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

是藤，它就要尋找攀緣物，否則它將難以生長。

——題記

小姨在家排行最小，上面有兩個姐一個哥。

人說最小的人嬌氣，父母寵著，哥姐讓著，天長日久，脾氣一定了得。小姨沒有沾上這個毛病，因為從她懂事起，兩個姐姐已相繼出嫁。小姨與舅舅跟著父母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生活。外公外婆只有一個兒子，他們寵愛小姨，也疼愛舅舅。在外公外婆眼中，小姨和舅舅是半斤對八兩，分量差不多。

外公外婆很重視對小姨和舅舅的教育，他們長到入學的年齡時，都背上書包蹦蹦跳跳地上學去。兩個姐姐沒他們運氣好，她倆斗大的字不識一筐。但她們并無怨言，因為她們體察家庭的難處。她們清楚，如果她倆都去上學，那么一家人只有張開嘴巴喝西北風了。

舅舅讀完初中不愿再讀，外公外婆看舅舅長成大小伙子了，想不讀就不讀吧，這文化在農村算是高學歷，種田算賬夠用了。舅舅回家后，家里多出一個勞動力，日子明顯比過去好。

小姨比舅舅小五歲，舅舅初中畢業那年，小姨小學還沒有讀完。小姨成績一般，但很用功。外公勉勵她，說幺丫頭，好好讀，勤能補拙，將來一定有所出息。小姨嗯一聲，頭點得像小雞啄食。小姨是個乖丫頭，外公外婆說什么她都點頭，從不犟嘴，更沒有反對意見。

說外公外婆把小姨和舅舅看得一般重也有失偏頗，小姨上學，讀書用腦子，外婆給家里人裝飯，第一碗一定是小姨的。外婆盛飯十分上心，她將飯勺輕輕地放進鍋里，一寸寸往前移動，讓鍋底的厚物沉淀到勺子里，待勺子滿了再緩緩提起。小姨的碗滿了才輪到舅舅，然后是外公，最后才是外婆自己。還有勞動。小姨暑假是很少下田的，哪怕剜菜割草等等輕巧活也不做。七月流火，外公外婆怕小姨熱著。但是不下田，小姨一個人待在家里又寂寞。外公這時就會說，去你兩個姐姐家走動走動，看看小外甥長高沒有。這話算是說到小姨的心坎里，她哎一聲跑進房間，收拾幾件換洗衣服就走了。小姨走完兩個姐姐家，暑假也就過去了。

小姨讀初中時，外公生了重病。外公是明白人，他知道自己的病難以醫治，即便華佗在世也無力回天，就不想把家底兒折騰空。外公也算是有福之人，雖說舅舅已定下婚事，舅母還沒有過門，但兩個出嫁的閨女都生兒添女，論輩分他是見了孫子的。人活到這個份上，走就走吧，沒多少遺憾事。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姨。小姨年齡不滿十八，還在學堂里讀書，外公擔心小姨不諳農事，不會女紅，性格綿軟，將來去了婆家，怕沒有好光景……

當時家里人都勸慰外公，讓他放寬心，說小姨讀書用功，人也長得俊俏，將來定能找個好婆家，前景美著呢。外公聞后搖搖頭，少氣無力地說，難啦!難啦!說后對趕回家看望他的兩個閨女交代，說幺丫頭天性膽小，遇事缺少主見，將來你們要多為她做主，不能叫她受委屈。

趕回家的這兩個人，一個是我母親，另一個是我二姨。母親和二姨聽外公向她們說小姨的事，感到問題嚴重了。她們把外公的話當成了臨終遺言，所以她們當時都流了淚，而且哭泣著回答，叫外公放心，她們會照顧好小姨的。外公聞后久久無語，他閉上眼睛休息，良久才睜開，他看母親和二姨還在抽泣，嘴巴吧嗒幾下，又對她們說，我還是放心不下啦……

知兒莫如父。幾十年后，母親和二姨才知道外公的擔心不是多余。外公高瞻遠矚，料事如神，他早就把小姨的未來看得清清楚楚。

外公去世后，小姨面臨著兩種選擇，一是輟學回家；另一個就是繼續學習。外婆知道，小姨若是回家，人生的好光景就沒有了；最好還是讀書，但家里少了頂梁柱，她一個婦道人家是沒有力量供養的。外婆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她叫小姨自己定。小姨六神無主，第二天就來我家問母親。母親感到這事非同小可，是關乎小姨前途命運的大事，于是就與我父親商量。父親是教師，他剛從學?；貋?。父親看一眼小姨，沒有多想就回答母親，說繼續讀書。母親緊緊抓住圍裙，愁眉鎖眼地對父親說，上學是要學雜費的；讀完初中還有高中，何時才是個頭?她又說，讀高中要住校。住校、吃飯需要很多錢。父親站在門口，他看到他的四個孩子齊齊地趴在八仙桌上寫作業，心里一軟，他伸手把母親拉近一點，耳語般地對她說，我們把日子緊一緊，只當多生一個。父親說這話，并不是想占小姨的便宜，而是出于一種親情。母親還想說什么，話到嘴邊，突然想到外公的臨終囑咐，鼻子一酸，默默地點點頭。

有了父親這句話，小姨重踏校門，初中畢業又進高中。那幾年，小姨每個月都來我家一次，日子一般都固定在十一二號。我那時雖說還不滿十歲，但已經明白小姨為什么要在這兩天來我家——因為父親十號發工資，小姨來是等母親給她生活費。這時的小姨已出落成大姑娘，雖說母親是她親姐，可要錢并不是件光彩事；同時她也清楚我家并不寬裕，父親工資不高，四個孩子像四只幼鳥，嗷嗷待哺，她來無疑是與小輩們爭食。小姨心中滿是愧疚，同時也很無奈。

今天想來，小姨每次來我家，心里也是矛盾的、苦惱的、煎熬的。從心靈深處，小姨肯定不愿來我家；但同時小姨也清楚，如果她不來我家，沒有供給，她將中斷學業。小姨就在這兩難中行走、苦熬。

小姨家離學校很遠，道路崎嶇坎坷，步行要兩個小時，有條件的學生都住校，省去奔波之苦。小姨沒住校，是走讀，但中午不回家，在學校代伙。所謂代伙，就是把干糧帶到食堂，請師傅做飯時放在籠里蒸一蒸，吃飯時花五分錢買個菜或者湯，圖個熱乎，這樣比住校經濟，一個月有一元五角就夠了。小姨每月來我家就是為這一元五角錢。

母親見到小姨也不多話，背著我們將錢掏給小姨。母親這么做是怕我們有意見，因為母親非常吝嗇，我們跟她要一分錢都要費好多口舌，往往還不能如愿。一元五角對我們來說就是天文數字，那要買很多好吃的東西呀。其實母親是小看我們了，別看我們小，心胸都挺豁達大度的，別說一元五角，就是十元八元也沒意見，誰叫我們喜歡小姨呢。小姨漂亮、干凈，身上洋溢著一股好聞的氣味；另外，小姨還不多言，我們從她口中聽到的最多的話是“嗯”。同是姐妹，母親身上的氣味遠沒有小姨的好聞；除此，母親還愛嘮叨，嘴特別碎，我們私下里都說母親是碎嘴婆。

漫長的三年終于過去，小姨畢業離校了。拿到畢業證書那天，小姨又一次來我們家。小姨這次來是報喜，不帶目的。母親不明事由，她看日子不對，有點手忙腳亂，臉色也不太好看。小姨知道母親誤會了，她第一次對母親說“不”，她說姐我不是來要錢的，我畢業了。母親看到小姨手中的小紅本本，長長地松出一口氣，同時臉上也露出如釋重負的笑。

那時還沒有恢復高考，上大學靠推薦，得有過硬的社會關系才行。小姨很有自知之明，明白天上不會掉餡餅，所以心里沒有奢望，也不妄自菲薄。小姨的運氣不是很壞，她回到家，和土坷垃沒打幾天交道，大隊書記楊愛東就登門找她，讓她去大隊小學當代課教師。小姨聽了心里一熱，激動得語無倫次，還伴有耳鳴頭暈等等癥狀。小姨挖挲著手，呆呆地看著楊愛東。楊愛東莫名其妙，當小姨有更好的前途，不想當代課教師。楊愛東說，同意不同意你說句話，我這是征求意見，沒有強迫的意思。小姨怕到嘴的肥肉跑別人碗里去，想答應又怕不妥，于是說，楊書記請你等一等，我去問問我姐就給你回話!說著一路小跑來我家。小姨氣喘著將這個消息告訴母親，問母親去與不去。父親正巧在家，他聽說這事，喜出望外地說，猶豫什么?這是好事，打著燈籠難找的好事!

父親一句話，讓小姨吃了定心丸。于是，小姨就成了代課教師。

小姨當代課教師，月工資十五元。工資不高，但在農村，與種田掙工分的人比，那是天和地，差別很大的。

有了工作，小姨的身價自然就高了。小姨明白，從今往后，她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夏天曬烈日，冬天吹冷風了。

這就是讀書給小姨帶來的益處。

古人說得好哇，讀讀讀，書中自有黃金屋；讀讀讀，書中自有顏如玉。讀書讓小姨改變人生，她比舅舅多讀三年書，多吃三年苦，其命運與舅舅卻有著天壤之別——舅舅只能做農民，像父輩那樣，在土坷垃里刨食吃，而她已經步入工作者行列，是個令人眼熱的人民教師。小姨想，這個工作大概就是古人說的黃金屋吧。那么顏如玉呢?小姨才想到這個心就怦怦直跳，臉也像著火似的燙手。小姨在心里大罵一聲，說死丫頭，你沒羞!不害臊!說起也難怪小姨要往這上面想，她芳齡二十一，整個一個村子，從村頭數到村尾，像這年齡很少有人沒出嫁，是名副其實的老姑娘了。她的兩個姐姐像她這年齡，早做母親了。小姨在心里問一聲自己，你的“顏如玉”在哪里呢?

小姨不必操之過急，她有所不知，有人正絞盡腦汁，精心謀劃，為她操著心呢。

歲月如梭，轉眼小姨工作已滿一個月。一天課外活動時，小姨在辦公室批改作業，校長突然召見她，叫小姨去他辦公室，他有要緊話說。小姨一聽慌了，她忐忑不安，頭腦如一臺高速運轉的機器，在回憶這一個月所做的事。她是新手，工作難免會有差錯，校長叫她去定是批評指正。小姨誠惶誠恐地來到校長室，像闖禍的學生見到老師，勾著頭站在校長面前。哪知校長不是批評，而是表揚。校長說小姨工作踏實，方法得當，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說到這里，校長感嘆一聲，說高中生就是不一樣啊!小姨耳熱心跳，明知校長夸大其詞，口是心非，但心里還是像熨斗燙過一般地受用。小姨還在那臭美呢，哪知校長話題一轉，又扯起別的話來。校長往小姨跟前走一步，一臉的和藹可親。他問小姨今年多大啦?小姨如實回答，說二十一歲。校長一聽，睜大眼睛，驚訝地說，你不會騙我吧?你真有這么大?小姨往后退一步，說校長，二十一大嗎?人家還小著呢。校長把頭搖得像貨郎鼓，連連說，不小了!不小了!小姨有點緊張，不知校長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小姨到學校工作一個月，對校長的工作方法稍有了解。校長說事從不直接說，他喜歡聲東擊西，指鹿說馬，讓別人絞盡腦汁去猜測。就像作家寫文章，開頭要渲染和鋪墊一下，待讀者的興趣被高高吊起，才進入主題。

小姨明白過來，心律加快了，呼吸也急促，她不知校長下面要說的是什么話。小姨兩只好看的單鳳眼緊緊盯著校長的嘴，恨不得伸進手去，把她要知道的話抓出來，掰開揉碎看個明白。

從剛才的跡象看，小姨有一種預感，她估計校長今天找她不會是好事。校長欲擒故縱，先表揚她，讓她忘乎所以，松懈警惕；后問她年齡，雖沒有明說，但意思明擺著——嫌她年齡大。這可能就是今天要說的正事。校長有可能不滿意她，但礙于情面，不好直說。小姨做代課教師，是大隊書記楊愛東拍的板，校長想辭退總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否則到楊愛東那里也交不上答卷。校長雞蛋里挑骨頭，就在年齡上做文章。

小姨把問題想透徹，心情變得分外沉重。在別人眼里，小姨這個工作來得太容易。只有小姨自己清楚，如果她不多讀三年書，是不可能有這個好運的。小姨還清楚，如果今天被辭退回家，今后她很難有機會再走上講臺。小姨心亂如麻，她看著校長，很想說幾句軟話，請求校長留下她。

校長從小姨純潔無瑕的目光里，看出小姨還不明他找她何事。校長不再兜圈子了，他對小姨笑笑說，你這個年齡，早就該談婚論嫁的。據我所知，你目前還沒有對象，對吧?

小姨一聽，校長不是要辭退她，而是關心她的個人問題，心里一熱，羞澀地點點頭。

校長見小姨回答他的問話，很高興。他進一步對小姨說，楊書記的弟弟楊愛紅和你是同學?

小姨沒有細想，又重重地點點頭。

校長說，楊愛紅同志也參加革命工作了。他在公社中心小學當老師，已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聽說不久將轉民辦!

小姨不明白校長為何和她說楊愛紅。楊愛紅參加革命工作，楊愛紅入黨，楊愛紅轉民辦與她何干?

校長不知小姨的心思，他繼續說，你們有很好的基礎，又般配。今天我做媒，你倆談戀愛。校長說到這里，手用力一劈，說這個星期天你倆見個面，好好敘談敘談!

小姨文靜，性格內斂，讀高中時就有男同學追求她，楊愛紅膽子大，他幾次給小姨遞小紙條。小姨對此既不羞也不惱，裝著一無所知的樣子，接過小紙條看也不看就撕了。楊愛紅看小姨沒心沒肺，不諳情事，漸漸地也就死了心，不追了。今天和小姨說事的不是楊愛紅本人，而是校長。顯而易見，小姨的故伎不可重演。

小姨聞后久久無語。這是人生大事，她不敢做主，得聽聽姐姐的意見再做答復。

校長受人之托，今天小姨不給他一個明確答復，他是不會輕易放走小姨的。

時間在小姨的沉默中悄然溜走，鈴聲響起，小姨激靈一下，她慌慌地說，下課了校長，我得回班上去。

校長說，回去好好想想。我實話告訴你，想嫁楊愛紅的姑娘加起來有一個排。你抓緊點，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千萬別錯過喲!

小姨聞后想了想，說出一句很有水平的話——小姨說，既然如此，楊愛紅完全可以從那個排里挑選一個好姑娘的。

聽話聽音，鑼鼓聽聲，校長感覺小姨對楊愛紅好像不是很滿意。校長久經沙場，像個武林高手——他用看似隨意，實為點穴的辦法對小姨說，你能走上工作崗位，當上神圣的人民教師，是楊愛紅的哥哥楊愛東書記幫的忙。我告訴你，想跳農門的姑娘踏破楊書記家的門檻。楊書記為何關心你而不關心他人?他看中的就是你的才華。說到這里，校長問小姨道，楊書記如此關心你，你不應該感謝他報答他嗎?

小姨忙說，應該，應該!

校長接過話說，你今天應下這門親事，就是對楊書記最好的報答!

小姨抬起頭看著校長。

校長趁熱打鐵，他說，別猶豫，聽我的沒錯!

小姨滿面羞澀，輕輕地點點頭。

從那個周日開始，小姨的愛情小舟揚帆啟航，開始她的戀愛征程。

小姨是初戀，和楊愛紅雖是同學，但見了面還是感到陌生、別扭、無話可說。

校長看在眼里，急在心頭，他不停地向楊愛紅使眼色，叫他主動點，別讓煮熟的鴨子飛跑了。校長有所不知，楊愛紅在校時追求過小姨，遭到小姨無聲的拒絕。在楊愛紅的心里，小姨就是驕傲的白天鵝，高不可攀。他目前雖說入了黨，不久還將轉民辦，跟公辦教師也就是一步之差，但在小姨面前，他沒有一點優越感。楊愛紅讀書時成績不太好，中不溜兒，他為追求小姨又分散了一些精力，成績下滑，畢業考試，剛好及格。而小姨的成績是中上游，門門都在八十分以上。上述兩點，給楊愛紅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讓他不敢直面小姨。但楊愛紅又不愿做失敗者，更不愿讓他的努力付諸東流。楊愛紅當上神圣的人民教師后，做媒的人踏破他家的門檻，見面的姑娘沒——個如他的意。他的母親急得跺腳，問他是不是想找天上的仙女做婆娘?母親一句話提醒了他，一個人間仙女在他的大腦里顯影般地清晰起來——這個人就是小姨。母親得知他的心思，馬上找楊愛東商量。于是，小姨的喜事從天而降了。

從這個意義上說，是楊愛紅拯救了小姨，是他改寫了小姨的命運。沒有楊愛紅，小姨一輩子也跳不出農門，她將和絕大多數農村姑娘一樣，嫁漢，生兒育女，一輩子在土坷垃里刨食吃。小姨這輩子最應該感激的人、報答的人就是楊愛紅。想到這里，楊愛紅信心陡增，他請校長回避一下，他說有重要話要與小姨說。校長知趣地離去，出了門又返身把門關上。

校長走了，沒有第三者在跟前，楊愛紅的膽量大了，他一把抓住小姨的手，使勁往跟前拉。小姨臉都嚇白了，她像甩鼻涕一樣用力甩手，語不成句地說，你……你要干什么?

楊愛紅喘息粗重，他猛吸一口氣說，柳月月同學，我是多么愛你喲!

小姨又用力甩手，這一次掙脫了。小姨不停地擺弄她的麻花辮子，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她說，難為情死了。告訴你，這是終身大事，人家還沒和姐姐商量呢。

楊愛紅一聽，十分詫異，他說，柳月月同學，你有沒有搞錯，是我倆談戀愛，關你姐什么事?

這話小姨不愛聽，她說，你怎么這樣說話?告訴你，沒有我姐，就不會有我今天!

聽小姨這樣說，楊愛紅較起真，他說，你有今天應該感謝我哥，而不是別人!

小姨一聽，頭都氣大了。但小姨沒有發火，她把涌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可想而知，有了這樣的開頭，小姨和楊愛紅的戀愛注定不會成功。楊愛紅的話傷了小姨的自尊，所以小姨對楊愛紅一直不冷不熱，溫吞水一般。楊愛紅忍無可忍，最終提出了分手。談與不談小姨都無所謂，但她萬萬沒想到這么快就分手，而且分手的話由楊愛紅親口說出的。

小姨和楊愛紅是初戀，從他開始，小姨拉開了戀愛的序幕。在之后的五年里，小姨走馬燈似的不停地戀愛，看過的人數不勝數，但始終沒有遇上一個十全十美，叫她稱心如意的人。小姨崇尚完美，追求完美。夜深人靜時小姨就會翻看記憶的底片，把她見過的男人列隊，然后一一過目。這時小姨就會發現，這些男人，不是矮小，就是瘦弱，或者膚黑，要不就眼小齒稀，沒一個像電影上的人那么英俊，那么瀟灑。小姨在床上輾轉反側，愈想愈迷惑，她想如果把她見過的男人的優點都集中到一個人身上，那她就會毫不猶豫地確定自己的終身。小姨在黑夜里不停地眨動眼睛，半晌才想出兩個優美的詞匯：奮不顧身，赴湯蹈火。是的，如果真的遇到理想中的人，小姨會像飛蛾撲火一般地撲上去。別人看不出，小姨自己清楚，她是那種表面文靜、賢淑，內心火熱、渴望美好、追求完美的人。小姨感覺還沒理清思緒，窩里的公雞就開始叫了。小姨這才知道，她又是一夜未眠。

小姨在戀愛的征程上步履維艱，她像一張拉緊的弓，緊張、負重。小姨感到力不可支，很想進人情感的驛站休憩整飭。但歲月不給小姨有喘息的機會，每當小姨對鏡梳妝，就會發現歲月留給她的痕跡——頭發雖然黛黑，但已然不再油亮；皮膚緊繃，但明顯少了光澤；由于連續失眠，眼睛不再如潭水那么清澈透明……小姨毛骨悚然，她與鏡中的自己久久對視。小姨知道，現實不容回避。擺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條，那就是繼續戀愛，將戀愛進行到底。

那幾年，小姨隔三差五就要來我家一次，有時母親在生產隊勞動，一時回不來，小姨就耐住性子等。母親回來了，她就向母親描述她所見過的人。描述是抽象的，母親想象不出丑與俊。這時母親就會問，有照片嗎，拿給我看看。小姨聞后一拍腦袋，說姐你看我這記性!說著從身上掏出某男的照片。母親感到肩上的擔子很重，有千斤，小姨未來幸福與否，就在她一句話。母親的手有點顫抖，耳朵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母親心里說，緊張什么，是小妹相親又不是你。母親兩只手在圍裙上連擦幾下，才接過照片。母親瞇眼細瞧，一邊看一邊評說。母親像個政審干部，一口氣說了幾個不是。小姨本來就拿不定主意，在談與不談之間搖擺。小姨想如果決定談，以后遇上更好的怎么辦?不談又找不出拒絕的理由，當然也擔心下一個不如這—個。聽了母親的話，小姨不再猶豫，當即下了決定，連回絕的話都想好了。

戀愛本是一件幸福愉快的事，不想小姨卻處心積慮，絞盡腦汁。小姨感到心力交瘁，疲憊不堪。如果不是人人都要過這一關，小姨真想斷此念想，與外婆生活到老。就這時，又有媒婆上門。媒婆介紹的人是退武軍人，在大城市工作，是機械廠工人。他開的那臺車床有房子大，一撳電鈕，地動山搖，轟隆隆地就像跑火車!媒婆的兩只手夸張地在天上畫了一個圈，對小姨比畫說。

小姨一聽，心里起了波瀾。真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小姨高興地想，這人的條件不錯，沒準他就是終生伴侶了。

雙方約定見面的時間、地點。小姨久經沙場，已不像幾年前那么羞澀、靦腆。見面后，第一眼感覺良好，小姨感到血流加快，胸口像趴著一只兔子，怦怦直跳。這個感覺平生還是第一次有。相親結束，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姨抬頭看天，感覺天比往日藍；小姨垂目看草，小草也比往日綠。小姨感到她的心里有一只白鴿，想展翅高飛，沖入藍天。小姨還想放聲歌唱，歌唱美好的生活。

小姨原本是回家去的，她走著走著突然改變線路，快步向我家走來。小姨心里裝滿了幸福，她要把這天大的喜事告訴我的母親，讓我的母親與她共享幸福。

母親看到小姨，劈臉說，什么事把你喜成這樣，是加工資，還是走路撿了錢包?小姨的臉都熱紅了，她不說話，從口袋里掏出花手絹，對著臉不停地扇動。小姨的花手絹灑過花露水，一扇，香氣一陣陣地往母親的鼻孔里飛。母親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她操起圍裙擦一把臉，說你個鬼東西，渾身這么香，當心蜜蜂蜇你!小姨聳一聳鼻子，驕傲地說，才不會呢。

姐妹倆難得這么輕松地說話，早年小姨來我家多為要錢；后來來是讓母親為她當參謀。今天來雖說還是這事，其性質已發生變化一她要告訴母親，她終于如愿以償，挑選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人生伴侶。

小姨竹筒倒豆子，連說帶比畫，把她見過的人向母親細細描述。母親看小姨說得神采飛揚，但就是想象不出小姨描述的人長得啥模樣。母親一如既往，她伸出手說，拿照片來看。小姨抓瞎了，第一次拿不出照片。母親兜頭給小姨澆一盆冷水，她問小姨道，你了解他么?你把他說成一枝花，他為何至今未娶?

小姨啞口無言。

母親的話一針見血。是啊，他如此優秀，早該成家立業，為何至今才談婚擇偶?如果他也像自己，一直沒挑選到如意伴侶，這也合乎情理。如果另有他因，那可就復雜了。來時小姨心里是晴天朗日，百花盛開，轉眼卻是亂云飛渡，黑云壓城。小姨腦子里如塞進一團亂麻，一時難以理出頭緒。

婚姻不是青菜蘿卜，這是一輩子大事，還是找媒婆問問清楚。母親給小姨出主意。

當天晚上，小姨摸黑去找媒婆，腳上踩出一個大水泡，小姨咬牙堅持住。為了幸福，小姨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擱。

此行，小姨頗有收獲——她把我未來的姨父打聽得一清二楚。該人姓馬，二十歲當兵，三年后退武，后由國家分配進廠當工人。該人戀愛過，高不成低不就。家在農村，三間草屋。父病歿。有母，另有三個讀書的弟弟。

回家后，小姨又是一夜無眠。小姨想得最多也最擔心的是，與該男成婚，憑他的家底，還有那三個讀書的弟弟，過了門怕難有滋潤日子。小姨左右為難，第二天又來我家討主意。母親牢記外公臨終重托，叫小姨三思而行，不可草率。父親的意見是，只要人好，面包和牛奶都會有的。小姨要明朗，不要模棱兩可。她想從姐姐、姐夫嘴里聽到談，或是不談。往回去時，小姨感到自己的未來黑暗、渺茫，宛如一口枯井，深不可測。

把自己的一生交給馬姓男人，小姨顧慮重重，也心有不甘；如果與他分道揚鑣，小姨又優柔寡斷，難下決心。小姨采取溫吞水戰術，對馬姓男人不溫不火，冷熱適度。媒婆多次上門，小姨含糊其辭，從不給她明確答復。那些日子，小姨常有臆想，她想這個馬姓男人的家為什么不在城里?退一步說，就是在農村，家庭狀況稍好一些，三個弟合成一個弟，她也就認了……

馬姓男人在兵營里待過，懂得戰略戰術，他擅長遭遇戰，不愛打持久戰。他與小姨相識不到兩個月，一個周末，在小姨閨房里，他眼瞅外婆外出，霸王硬上弓，成功實施身份置換，由一個不相干的男人一舉成了我的姨父。

小姨被嚇傻了，半晌才清醒過來——她知道自己把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丟掉了，這個東西是姑娘與女人的分水嶺。小姨后悔得號啕大哭，她攥起拳頭拼命捶打馬姓男人，說臭流氓，臭強盜，你給我滾!馬姓男人非但沒滾，還涎著臉嘿嘿直樂。小姨知道，以她目前的情況看，想不談已經不行了。小姨在很短的時間里做出決定，同意嫁給馬姓男人。

新婚那幾天，小姨感到甜蜜、幸福，兩個笑靨像兩朵花開放在小姨的面頰上。蜜月里的一個夜晚，馬姓姨父狂歡后，張開嘴巴打出一個長長的哈欠，閉上眼睛幸福地睡去。小姨毫無睡意，她側過身，面向姨父，眼前一遍遍播放剛去的一幕。小姨想得臉紅心跳，渾身發熱，她暗暗地罵了自己一句：不害臊!此刻小姨的內心有一絲愧疚，她想早知今日，就該早一天嫁給這個男人。都是自己不好，讓心愛的人費盡心機。感謝他，若不是他強攻堡壘，這一天不知何時才會來。小姨想著想著，困意襲來，她像只溫順的貓，貼著姨父睡下了。

婚假很快過去，小姨和姨父的生活走上正軌。

此時，小姨還在大隊小學代課。所謂代課，說明白點就臨時工。臨時工是不好調動的。姨父在城里工作，他與小姨工作的地點相距三十多公里。上班第一天，小姨和姨父淚眼相望，繾綣難分，兩個人你送我我送你。小姨淚眼婆娑，連說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姨父低頭吻一下小姨，說月月聽話，我這是上班去。你等著我啊，我晚上一定回來。小姨明知姨父哄騙她，但她還是點點頭。哪知晚上，小姨和外婆剛開始吃飯，門口突然響起車鈴聲。小姨一聽羚羊般地跳起身，跑出門一看，果然是姨父。小姨一頭扎進姨父的懷里，和他狂吻。他們相擁著回到屋里，小姨看姨父風塵仆仆，一臉疲憊，心里波瀾壯闊，涌動著千言萬語。他們分別剛一天，好像比一年還長。小姨怕姨父累壞身體，她親自動手，為姨父男做一份可口的飯菜。那些日子，姨父早出晚回，人雖然辛苦，但體重卻增加了。

姨父一心構筑自己的愛巢，把他的母親和三個弟弟忘到了一邊。他的母親很有意見，一天到姨父的單位去，指著姨父的鼻子說，沒出息的東西，娶了媳婦忘了娘!姨父滿臉賠笑，叫母親原諒。他母親說，我能原諒。長兄為父，你的弟弟們不肯原諒!姨父一聽，臉上有了凝重之色。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兩邊兼顧，看小姨一次就回老家看望他們一次。

姨父月工資三十多元，除去自己的生活所需，剩下的不足一半。姨父回老家要孝敬母親，還要照顧三個弟弟；到小姨這里也要松一松腰包。小雨浙瀝，姨父手里的錢很快就光了。囊中羞澀，姨父感到再往兩邊跑也沒有意思。姨父擅自決定：減少跑動的次數。

姨父婚前愛與同事下棋、打撲克，玩得開心幾個人還會打平伙喝幾盅。結婚以后，姨父把這些不良習慣戒掉了?，F在決定不回去，姨父大把的時間無處用，就想重溫舊夢，把自己變回到過去。

姨父囊空如洗，與同事打平伙掏不出錢來。姨父想一個大活人豈能讓尿給憋死，頭腦一轉，計上心來。姨父說，哥們，我的先欠著，發工資那天還你們。姨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同事也不好為難，都點頭同意。

姨父是復出，玩起來便一發而不可收，癮頭比過去還大。好比戒煙，一次失敗，再抽起來準比戒前厲害。姨父每天總是第一個到場，最后一個離開。

姨父不回去，他的母親和小姨不明原因，都來姨父的工廠找。

小姨那天請了假，起早往城里趕。小姨的眼睛紅紅的，花容失色，一看就知她又徹夜未眠。

小姨直接到姨父車間，沒看到姨父，她身子一轉直奔姨父的宿舍。姨父正與他的母親在宿舍里說話，那時他的母親剛發完牢騷，看姨父的認錯態度良好，便把話打住。他的母親打算緩和一下，再開口向姨父要錢，就這時小姨失魂落魄地進了門。婆媳在這里不期而遇，小姨一見，趕緊叫一聲媽。婆婆聽見，欠一下身子算是應答。小姨是明白瓜，她知道婆婆對她有意見。姨父的母親想讓小姨到她那里去，一來可免除姨父心掛兩頭；二來嘛，既然已是兒子的媳婦，就該到婆家侍奉婆婆，照顧弟弟。至于工作，那是次要的，有她當婆婆吃的，就有她做兒媳的一口。小姨為這個問題來我家征求意見，我母親想都沒想，開口就說不行，沒有工作咋行，你喝西北風呀?小姨心里也是這樣想的，又聽母親這么說，底氣就足了，所以當姨父的母親再次提出這個問題，小姨理直氣壯，一口回絕，沒留一點余地。從那天起，婆婆心里有了疙瘩，她咬一咬牙，暗中與小姨較起勁來。

姨父心里有愧，他既愧對母親和弟弟們，更有愧小姨。當著他母親和小姨的面，姨父不好表達自己的感情。這時天已近午，姨父拿上飯盒，快步去食堂打飯。走在路上，姨父心里想，吃完飯，得讓她們走一個，都待下來當然好，則是住宿成問題；還有他的母親和小姨說不到一塊，兩個人在一起，叫他兩邊不好說話。

姨父打飯回到宿舍，將飯菜一分為三。三個人各有心思，相互客讓一番，這才坐下來吃。飯后，小姨要回去，她說看到姨父就放心了。姨父已多天沒見到小姨，今天看到，心里像有無數只螞蟻在爬行，讓他體酥骨軟不能自己。他有心留小姨住一宿。小姨說不敢耽誤課程，她只請一天的假。姨父不停地看他的母親，意思請她出去一會，讓點時間給他和小姨。他的母親把姨父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但她佯裝不知，丟下碗就躺到床上去。姨父搖了搖頭，嘆出一口長氣。其實小姨何嘗不想待下來呢，她有重要話要對姨父說，但看到婆婆這樣，就失了說話的興趣。

小姨想告訴姨父，她懷孕了。

姨父是多日后才知道這個喜訊的。我要當爸爸了?我真的要當爸爸了?姨父一次又一次地問小姨。小姨的臉羞得像桃花，她小聲說，這還會有假?有了就是有了。

姨父信了，同時也感到肩上的責任。但姨父天生的老鼠性格，爪子落地就忘事。對他來說，玩是第一要務，只要有牌打、有棋下、有酒喝，天大的事都可丟到腦后。姨父沒有積蓄，月月赤字，遇到花錢的地方，他就拆東墻補西墻。小姨的工資雖說調了三元，也只有十八元。小姨省吃儉用，手中稍有節余。但她很快就要生產，家里添人增口，姨父的工資不拿回家，單憑小姨一個人的工資，她的生活就捉襟見肘，顯出窘迫來。

問題是嚴峻的，姨父解決不了，他就三十六計——躲為上。孩子出生，他回來看過一次，以后像走親戚一樣，十天半月露一面。姨父把小姨這里當旅店，來了吃，住一宿第二天走人。這還是好的，有時還向小姨伸手討要。姨父有一張巧言如簧的嘴，他怕小姨不給，就說出種種用錢的理由。小姨心軟，看不得姨父有難。小姨有了孩子后，用錢的地方多起來，實在拿不出就不給了，讓姨父自己解決。姨父不理解，當小姨吝嗇，把錢看得比他重。姨父生氣了，就想盡辦法折磨小姨。在后來的日子里，姨父要么長時間不照面，要么來了吃一餐飯拔腿走人，從不留宿。姨父的理論是，女人都是賤骨頭，離開男人澆灌，很快就會枯萎。姨父在耐心等待，他想不要幾日，小姨就會舉白旗投降。那時，錢的問題就解決了。其間，小姨一邊工作，一邊帶孩子，人都累暈了。小姨心里有苦，母親回去她就不停地傾訴。母親搶白她說，心有天高，命如紙薄!要我說，天下的男人死光了也不找他!母親的話小姨明白，但小姨一時還狠不下心。苦酒是自己釀造的，怨不得別人。面對母親，小姨有淚只能往肚里流。

夜深人靜時，勞累了一天的小姨將孩子哄睡下，自己卻睡不著。這時，小姨就會回首她的婚姻。小姨感到她的婚姻已名存實亡，有丈夫和沒有丈夫一個樣。小姨用枕巾擦去淚水，想起母親說過的話，她咬咬牙，離婚的念頭像小草一樣葳蕤生長。一次母親回去，小姨慎重地說起這事。母親顯然已經忘記她曾經說過的話，她聞后霍地立起身，豎眉立眼地說，瞎嚼大頭蛆，柳家丟不起這個人!

小姨左右為難，就讓她的婚姻茍延殘喘著。

小姨已做了十多年代課教師，她早就想去掉“代”字，轉成民辦，并在積極地做準備。其間，小姨參加了中師函授學習。與小姨一同學習的人，大多已拿到畢業證書，而小姨還有一門未獲通過。小姨清楚，不是她比別人差，而是她未能靜心學習。姨父隔些日子來一回，來了就與小姨糾纏，有時還帶客人上門，有意給小姨添亂。小姨不善言辭，忙急了只有流淚。淚水救不了小姨，最后獲取勝利的總是姨父。

姨父走后，小姨的心久久不能平靜。小姨很懷念單身時代的生活。

小姨這一門課又考了兩年才獲通過。小姨拿到畢業證書那天，她把自己關在家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小姨總算心想事成，拿到畢業證書的第二年，她就順利地由代課轉成民辦。小姨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并讓我寫信告訴已定居蘇南的我的父母。小姨多年養成的習慣，雖然我的父母已喬遷走了，但她依然來我家，大事小事讓我這個做晚輩的當參謀拿主意。

最令我頭疼并費盡心機的是小姨的“民”轉“公”。轉正有著好多條條框框，缺一不可。小姨三天兩頭來找我，課程評優，撰寫論文，疏理關系打通關節……說句不敬的話，那些日子，我很想一走了之，讓小姨永遠找不著。

小姨終于“民”轉“公”了。她如愿以償，我也徹底地松出一口氣。我把這個消息用電話告知父母。母親聞后如釋重負，說，這下好啦，她以后再沒有重要事情商量了。

小姨已五十出頭，不要幾年就將退休。我對母親說，她這輩子沒少與人商量事，但愿往后的路能自己走!

嚴蘇，男，1957年4月出生。1986年開始文學創作，以中短篇小說為主。作品散見于《大家》《黃河》《長江文藝》《雨花》《天津文學》《作品》等。有中篇小說被《新華文摘》轉載，另有多篇作品入選年度選本。獲過省、市文學獎。出版長篇小說《官運》，中短篇小說集《女人》《歌舞升平》《債務》，散文集《落葉飄飄》，計一百余萬字?，F為《短小說》雜志執行主編。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