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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的結(jié)局

2007-01-01 00:00:00
芙蓉 2007年1期

我爺爺在過了八十歲以后,開始有了濃郁的講述故事的興趣,一旦開講,他的情緒就無法控制,整個人連身體帶精神,完全沉浸在故事之中,幾乎不能自拔。我不明白,他為什么對他講述的人物如此的熟悉,甚至連他們當時腦子里在想什么他都知道。我問過爺爺他過去的職業(yè),他總是含糊著,用一句“混飯吃吧”就把我打發(fā)了,他越是這樣說,我就越想了解。沒有辦法,我只有在他的講述中,去捕捉關(guān)于他過去謀生手段的蛛絲馬跡。

我爺爺有一階段講得波瀾壯闊,后來他的講述變得十分舒緩與幽怨。我發(fā)現(xiàn)他的這種變化,跟他的生活習慣緊密相連。過去他喝酒,現(xiàn)在他喝茶。在他喜歡上喝茶之后,他講一會兒,就要喝一口茶,于是他的講述便透著一股濃郁的花茶的味道。

那天晚上,一個叫馬景山的男學生,便從我爺爺?shù)牟璞铮瑵M臉憂郁地走出來。當時,我爺爺呷了一口濃香的花茶,輕輕地說道,馬景山走出了家門……

身穿藏藍色棉袍的馬景山,一點都不珍惜自己的脖子,在寒風中就那么直著脖子走,寒風用狼一樣的牙齒啃著他細瘦的脖頸,他竟一點都不懂得將他的脖子縮進溫暖的棉袍里。

馬景山在找人。找人為什么這樣難?

他從早上就出來,已經(jīng)找過兩個人了,都沒有找到。現(xiàn)在去找第三個人,但他不知能不能找到。這第三個人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最想找到的人。為什么把最想找的人,放在最后去找,那肯定是有原因。

馬景山找的第一個人,是他的同學謝振洪。謝振洪家住英租界小白樓一帶,父親是開針線鋪的。謝家的日子不算富裕,但也不用半夜起來排隊去買棒子面。在不穿藍色立領(lǐng)學生裝的日子里,謝振洪穿西裝,不知是為了與住在英租界的身份相符,還是家里沒別的衣服。小白樓是個西化之地,集聚了幾十個國家的人,這一帶的人,吃西餐穿西服打洋傘。

馬景山來到小白樓時,街面上還很清靜,大約是上午九點鐘的時候。但在淪陷前,這個時辰,大街上已經(jīng)有生意人或坐汽車,或坐洋車出行了。

馬景山從維多利亞西餐廳右拐,走上不到課間體息的時間,就遠遠地看見了謝家的針線鋪。馬景山走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鋪子上著黑色的門板,關(guān)得緊緊的,像黑狗的嘴巴。這里的店鋪,大都是前店后家,馬景山就從前門繞到后門。

謝振洪沒在家,謝父躺在床上,謝母坐在床邊,屋子里死氣沉沉的,像被一條灰色的蛛網(wǎng)罩著一樣。過去謝家是喜氣洋洋的一種氛圍,謝父愛說笑話,在孩子們面前,像一只活蹦亂跳的猴子。但現(xiàn)在他卻躺在床上,—言不發(fā)。

原來謝父讓人打了。被日本人打了。

前幾天,謝父去日租界,坐洋車路過武德館時,從武德館里正出來幾個練武的日本人,他們支棱著胳膊,昂著腦袋,威武得像螳螂。本來洋車夫見到日本人就害怕,見螳螂橫著過來了,心一慌,腿一軟,身子一歪,車把就碰著一個日本人。可不得了,像油鍋里潑進了一盆水,整條街面都炸了。幾個練武的日本人圍打洋車夫,車翻了,謝父從車上摔下來,立刻也成了被毆打的對象。

我爺爺在描述毆打場面時,他就像在現(xiàn)場一樣,他形容道:武德館門前被打的兩個中國人’剛開始他們抱著頭,在地上不斷地翻滾,像是兩個堅硬的西瓜。后來越滾越慢,他們四肢開始慢慢地伸展,胳膊、腿完全伸開了。就像西瓜一樣,破爛了一地。

我能想象得出,地上流著好多鮮血,散發(fā)著血腥氣味。大概正是陽光燦爛的白日,太陽照耀在血污上,于是血污便散放出很炫麗的色彩。四周圍肯定會有中國人,但那又能怎樣?日本人不僅把武館建在中國的土地上,還要走出武館在大街上打中國人!這就是一九三七年冬季的天津城的街景。

謝母望了一眼床上臉色蒼白、身上纏滿白紗布的男人,對馬景山說,你伯父撿了一條命呀,念佛吧。這是前世積了德呀。

謝父閉著眼,紙人似的身子又輕又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謝母又說,振洪出去買藥去了,這孩子走了好長時間了,讓人放心不下呀。

馬景山問買藥的地方遠嗎。謝母說不太遠,可不知為什么,他每次都要去好長時間,回來時還一頭大汗,兩眼發(fā)直。

謝母又問馬景山還上學嗎。馬景山說上不起學了,家里沒錢。謝母流著淚說,振洪這下子也上不了啦,為了給他爸治病,家里已經(jīng)虧空了,吃飯都成問題了。

馬景山就想,他和謝振洪、賀雙柏是三個最要好的同學,如今已經(jīng)有兩個失學了,不知賀雙柏怎樣了。

馬景山在謝家等了一會兒,還沒見謝振洪回來,就走出了謝家,去找賀雙柏。

賀雙柏是馬景山找的第二個人。

賀雙柏住在老城的南馬路。馬景山沿瘦冷的墻子河去賀雙柏家。

墻子河已經(jīng)結(jié)冰了,風很大,冰面上奔跑著各種廢棄的物品,河兩岸都是干枯的樹枝,張牙舞爪的。河邊上游走著一條沒有尾巴的黃狗,很怪異,它一邊走,一邊瞅著馬景山。馬景山剛才沒有看見它,它像是從地里突然冒出來的一樣,馬景山朝它瞪一下眼,揮一揮拳頭,它斜起狗頭,挑著狗眼,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馬景山心情敗壞到了極點,他加快了腳步,不再看那怪物。但那怪物依舊跟著他。

南馬路遙遙在望。

我爺爺就像一部古舊的辭典,過去的一切,似乎已經(jīng)印刷在他碩大的像牛頭一樣的大腦袋瓜里。一頁一頁的,在他敘說的吹拂下,不斷地翻著頁碼。他告訴我,南馬路是在過去舊城城墻的墻基上修起的馬路,最初這里很荒僻,天津城著名的大臭水坑和“鬼市”就在南馬路和西馬路的交界處。大臭水坑解放后填死了,蓋起了公園。小時候我曾去過那里,坐過公園里的轉(zhuǎn)椅,最后暈得下來后還走不了道兒。鬼市一帶后來蓋起了大樓,但還有許多人在那里賣舊物,陰魂不散。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因為離著鬼市近,所以南馬路便有了許多經(jīng)銷舊物的叫賣行。我爺爺一邊喝茶,一邊像老頑童一樣搖頭晃腦地吟道:南門西有澡堂,電車公司叫賣行。講述給我爺爺帶來了快樂,他是多么高興一個年輕人——也就是他的孫子,在興致勃勃地傾聽他。他在我專注的表情里繼續(xù)著他悠遠的講述。

在天津淪陷前,南馬路一帶出現(xiàn)了拆破舊汽車,然后再賣汽車舊零件的新行當。而且這行當發(fā)展很快,不到兩三年就發(fā)展到幾十家之眾。淪陷后,有不少商家開始轉(zhuǎn)賣從日本進口的汽車舊件。賀雙柏的爹就是干這種營生的。

馬景山找到賀雙柏家時,他爹正指揮著人搬運從日本進貨來的舊汽車零件、輻條和瓦圈。他爹是靜海獨流人,那地方盛產(chǎn)好醋,所以有一副好嗓子,嗓門寬大洪亮,醋香飄溢。

馬景山穿過店堂,進到后院。賀雙柏在家,見馬景山來了,手舉著一本小冊子就撲過來,抓住馬景山的肩膀又拍又打,激動無比。

馬景山問他在干什么,賀雙柏把小冊子舉到馬景山的眼前,說他正在念詩。并且馬上就給馬景山朗誦:淚干了,還有血,好在黑暗會掩去血紅。哭!哭它個痛快!不怕從墳底哭出鬼來!

賀雙柏沒有一點獨流口音,字正腔圓。他愛寫詩,也愛讀詩。他手舉著那本小冊子,像舉著一把神圣的長劍。馬景山拿過小冊子,原來是一本叫《白河》的詩集,作者叫邵冠祥。

賀雙柏壓低聲音說,這位邵詩人是海風詩社的,已經(jīng)被日本人抓走了,聽說已經(jīng)被殺害了。

賀雙柏憤怒地在屋里踱步,他爹指揮卸貨的聲音沒有任何阻擋地非常清晰地從院里傳過來。

馬景山問賀雙柏還上學嗎。賀雙柏說不上了。他說他爹跟日本人做生意,他不用他爹的錢。馬景山說那你就天天在家念詩,什么也不干,你爹同意嗎?賀雙柏說,只要我不出屋,我干什么他都不管。

兩個人說著話,賀雙柏又從柜子里拿出幾本書,給馬景山看。都是詩集,有荷馬的,惠特曼的,還有馬雅可夫斯基的。中國詩人臧克家的兩本書也赫然在列,馬景山看看書名,一本叫《烙印》,另一本是《黑手》。

賀雙柏說,這么多詩,夠我看一陣子、讀一陣子的了。

馬景山說,不上學了,我們以后怎么辦?馬景山告訴賀雙柏,謝振洪也失學了。

賀雙柏拿起《白河》說,這上面有一首詩,它會告訴你怎么辦。接著又開始激昂地念起來:兄弟們,緊緊地挽起手來,用力!我們要把血和肉的堡壘筑起。不管你是男,是女,是學生,老總,做工還是種大地,只要你不愿做奴隸。你有錢,就要出錢;沒有錢,就拿出你的力氣!我們的堡壘要鋼鐵一樣堅實,來共同把我們的敵人防御。

賀雙柏激動得額頭上已經(jīng)沁出了汗,但馬景山卻沒有一點激動。賀雙柏批評他沉浸在自我的狹窄的世界里,建議他好好讀詩,隨后將一本海風詩社編印的《詩歌小品》送給他,要他振作起來。

賀雙柏像一頭激昂的獅子,在舒適的屋里轉(zhuǎn)著圈兒,不時地高昂著頭,做深思狀,或做怒吼狀。

馬景山又坐了會兒,覺得和英雄般的同學實在無話可說,就起身告辭。賀雙柏一副同情馬景山的樣子,一再叮囑他要振作起來,賀雙柏說不送了,他要抓緊時間讀詩。

出得門來,見賀雙柏的爹已經(jīng)把貨物都裝卸完畢,滿臉激蕩著笑容,冬日里竟?jié)M臉淌著汗,還在大聲地吆喝著伙計們。

站在大街上,馬景山心情更加苦悶,想想淪陷前,他和謝振洪、賀雙柏,那是那么情投意和的好兄弟,他們住在同一間宿舍里,他們不僅一起上課,還一起出去郊游,他們在八里臺的黑龍?zhí)秳澊⒋B、野餐……如今,這一切都成了過眼煙云,三人好像再也沒有一個共同的話題。他相信,即使見到謝振洪,情形也不會跟過去一樣了。

馬景山一時不知該去哪里。苦悶的馬景山,和道路兩旁光禿禿的樹一樣,傻立在街上,不知下一步該做些什么。

那時候,馬景山還沒有想起來要去找那個人——也就是他要找的第三個人。

我爺爺在講述馬景山故事的時候,突然說起了一個算卦的人。這個人叫楊天師。爺爺說起這個人的時候,混濁的雙眼忽然明亮了起來,顯得特別激動,他開始大口大口地喝水,多年沒有流汗的額頭上竟沁出了汗珠兒。

我發(fā)現(xiàn)爺爺太佩服楊天師了,甚至已經(jīng)到了敬仰的地步。我還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他在講述馬景山命運的時候,其實不過就是楊天師快要出場前的鋪墊,似乎所有的講述都是為了表現(xiàn)楊天師。爺爺難道糊涂了?!

我在傾聽爺爺?shù)闹v述中,也在找尋被爺爺佩服的卦師——楊天師——到底有何高人一籌的地方。爺爺說,楊天師登峰造極的時間,是在1937年至1938年的這一年中,但爺爺卻又無法拿出楊天師在這一年中振聾發(fā)聵的讖語。對此,我質(zhì)詢過爺爺。爺爺一愣,布滿眼屎的紅棗眼竟猛然睜開!那是一個暴雨之夜,電閃雷鳴,在閃電中睜開眼睛的爺爺,就像一個吃人的精怪,那一會兒,我嚇得幾乎要奪門而出,但很快爺爺就恢復了混沌的原狀,手扶著誰也不能近前的、放在他床鋪最里邊的那個烏黑發(fā)紅的躺柜,自語道,我不是他,我不是楊天師,我又怎么能知道呢。

這是爺爺給我的最佳的理由。

爺爺說,在1937年到1938年中,楊天師的讖語就隱藏在一個巴掌大的焦黃的竹片上,想說出竹片上的字的人看不到,但是看到的人又絕不說。

爺爺告訴我,他沒有看到過。但他認定那是天語。

楊天師到底是誰?我想,我應(yīng)該去了解我爺爺,只有搞清楚爺爺?shù)恼嬲硎溃敲丛诒鸟R亂的年月里,敢于盤踞在三岔河口這樣引人注目的地方擺卦占卜的楊天師才會顯露出他的起初容貌。因為這是唯一的途徑。但是要想了解我爺爺,只有聽他的講述。沒有別的辦法。

我爺爺講述的時候,大多都是糊涂著。比如他說馬景山從賀雙柏家出來后,去找了楊天師打卦。后來我才明曉,其實不是這樣的,因為那會兒剛剛失學的馬景山還不知道有大名鼎鼎的楊天師其人,他是聽了陳雪梅感天動地的介紹后才知道的。這正確的過程,是我從爺爺混亂的講述中剝離出來的。

這就是為什么他講得顛三倒四,我卻聽得有章有法的原因。

馬景山要找的陳雪梅,就是他從一開始就要找的那個人,只是莫名其妙地放在了最后。

陳雪梅當然是個女的。

陳雪梅是個唱大鼓的女藝人,家住南市。作為河北省立法商學院學生的馬景山,是如何與大鼓女藝人相識的,這在現(xiàn)今聽來頗為費解,實際上在當初卻是一件極為順理成章的事情。只要你喜歡聽曲兒,你的身份便退縮到了幕后,便開始模糊,你可能是個公子,可能是個手握重權(quán)的督軍,也可能是個幫會頭子,還有可能是個文質(zhì)彬彬、相貌英俊的學生,但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走進了戲院,又入迷了曲兒,唱曲兒的和聽曲兒的,就會有無數(shù)種結(jié)交的方式。

陳雪梅不是科班出身。沒有演出的時候,上午在家睡覺休息,晚上去戲院。馬景山知道這個時候她肯定在家,陳雪梅不是那種瘋狂的人,自從她的父親過世、母親改嫁之后,陳雪梅將自己像一個蝸牛一樣蜷縮起來。這在唱玩藝兒的女藝人當中極為少見。

馬景山已經(jīng)來到了南市。一上午的奔走,讓他的精神恍惚起來,南市在他的視野中變得傾斜了。

我爺爺撇著厚厚的嘴唇說,南市那是個什么地方,那是一個一網(wǎng)撈上來,里面既有光滑漂亮的大鯉魚,也有賊眉鼠眼的嘎魚;既有青皮透亮的大蝦,也有蛤啦皮的地方,魚龍混雜呀。走進南市,就得雙手捧著心!小心翼翼呀!

失學青年馬景山?jīng)]有我爺爺狡猾,他沒有這樣的防范意識,那會兒,他根本不知道,從他走進南市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有人盯上他了。盯上他的人叫瞎四。據(jù)后來瞎四對漢奸劉麻桿吹噓,他只拿眼一搭,就知道前面走的是個赤色分子。

瞎四是個叫花子,也就是統(tǒng)稱的乞丐。但天津城都不叫乞丐,叫伸托。天津城給足了下九流人的面子,就像把屎尿桶子叫干筲一樣,光光鮮鮮的,特別雅致。天津人做伸托的極少,一般都是外地人,瞎四就是這極少部分的天津人之一。

精神疲憊的馬景山早已忘了賀雙柏送給他的詩集,當時不知怎么就從棉袍里掉了出來,他根本沒知覺。但被一直跟著他的瞎四手腳利落地撿了去。瞎四不認識字,但他會看畫兒,詩集封面上怒濤洶涌的海浪和展翅高飛的海燕,讓他意識到了一種意思。瞎四連忙把詩集掖好,繼續(xù)興奮地跟梢兒,一直看見馬景山進了院子,他才刀刻一般記好門牌號碼,穿得破爛衣服的瞎四,像只彩色的狗,撒腿就向海光寺跑,所到之處,路人無不緊按口袋,閃向一邊,唯有滾滾的灰塵緊隨他的身后。

在天津淪陷前,海光寺是日軍的兵營,淪陷后,變成了特務(wù)機關(guān)所在地,隨后在那里秘密修建了地牢,專門關(guān)押抗日志士,當初修建地牢的中國人在修好后,全部被秘密殺害,尸體拋扔在海河時,把通向下游的二道閘都給堵住了。女人們嚇唬孩子就愛說,再鬧,把你送進海光寺。孩子咯噔就止住哭,咬住奶頭,乖乖地吃起來,一會兒就睡著了。

當時,瞎四跑得嗓子和肺干裂得疼極了,他跌撞進海光寺的日本特務(wù)機關(guān)。

我爺爺手扶身邊的躺柜,心痛地對我說,日本人來了,世道全亂了,伸托原本也是有規(guī)矩的,比如“趕過年”,乞討時要手舉木刻染色的財神爺圖像,手拿紅絨繩串好的銅錢,要高歌“吉慶歌”。丐幫的規(guī)矩是要光明正大地討,不能有邪門歪道。做伸托,也要講格呀!

爺爺沒有給我講瞎四進到特務(wù)機關(guān)后,向漢奸劉麻桿講了什么。但具有鮮明的抗日內(nèi)容的詩歌集,足以讓劉麻桿雙眼發(fā)亮。詩歌的作者已經(jīng)被密捕殺害,讀者又能逃過劫難嗎?

劉麻桿既是翻譯,又是日本特務(wù)的大紅人,在他手底下掌握著許多密探,瞎四就是這些密探中的一員。

我爺爺說,瞎四是伸托中的敗類。他還說,當年能進海光寺特務(wù)機關(guān)的中國人,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抗日志士,另一種就是漢奸特務(wù)。我爺爺既哲理又感慨地說,這兩種人我都不是,所以才活到了現(xiàn)在呀!

后來我曾在天津的許多相關(guān)資料上,看到過海光寺的日本特務(wù)是如何殺害抗日志士的,志士們都是被巨大的絞肉機絞碎的,人肉和骨頭再用水稀釋后,沖進下水道。據(jù)說那個下水道口,終年圍著一群野狗,那些野狗被下水道的水喂得像牛犢子一樣大。凡是進了海光寺的人,沒能活著出來的,即使是抓錯了,也一概殺死。

我在傾聽爺爺?shù)闹v述時,許多他沒有講到的地方,我都抑制不住、奮不顧身地去想象,試圖讓我爺爺?shù)闹v述完整,我已經(jīng)無法容忍故事的殘缺。否則那真是一種折磨。

我像一個靈魂的竊聽者,在1937年冬季那個慵懶得快要自盡的中午,潛進了南市一間陰暗潮濕的小屋,和屋頂上懸掛著的蜘蛛一起,窺探著一對青年男女。

那會兒,剛剛睡醒的陳雪梅,面對著眉頭緊鎖的馬景山,似乎還沒有從她剛才的夢境中醒過來。馬景山立在小屋中央,聲調(diào)低沉地說,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呢?馬景山向她講述著家中的突然變故,還有他的尷尬處境。盡管兩個人見過多次,但那都是在劇場里,陳雪梅或衣鮮亮麗地在臺上,或是在還沒卸妝的后臺,即使在劇場外見過,那也都是化妝的,這樣的情形相見,讓陳雪梅極為忸怩不安。

馬景山?jīng)]有理會陳雪梅的反應(yīng),說好姐姐,幫我出出主意。

陳雪梅比馬景山大五歲,馬景山的一聲“姐”,陳雪梅立時清醒了,所有的不好意思,都一下子落了地。

陳雪梅就是喜歡這個相貌英俊但又目光憂郁的小弟弟,他在她面前,可以不說一句話,只要他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她的心里就會飛出一只五彩的蝴蝶。

陳雪梅剛出道不久,但她敏而好學,長短唱腔,大小動作,只要看過、聽過就能記住,并且常常還能有所發(fā)揮。她不像天津城第一個登臺的女大鼓藝人大寶翠,也不像第二位登臺的女藝人張金環(huán),她們都體胖氣足,唱句一出,一個字、一個字,字字足金地灌進觀眾耳朵里,你就是打盹都能在夢里聽得真真切切。陳雪梅沒有這種優(yōu)勢,她生就一副林黛玉的瘦弱的身子骨,于是她就用“氣口”,既不費力,又有自己的特色,悠揚婉轉(zhuǎn)。她既能唱文段子《刺湯勤》《大西廂》,也能唱武段子《戰(zhàn)長沙》《趙云追舟》。她為了提高技藝,還去偷藝,后來被稱為“鼓王”的劉寶全,當年曾在天津法租界泰康商場的小梨園演出,陳雪梅躲在旯旮里偷聽,被劉寶全發(fā)現(xiàn),還被奚落了一番。女流之輩的陳雪梅在眾人哄笑中,竟能面容平靜,端坐不動。后來劉寶全受了感動,睜一眼閉一眼任她去偷藝。

陳雪梅為了學藝,有的是辦法,可她卻如何也給不了學生弟弟馬景山出個什么主意,她只是穿戴好對馬景山說,姐請你去什錦齋吃飯。馬景山表情復雜地點點頭,跟出了屋。

我爺爺也是個戲迷,他含糊不清地哼了兩句《捉放曹》里的陳宮唱詞,然后感慨地說,那年月唱大鼓的女藝人,骨子里都是性格倔犟的人,臺下什么人沒有?沒有一股艮勁,唱不了戲。

我爺爺仰靠在躺柜上,閉著眼說,唱戲的哪有不傍人的,可這個女子就是不傍,好剛烈呀,只是不知道她能堅持多久呀……

爺爺說著陳雪梅,茫然得仿佛魂靈已經(jīng)飛走。

那天就在什錦齋的飯桌上,大鼓姐姐陳雪梅給學生弟弟馬景山指出了一條道,她無比堅定地說,去三岔河口的卦攤吧,去找楊天師。

我爺爺每當說起楊天師的時候,都會小心地呷一口茶,咂巴一下黑紫色的嘴唇,先以神秘的語調(diào)開始,再以高亢的音調(diào)收尾。他說,馬景山問“怎么辦”,實際上是問出路。這是一個大卦,在人來人往的街面上,怎么能打這樣的大卦呢?

白日里,楊天師在三岔河口的卦攤上只對那些小卦感興趣:紅杏出墻的老婆還能不能回心轉(zhuǎn)意,走丟的一頭驢還能不能找回來,胖兒子腦袋上長的瘡蒼能不能好,媳婦懷的是兒子還是閨女等等,他對“出路”這樣的大卦閉口不語。打卦的人非要去幾趟,他才會左右看看,然后低聲說“到我家去吧”。

我爺爺搖頭嘆息,傷感地批評楊天師,這是擺卦人的大忌呀,你怎么能這樣呀?又說,那個世道呀……我爺爺在講這番話的時候,楊天師似乎正在栩栩如生地站在他的面前,或是威武地戳立在他的夢里。

這是我在聽爺爺講故事的一段時間里,他第一次批評楊天師,盡管語氣柔軟,充滿了愛撫感,但我依舊感覺出來,楊天師在我爺爺?shù)男哪恐校褚粋€精美的銀器,永遠都在細心地擦拭。

我爺爺怎么會批評楊天師呢?這完全是一個不好的端倪。想到這些,我對爺爺?shù)闹v述更加充滿了探究感。

一切,似乎都變得更加復雜。

爺爺告訴我,馬景山與陳雪梅在什錦齋分手,陳雪梅給他手里又掖了十塊錢,讓他坐膠皮車去三岔河口。陳雪梅說,可靈驗了。馬景山問,你找他算過?陳雪梅含糊其辭地說,快去吧。

陳雪梅與馬景山相識不到半年,但里里外外疼他,見面就會給他掖個十塊八塊的,馬景山?jīng)]有一點客套,就傻傻地接著。他越是這樣,陳雪梅就越是喜歡。她喜歡有點傻樣的可愛的小弟弟。

我問爺爺,女大鼓藝人陳雪梅,是不是也曾找過楊天師打卦。

我爺爺愣了愣,說沒有。圣人一樣的楊天師是不會把女人,尤其是女戲子往家里領(lǐng)的。男女授受不親。絕不能把女人往家?guī)А?/p>

但我總覺得爺爺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虛弱,底氣不足的樣子,而且目光躲躲閃閃。

我爺爺很快就岔過這個話題,接著講。說馬景山去過三岔河口幾次之后,楊天師讓他去了家里。當時我非常自負地判斷,楊天師一定會在簡潔的三言兩語之后,將他紅布包里寫有字樣的竹片拿出來,他會繼續(xù)保持他的神秘。

但是,完全出乎我的想象。

爺爺告訴我,憨厚羞澀的馬景山看了竹片上的兩個字之后,沒有一點敬畏的神情,而是繼續(xù)追問“那以后呢”。我爺爺說,楊天師突然變得像雨后的青蛙一樣,迎對著傻小子馬景山。

那以后呢?

現(xiàn)在就是以后。

我該做什么?

出屋出院出胡同上大街。

誰能幫我?

你。

我怎么幫我?

上面寫著呢……

我爺爺竟然清晰地記得1937年的歲末,失學青年馬景山與卦師楊天師的寒夜對話。當然這樣的對語無從考證,時而清楚時而糊涂的爺爺這樣講出來,也就說明了似乎該有這樣的可能。從那幾句對話上,我看不出楊天師有什么高深之處,但我爺爺卻贊不絕口,他用結(jié)束的口氣說,后來馬景山終于徹悟了一般,出屋出院出胡同上了大街。

不久,有關(guān)謝振洪與賀雙柏的情況,源源不斷傳達到已經(jīng)快樂的馬景山的耳朵里。

先是賀雙柏的。他著迷一樣在家里高聲朗誦激昂的抗日詩歌。他父親把賀雙柏的小屋,從窗戶到門都安上了從鬼市上淘來的鐵窗,外面還加上了大鎖,定時讓他出來,但后面必有一個伙計跟著,而且不敢讓他走出院子一步。

賀父在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兒子慷慨激昂地朗誦抗日詩歌的氣氛之中,開始了如火如荼的發(fā)展。他在從日本大坂進口來的一對木棍輻條、鐵瓦圈裝膠皮帶的舊式車輪的啟發(fā)下,進行了徹底的“中日嫁接”。他把車輪配上車軸,再接上舊軸承,改裝成了地車下腳。他對買這種地車下腳的人啟發(fā)說,只要安上車排,這就是鐵軸安軸承的地車了。

很快有人買走做了實踐,果然運輸效率大大增加,而且還結(jié)實耐用。許多“腳行”都從他這訂購,到后來已經(jīng)遠銷到了冀東一帶、甚至關(guān)外。賀父開始大量從日本進口這種在日本已經(jīng)淘汰的東西,由于受到日本人把持的商會贊揚,他也發(fā)了大財。鋪面不斷擴大,而且還在城里的鼓樓西置了房子,并且張羅著給賀雙柏娶媳婦。

接著又傳來了謝振洪的消息。謝振洪的消息就遠不如賀雙柏那樣令人歡欣鼓舞了。謝振洪借著給父親抓藥的機會,每天都到武德館門前探聽消息,尋找日本人練武的時間規(guī)律。后來終于在一個飄雪的黃昏,手持攮子,向剛走出武德館、正要上汽車的日本人刺去,遺憾的是僅僅刺了一刀,就被練武的日本人奪了刀,隨后他就在四五個日本人的拳打腳踢中,再也看不見了身影。再后來警車就來了,戴著白箍的憲兵像扔—個口袋一樣,把謝振洪扔上了警車,一路鳴叫著開向了海光寺。第二天全市大大小小的報紙都登出了一張血肉模糊的男子頭部照片,尤其是已經(jīng)被日本人收買的漢奸報紙《庸報》更是大肆宣傳,說是“反日分子謝振洪刺殺日本公民已被抓獲,現(xiàn)正在審訊中”。

馬景山看到那張報紙時,正與陳雪梅在南市的高級旅店吃甜梨,馬景山看到“謝振洪”三個字后,扔掉報紙,扔掉甜梨,趴在陳雪梅的懷里哇哇大哭,陳雪梅問清緣由,用白手摸著馬景山的腦袋說,乖乖,是個講情講義的孩子,姐沒看錯你。

我總覺得,爺爺提到陳雪梅的名字時,布滿疙瘩的糟臉上總是呈現(xiàn)著一種悠遠的神色。那是我無法理解的一種神情,也是我從沒有見到過的表情,特別的怪異。有許多話,我無法問他,當我的父母過早去世后,爺爺便成為了我了解家世的唯一通道。譬如我曾問過他,我奶奶是什么樣子?我沒有見過奶奶,奶奶是在我不到一歲的時候,突然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身子劇烈地抖顫起來,很快人縮成了一個球,滾在了地上,隨后便一動不動、無聲無息了。奶奶死去的時候,爺爺沒在旁邊,據(jù)說那天他用彈弓打鳥去了。那時爺爺對所有從他頭頂上飛過的東西都充滿了憎惡。他的口袋里總是掖著一把彈弓和數(shù)顆堅硬的泥丸,他像一個神射手一樣,幾乎彈無虛發(fā)。然后,他將彈弓掖進了口袋里,再用手抹一下嘴邊清白色的涎液,每次打鳥,他都要流口水。母親生前曾說,奶奶特別喜歡我,經(jīng)常抱我,而且還說這孩子長大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可是我對奶奶沒有一點印象,甚至連一點朦朧的記憶都沒有,沒有辦法,我那時太小。在我不想了解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的時候,他們成天在我的眼前走動,喋喋不休地講述著他們的生活,有時他們還會揮舞著巴掌,將他們的怒氣拍在我的屁股上。成人在孩子眼中永遠是兇神惡煞的。那時我真不愛聽,甚至厭煩死了他們。可當我想要了解他們的時候,他們又都離我而去,他們永遠沒有了講述的機會。尤其是我,在我的眼前只有爺爺,一個他睜開眼就認為是白天、閉上眼就認為是黑夜的完全顛倒了白晝與夜晚的爺爺。

爺爺是我了解“我是怎樣來的”的唯一途徑。沒有選擇。

我奶奶是什么樣子?我第二次問爺爺。我以為通過了解奶奶,也能對我爺爺?shù)那闆r有所了解。

我爺爺似乎再一次沒有聽到我問話,繼續(xù)入迷地講著馬景山。但我能聽出,其實他是在講陳雪梅。只要一說到陳雪梅,他就會特別有精神兒,就像說到楊天師一樣。

女大鼓藝人陳雪梅結(jié)識楊天師純屬偶然。

陳雪梅潔身自好的時間,就像天津城的春天一樣短暫,她很快不能自由支配自己了,靠在了當時的市長蕭振瀛的大紅人、樂戶業(yè)同業(yè)公會的副會長李天然的懷里。李天然早年是開妓院的窯主,天津淪陷后,追隨蕭振瀛,一步步地當上了副會長。陳雪梅傍靠李天然,說得更明確一點,是李天然使計把陳雪梅騙到手。

李天然愛聽大鼓,在慶云戲院聽曲時,看上了初出茅廬的陳雪梅,請人說和要認她做干閨女。陳雪梅回絕了,但回絕以后便開始遭到地痞的騷擾,連拉膠皮車的都躲著她,不拉她,到后來根本唱不了了,一上臺就會有人喝倒好,起哄,最后一打聽,原來是李天然幕后指使的。陳雪梅無奈,只好請人出面,在宴春樓設(shè)了一桌酒席,陳雪梅舉著酒杯,一咬牙,就喊了聲“干爹”,李天然用肥手摸了一把陳雪梅柔軟的臉蛋,叫著“好閨女”仰脖喝干了酒。陳雪梅扭身坐在了李天然的腿上,干爹李天然摟著干閨女陳雪梅咧開大嘴,呵呵地樂起來,陳雪梅最終服軟了李天然。當然從那以后,也不敢有人再惹她。

陳雪梅和馬景山好的事,李天然不知道,單純的馬景山也不知道,“好姐姐”眼下也是別人的“好閨女”。馬景山成了陳雪梅藏養(yǎng)的一個小白臉。陳雪梅這是冒險的,一旦讓李天然發(fā)現(xiàn),她和馬景山都不會有好下場。整日忐忑不安的陳雪梅去大悲院上香保平安,膠皮車路過三岔河口時,瞅見了與眾不同的楊天師。

天津城擺攤卜相的到處都是,用的手法無外乎“奇門遁甲”、“六爻周易”,或是“鐵算盤”之類,過來一個人,擺攤的就是喃喃自語:“迷途指津,解救大難,卦緣者相會,無緣者概不奉敬。”還有的,“燈下數(shù)”,算命先生坐在地上,手持小竹筒,內(nèi)放十幾根竹簽,面前再放上筆紙和麻衣相書,再有一個黃色的小包放在地下,有算卦的來了,先生手搖竹筒,有竹簽被搖出來,就高喊一聲“有緣”,然后開始算命。

爺爺驕傲地說,楊天師不是這樣,他就是與眾不同,他坐在鋪著杏黃色平面絨的卦桌后面,雙肘支撐在桌面上,雙眼微閉,卦桌角上插著一面三角黃旗,上書五個隸書黑字:將來乃現(xiàn)在。

陳雪梅下了膠皮車,緩緩地走向楊天師,她站在“將來乃現(xiàn)在”的條幅前端詳了好一會兒,才坐在了卦桌前的小凳上。直到這時,楊天師還沒有睜開眼,似乎他的面前不是一個貌美的女子,而依舊是他夢中的一團白氣。

在我爺爺崇拜楊天師的日子里,在我爺爺始終沒有描述楊天師讖語到底是什么的時候,在我的內(nèi)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極為惡毒的想法,莫非少語的楊天師并非是一個高人,他在用少語掩蓋他的無能?可我馬上又推翻了這種想法。

后來,我就想,在1937年到1938年的一年中,楊天師到底是怎樣的?

我只有在繼續(xù)傾聽爺爺?shù)闹v述中,再去思考這個問題。我的傾聽又增加了一層含義,不僅要了解我爺爺?shù)恼嬲硎溃€要了解楊天師是否是一個真正的高人。

最終,楊天師對陳雪梅說了什么,我爺爺依舊沒有講,只是當時許多人都看見陳雪梅一臉敬慕地站了起來,喊了一輛膠皮車,不過她沒有再去大悲院,而是過了大紅橋,向大悲院的相反方向走了。

以后的事情發(fā)展,證實了陳雪梅受了楊天師的點撥,至于她去沒去老城里的大費家胡同去見楊天師、見沒見到那用紅布包裹著的竹片,這一切不得而知,但她日后的做法表明,她清楚了,她真正的危險不是來自一見面就抱她到床上用肥厚的熊手把她摸個遍的李天然,而是來自在海光寺日本特務(wù)機關(guān)里的漢奸劉麻桿和他的嗅犬瞎四。

劉麻桿陰險狡猾,他出的許多主意,都得到了日本特務(wù)機關(guān)的賞識,逮捕殺害海風詩社的抗日詩人邵冠祥,就是劉麻桿一手籌劃的。他本以為海風詩社已經(jīng)不再活動,但瞎四的報告讓他警覺起來,他沒有報告日本人,因為他在日本人面前已經(jīng)吹噓“海風”已經(jīng)徹底垮掉,如今再提,不是打他自己的耳光嗎?所以他秘密地讓瞎四暗中監(jiān)視馬景山和陳雪梅,同時也很快地了解清楚了兩人各方面情況,他要放長線釣大魚。

劉麻桿有他的打算,他要利用這件事達到兩個目的,找好時機,抓捕馬景山邀功請賞。據(jù)此把柄再趁機霸占陳雪梅。但漢奸李天然的突然出現(xiàn),一時讓劉麻桿不知所措。

我爺爺講述陳雪梅在1937年歲末面臨著人生危機的時候,好幾次睜開他那難看的紅棗眼,渾濁的眼睛依舊流露著憂慮的神情。那段不堪回首的腥風血雨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五十多年,可我爺爺似乎還活在那段歷史里。他閉著眼睛,用一種我無法理解的語態(tài)說,她只有甩掉馬景山……否則兇多吉少。

聽得出,爺爺極不贊成陳雪梅與學生馬景山的情感糾纏,他的擔心溢于言表。五十多年以后,還能遺漏出擔憂。

我爺爺這樣的神情,任何人都會猜測他當年會有怎樣的經(jīng)歷,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他與陳雪梅到底是一個怎樣的關(guān)系,否則他不會在講述的時候,整個人都陷在巨大的情感的時空里。

他依舊迷途在往日的情緒中。

聽我爺爺講,在1938年的新春,老城里大費家胡同里的許多人,好像都曾見過一個似乎是女扮男裝的人,在刮著自毛風的冷颼颼的夜晚像貍貓一樣溜進楊天師的小屋。我想只要那個人是陳雪梅,楊天師必定要把那紅布包裹著的竹片拿出來,只是依舊如何也不知道那上面會寫著什么。

我甚至異想天開地想,楊天師要是我爺爺就好了。

俗話說,言多語失,我爺爺天天這樣給我講故事,總有一天,會有意亂的時候,說不定就會泄露天機。我就能知道竹片上到底寫著兩個什么字了。可我的想法真是異想天開,或許我爺爺根本不知道那竹片上面的字是什么。

后來,我爺爺講,陳雪梅與馬景山的命運,在1938年的初春,突然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陳雪梅離開慶云戲院,去了法租界的一家舞廳,做了舞女。漢奸副會長李天然對此頗不以為然,又把一個比陳雪梅更年輕更漂亮的唱鼓的小女子攬在了懷里。

馬景山遍尋不著陳雪梅,就在大罵“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之后,跟了一個很有些背景的闊少,據(jù)說那個闊少有特殊的嗜好,在男歡女愛這個問題上,喜歡走“旱路”,不喜歡走“水路”。有許多人都曾見過梳著光滑的分頭、臉上擦著粉、身上灑著香水的馬景山緊隨在那闊少身后,進出電影院、回力球場、地球館、西餐廳和舞廳等地。

還據(jù)說,馬景山曾經(jīng)和陳雪梅在英國租界的跑馬場打過一次照面,當時陳雪梅挎著一個穿白西服的金發(fā)碧眼的外國人,當然馬景山是跟在那闊少身后。兩個人沒有說話,好像彼此不認識一樣擦肩而過。

陳雪梅和馬景山生存境遇的突然變化,令劉麻桿無可奈何。在“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之前,日本人對天津的各國租界還是給面子的,當然不可能去租界里抓人,雪白可人的陳雪梅就這樣從劉麻桿手心里溜走了。而對于馬景山,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不了了之。

瞎四當然不甘心,他找劉麻桿要賞錢。劉麻桿用右手打了他左臉一個大耳光子,用左腳踢了他的右腿,怒罵道,你找我要,我找誰要!

瞎四說,煮熟的鴨子,這就飛啦?

劉麻桿說,抗日分子有的是,你接著出去找呀,難道非在—棵樹上吊死不成!

瞎四抬手摑了自己一個耳光子,是呀,我怎么那么笨呢?這不是自己跟自己找不痛快嗎。想通了,瞎四像一條黑白分明的狗,嗖地竄了出去。這時的瞎四已經(jīng)不穿色彩多樣的丐裝了,他穿上了綢衣褲,上身白的,下身黑的,腳下是白底黑面的禮服呢鞋。

我爺爺長嘆一聲說,1938年的早春,那叫冷呀!

我爺爺在說“冷”的時候,臉龐苦澀著,似乎像一塊凍裂的紅薯,厚厚的唇揪成包子狀,我看得出,爺爺在感慨,隨后他的目光灑落在躺柜上,漸漸地變得比石頭還硬。

就在爺爺給我講完馬景山和陳雪梅的愛情故事之后,當天夜晚就去世了。他是趴在床上的躺柜上離開人世的,奇怪的是,他的身子彎成了一個問號狀,以至于轉(zhuǎn)天殯儀館的火化車來“接”他時,誰也不能將他的身子拽直,爺爺就那樣彎著身子,被人抬進了車里。

我當著許多人的面,問抬我爺爺?shù)哪莻€戴著大白口罩的大胖子,我爺爺這樣彎著,他怎么能……我的意思是說,爺爺這樣的形狀,怎么能送進火化爐里。

大白胖子簡單地對我說,一個人,不管變成什么樣的形狀,我們都有辦法讓他“走”。

爺爺就這樣“問號”一樣地走了。

在無人的屋里,我打開了始終伴隨在爺爺身邊的那個躺柜,里面空蕩蕩的,只發(fā)現(xiàn)了一個巴掌大的焦黃焦黃的竹片。上面好像寫著兩個字,但由于年代久遠,已經(jīng)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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