徐世昌
說完“偃武”,再看“修文”。徐世昌素來以文治派自命,他做總統,自然要重用文臣,而排斥武人。因此幾屆國務總理如錢能訓、龔心湛、顏惠慶、梁士詒、周自齊,或出身翰林,或長于外事,或精通財政,都是當時公認的人才,只有靳云鵬是個例外。錢能訓辭職后,他本想請前朝翰林周樹模組閣,但遭到段祺瑞的強烈反對,只好以陸軍總長靳云鵬代之。但靳云鵬后來也反對段祺瑞對日妥協,并不惜辭職以對,因此對徐總統而言仍不失其位。總理人選如此,其他職務自然也是重文輕武,朱啟鈐任和談代表就是一個例子。
當時武人爭雄,徐世昌既不能“偃武”,自然也做不到真正的“修文”。但他在許多方面修修補補,至少勝過破罐子破摔。早在前清年間,就曾聘請嚴修出任直隸省學務公所督辦,在天津設立“勸學所”,發行《勸學月刊》,派勸學員赴各地游說督察,共建立學堂40多所,以至于凡5000戶的村鎮,至少有蒙學堂l處,學額至少40名。他還主張在天津的中小學普及美術、音樂、舞蹈、體育課程,并對天津的學制建設到課程標準做出了明確的規定。此外,他還在天津成立了第一家官辦圖書館——直隸圖書館,并捐贈大量圖書。他還與法國漢學家伯希和等接觸,以每年兩萬法郎之數在巴黎大學創辦了中國學院,宣傳中國文化,在歐洲引起轟動。他本來計劃在所有發達國家的首都創辦中國學院,因過早下臺而未能如愿。
對徐世昌個人而言,既然以“文治總統”自命,便當領風氣之先。他本好著述,詩詞、書畫、學術、政事等方面都著論滔滔,而尤足珍視的,則是他以《歐戰后之中國》一書獲巴黎大學文學博士學位。他出任總統后,好友李石曾赴法國訪學,向法國當局盛贊中國總統是飽學之士、文治總統,法國人心向往之,欲授以巴黎大學文學博士學位,但是受學位必須有著作,他于是決定寫作《歐戰后之中國》一書。鑒于總統府恣議黃郛熟悉各國情況,因此委托他代筆,每寫一篇,徐世昌都會同學者加以討論,隨處增益中國史實和儒家道理,不到半載,書已寫成。因此這是一部集體著作,但徐世昌作為歷次討論的主持人,說有定稿之功也不算勉強。該書印有中、英、法三種文字版本,由朱啟鈐為接受學位專使,攜帶此書分訪世界各國,最后到巴黎受博士學位而歸。當時世界享此殊榮者,只有美國的威爾遜總統和徐世昌兩人而已。他因此十分高興,曾穿了西裝革履拍照留念,還特地資助黃郛出國游歷,以示感謝。不料黃郛到紐約后,竟公開宣揚該文是自己的著作,后來竟又衍寫了《歐戰后之新世界》一書,將上稿包羅在內。如此一來,徐在國際上頓時聲譽掃地。
徐的“偃武修文”政策雖然符合當時中國人民的良好愿望,但在武人爭雄的嚴酷現實中,幾乎毫無施行的空間,失敗是必然的。他的失敗是時代的悲劇!
(摘自《中國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